“有,”小桑葚認真提醒他,“有的,你忘記了,上一次,食堂裏麵,你要插隊。”


    謝薄聲推開辦公室的門,兩個班的班主任都很頭痛。


    嚴格來說,學生打架並不少見。畢竟都是青春年少血氣方剛的,可能上體育課時候衝撞了下,打籃球時候踢了下,都有可能演變成一場鬥爭。不過以往的還好解決,都是男生,雙方各訓斥一下,責罰一下,也就算過去了。


    今天不同。


    打架——或者說,單方麵的毆打,還是女同學對男同學。


    哭的也是男同學,哭濕了整整一本書,講課的老師都被驚到了,一開始以為男同學是因為祥林嫂的悲慘遭遇而哭,還著重表揚了這位男同學的共情能力。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因為中午被“霸淩”而哭。


    男同學的家長還沒有到,謝薄聲先確認了小桑葚身上沒有任何傷口或者受傷的痕跡,再和班主任握手,溫和地詢問情況。


    小桑葚站在空調前麵,她站得筆直,臉頰之上,有一道光潔耀眼的陽光,這道光映襯著她睫毛都是一層燦爛的光輝,明亮堅定。


    看到謝薄聲過來,小桑葚想要跳過去蹭一蹭,可這裏是班主任辦公室,有愁眉苦臉的班主任,還有一臉神遊天外的隔壁班班主任,以及桌上那個淚腺發達到讓貓貓驚歎的男性同學。


    班主任說:“根據我們的了解,兩個人爭執的緣由,是上一周,謝桑葚同學將孫堀堀同學推倒在地。當時孫堀堀同學回去後被同學嘲笑——”


    “嗚——”


    趴在桌上的孫堀堀哭聲更大了,變聲期的男生哭聲也尖銳,聽起來像快燒開的熱水壺。


    班主任無奈,再度改口:“——被同學關注,導致孫堀堀同學難過了很久。這一周,謝桑葚同學再次遇到嚐試插隊的孫堀堀同學,上前阻止,產生口角,進而演變成肢體摩擦。”


    她說得很委婉。


    實際上,很多同學證實,當時是孫堀堀想要報上周的“一推之仇”,想要找回顏麵。哪裏想到謝桑葚身手敏捷,一巴掌打掉孫堀堀伸出來的手,並狠狠朝著他的臉頰來了一拳,把孫堀堀打倒在地。


    身體上的疼痛加心理和尊嚴上的雙重受傷,孫堀堀終於忍不住,在下午的課堂上哭出聲音,終於引起老師的注意。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謝薄聲都知道了。


    在班主任轉述結束後,孫堀堀同學的哥哥也到了。現在暑熱還沒過去,孫哥光滑鋥亮的腦門上全是汗,瞧著像是剛接受了花果山水簾洞試煉的光頭大漢。


    到了這裏,二話不說,先看弟弟的臉,然後狠狠瞪著謝薄聲,嘴裏對著老師說話,嗓門又大又亮:“我們把孩子送你們這裏來是上學的,不是挨揍的!老師,這怎麽回事?我記得校規挺嚴的啊,學生打學生,怎麽算?不得停課?”


    “……不停課,”小桑葚的班主任說,“這也算不上打架。”


    頂多算是單方麵毆打……嗯,班主任看著小桑葚,終於理解為什麽她這麽小小個子,能讓那麽多同學心服口服地稱呼一聲大班長。


    隔壁班班主任老神在在,隻喝茶,他年紀不大,但是少白頭,頭發全白了,往後梳,他張口:“是啊,不算打架。”


    “這還不算打?”孫哥擰著弟弟耳朵,把他臉掰給幾個人看,隻看孫堀堀同學臉頰一塊兒紅痕,“看看,都打成這樣了,還不算?”


    小桑葚說:“是因為他先插隊,而且——”


    “閉嘴,”孫哥說,“大人說話,你小孩插什麽嘴?”


    小桑葚還是第一次被人類吼,呆了呆。


    謝薄聲走到她身側,安撫地攬住她肩膀,將小桑葚的身體往自己方向輕輕帶一帶。


    他看著凶神惡煞的孫哥,問:“到底算不算打架,我們還是聽聽孩子怎麽說——這位家長,請你冷靜,我們是來解決問題,而不是讓問題惡化的,對吧?”


