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俊不禁,空出一隻手,揉了揉小桑葚的腦袋。


    雖說在人類社會中,天真並不是一個好的詞語,但此時此刻,謝薄聲真希望能讓她永遠保持這份天真。即希望她能快樂順遂,又希望她不要認識到人類的醜惡麵……


    真矛盾。


    矛盾的點不僅僅止步於此。


    次日便是周六,謝薄聲原本要休息。在他的原計劃安排中,等送小桑葚上輔導機構後,謝薄聲帶著電腦,就在她輔導班旁邊的咖啡廳中工作,處理郵件。她畢竟和人類不同,又要長時間在人類聚集的地方上一整天的課,謝薄聲實在放心不下。


    等中午輔導班下課,謝薄聲再接她在附近的店裏吃午餐,送她回輔導班。按照機構的要求,學生中午是要趴在桌子上睡午覺的。


    哪裏想到,學校臨時有安排,必須讓謝薄聲返校。


    謝薄聲需要對小桑葚負責,也要對自己的學生和其他同事負責,猶豫間,還是小桑葚主動安慰謝薄聲:“放心好啦,昨天放學的時候,大哥說了,他會罩著我的。”


    謝薄聲原本在喝茶,一口嗆住,抽出紙巾,擦:“大哥又是誰?”


    “很帥很帥的大哥呀,”小桑葚驕傲地說,“昨天晚上我和你說過,你忘記了嗎?”


    謝薄聲:“……”


    初中男生啊,中二病,自稱大哥似乎也不是什麽問題。


    他還見過一口一個爺,一口一個老子的初中男生呢。


    “為什麽叫他大哥?”謝薄聲心平氣和地問,“因為年齡?”


    “不是,大家都叫他大哥,”小桑葚撓了撓金色卷發:“可能因為他打架很厲害?”


    謝薄聲:“打架?”


    不良少年???


    “嗯,也可能因為他有好帥的花臂。”


    謝薄聲:“花臂?”


    紋身?初中生紋身?他家裏人不在乎嗎?紋身意味著今後不能報飛行員不能參軍不能——


    “喵喵,我不知道啦,”小桑葚吃掉謝薄聲為她煎的最後一塊煎蛋,“總之就是非常帥。”


    謝薄聲:“總之就是非常危險。”


    小桑葚:“喵?”


    謝薄聲神色嚴峻。


    現在已經不是親手養了這麽久的小桑葚忽然瘋狂誇讚別的男人帥的問題,也不是青春期懵懂的小桑葚終於具備對異性欣賞能力的問題。


    而是——


    乖乖女忽然被聽上去就很糟糕的壞小子吸引的大難題。


    謝薄聲先前聽過一個理論,說是人往往會被和自己差異大的異性吸引。舉例子,一絲不苟禁欲的男性,容易被熱情奔放的女性吸引,而循規蹈矩的乖乖女,也會被不學無術的混賬男生所迷倒。


    且不說這個理論是真是假,但截止到目前為止,小桑葚的表現都令謝薄聲腦海中拉響警鈴。


    他打算親自送小桑葚去學校,去看一看她口中很帥的大哥。


    如果有必要,謝薄聲打算采取一些不那麽光彩的“家長介入手段”,來警告對方,離自己家的小桑葚遠一點。


    她要好好學習,請這種打架紋身、說不定還抽煙喝酒燙頭的壞小子遠離她。


    貓貓的肺很脆弱,一想到對方可能還抽煙,謝薄聲就已經開始不適。


    小桑葚倒是沒什麽意見,相反的,她倒是還很樂意介紹謝薄聲給對方認識。貓貓的世界很單純,她以為謝薄聲想見大哥,是因為“欣賞大哥”,全然不知謝薄聲的險惡用心。她在整理自己的雙肩包,認真檢查文具和書、筆記本,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小錢包。


    小錢包是小桑葚自己選的,橘色,畫著一隻手繪的三花貓——謝薄聲親手畫的。裏麵有個透明的格,可以放照片,小桑葚放了自己和謝薄聲的合照,不過沒有謝薄聲的臉,隻有他的手和腿入鏡。那時候小桑葚還是小三花,蜷縮在謝薄聲的身上呼呼大睡,被他拍下。


    一路上,謝薄聲聽小桑葚開開心心嘰嘰喳喳的聊天,默默在心中慚愧半秒,然後將這點羞愧徹底拋下。


    無論是誰,也不能阻擋小桑葚的健康成長。


    然後。


    到達輔導班的時候,還很早,沒有其他人到。小桑葚將自己的書包放在桌子上,就拉著謝薄聲的手,愉快地往小花園裏去。


    謝薄聲在小桑葚的帶領下,成功地抵達一處假山石。


    小桑葚仰起臉,對著假山石興奮喵喵,然後轉臉,拉著謝薄聲:“看,是不是好帥?”