    孫哥哼哼兩聲,鬆開自己弟弟:“……說吧。”


    小桑葚快委屈壞了,她才不管,謝薄聲來了,有人給她撐腰,她也不在乎辦公室其他人,依賴地將臉貼到謝薄聲的白色襯衫上。


    孫堀堀:“……我沒什麽好說的。”


    小桑葚說:“你肯定沒什麽好說的,因為就是你插隊在前,是你先破壞規則,我是維護規則的。”


    孫哥快要衝上來,他伸手,狠狠指著小桑葚鼻子:“你啊你啊——”


    謝薄聲抬手,握住孫哥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孫哥猝不及防,痛到哎呦哎呦地叫起來。孫哥是幹工程的,平時麵對的多是些社會上的人,看謝薄聲一身襯衫西裝就覺著他文弱,哪裏想到他力氣這樣大,捏一隻手腕就能讓孫哥痛到倒吸冷氣。


    謝薄聲冷靜說:“請先讓我妹妹說完,還有,別對我妹妹指來指去,很不禮貌。小孩子也不經嚇。”


    他一鬆開手,孫哥後退一步,皺著眉揉手腕。孫哥可一點兒也不覺著是小孩不經嚇,眼前的小桑葚經嚇得很呢,她那眼神,那表情,哪裏像是不經嚇的?


    倒像是一個元氣衝天的老虎,要不是謝薄聲摟著,她就能衝上來一口咬傷人。


    謝薄聲用濕紙巾擦了擦手,低頭看小桑葚:“說吧,沒事。”


    小桑葚繼續說:“上個周,孫堀堀同學搶先插隊,我阻止了他。不過我沒有想到他身體這麽嬌弱,不小心把他扯到地上。”


    “這個周,他還要插隊——”


    孫堀堀說:“我又沒有插你的隊。”


    “其他人也不行,”小桑葚說,“插隊是不對的,你沒有讀老師發的學生道德規範手冊嗎?”


    孫堀堀不說話,保持沉默。


    “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你很嬌弱,所以這次很輕地將你從隊伍中拉出來,”小桑葚握著拳頭,“是你,想要拉扯我的領口。”


    謝薄聲臉色微變。


    他說:“拉扯女同學的領口?”


    “你放心啦謝薄聲,”小桑葚驕傲極了,“他動作那麽慢,是不可能成功啦,但是我很生氣,所以打了他的臉。”


    謝薄聲抿著唇,他低頭,看小桑葚的衣服。


    今天沒有軍訓,她穿的是校服,白底藍領的t恤,兩粒紐扣都扣得嚴嚴實實。


    小桑葚感覺到他有點生氣。


    孫哥嚷嚷開了:“老師們,你們都聽到了,她承認了,是她先打我弟弟的。校規怎麽處理打架的學生?你們比我清楚吧?”


    孫堀堀還在抹淚花。


    隔壁班班主任慢慢地說:“校規上說,打架的人,要寫一份檢討,交給老師。”


    “但是,這件事情,孫堀堀同學也有責任,”小桑葚的班主任說,“大班長——謝桑葚同學她出發點是好的,隻是力氣沒控製好而已。這樣吧,兩人一人寫一份檢討,交上來。”


    孫堀堀不哭了,他開始一抽一抽的,低著頭。孫哥對這個安排也算比較滿意,不吭聲。


    謝薄聲卻發聲了:“抱歉,我覺著這種處理很不妥當。”


    他摟著小桑葚肩膀,問:“既然貴校學生道德手冊上已經注明不可以插隊,那麽,頻頻違反規則的孫堀堀同學,怎麽始終沒有受到處罰?還是說,貴校的道德隻是說說而已,沒有真正嚴格執行?”


    班主任:“啊這……”


    隔壁班班主任放下手中茶杯。


    小桑葚仰臉看謝薄聲,她能意識到現在發生的一切,謝薄聲和剛才那個孫哥不同。


    他過來,不單單是為了解決問題,他還要替她撐腰,替她找回公道。


    謝薄聲和其他家長不同,他並不需要“息事寧人”這種事情,更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批評自己的孩子。他需要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以及,為無辜受累的小桑葚討回公道。


    她不需要寫檢討,她沒有錯。


    謝薄聲不僅要拒絕檢討,還要糾正班主任和其他人的觀點。


    這就是他作為小桑葚監護人所具備的責任。


    教育她,照顧她。


    以及,保護她。


    “小桑葚作為主動去維護貴校道德規則的一員,你們非但沒有給她嘉獎,反倒因為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失誤來處罰她,這樣很不應該,”謝薄聲說,“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它的職責絕不僅僅是幫助學生學習課本上的知識,還要為學生樹立好正確的價值觀念和人生觀。高中啊,老師們,高中的學生都是剛步入青春期不久,花一般的年紀,也是受教育最重要的階段,你們就打算這樣草率地處理?”


    小桑葚嗅到了謝薄聲的情緒。


    他在憤怒,在因為她的事情而憤怒嗎?小桑葚不確定,但她能感受到謝薄聲不同平常的情緒,他在克製著自己的聲音。


    從剛才,說出要扯她領口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壓抑了。


    班主任仍舊沉默不語,倒是孫哥嚷嚷開了:“什麽叫做微不足道的失誤?你看把我家孩子打的,哭成這樣還算小事?”


    “因為犯錯被製止而哭一節課,”謝薄聲說,“我想您應該優先反思,孩子的家庭教育是否出現問題。況且,小桑葚方才說了,是他先要扯她領口——這完全算不上毆打,是我家桑葚的自我保護機製。您年紀這麽大了,應該也知道,一個男生去扯女同學領口,究竟合適不合適。”


    “啥合適不合適的,”孫哥說,“一個巴掌拍不響。”


    話音未落,謝薄聲已經走到他麵前。


    這個在班主任和其他人眼中始終嚴謹溫和的大學教授,徑直走到孫哥麵前,揚起手,重重的一巴掌——


    沒有落在孫哥臉上,手掌心在離他臉頰處一厘米處停下。


    手掌下落帶起的風令孫哥的唇角重重抽搐,臉頰肌肉抖動,他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隻震驚望著謝薄聲。


    這巴掌能將他打出鼻血。


    謝薄聲沒有落下手,他隻平靜地問:“您要不要聽,這個巴掌能不能拍響?”


    “是你的弟弟違規在先,又嚐試騷擾我妹妹在後。”


    “請你適可而止,不要再胡攪蠻纏。”


    第74章 喵喵


    教授圖書


    謝薄聲放下手。


    他轉身,問旁邊看呆眼的班主任,還有被他動作驚到、以至於不小心將茶倒了一褲子的隔壁班班主任。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謝薄聲說,“我把孩子交到學校手上,是對學校的信任,也是對老師們的信任。”


    “希望老師們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要怎樣處理才合適。”


    說到這裏,謝薄聲又說:“我想和我妹妹單獨聊聊,可以嗎?”


    當然可以。


    小桑葚的班主任本身就傾向於維護自己班的學生,但她習慣了這種和稀泥式的處理方法,況且孫堀堀哭得太傷心了……班主任從來沒見過一個男性這樣哭過,他的眼淚充沛到讓班主任甚至懷疑他身體裏麵藏了一整個太平洋。另一個班主任也終於從那種靈魂出竅的狀態中醒轉過神,急切地將褲子往上拎了一拎,吸了口冷氣,用紙巾急切地擦幹淨沾染上的熱水和茶葉。


    孫哥什麽都沒說,他僵硬站在原地,被方才那一下鎮住了。


    在他認知中,文化人都一個樣,靦腆,不善言辭,大多數膽子也不大,稍微凶神惡煞一點,就能鎮住他們……哪裏想到碰上謝薄聲這麽“橫”的,當下失語。


    謝薄聲拉著小桑葚往外走,配合她的步調,並不快,放慢,刻意等著她。


    距離放學還有段時間,謝薄聲牽著小桑葚的手,徑直去餐廳。學生餐廳和超市在同一個建築上,謝薄聲去超市給小桑葚買了水果切盤、水還有剛剛烘焙出爐的、香噴噴的肉鬆小貝。


    一手拎著東西,一手牽著小桑葚的手,謝薄聲在餐廳的落地窗處找了一個位置,窗外是一叢翠竹,幾隻麻雀在竹影中嘰嘰喳喳、扇動翅膀你親我親,澄明的陽光穿透玻璃窗,傾灑謝薄聲半身,他看著低頭拆水果切盒的小桑葚,說:“你這次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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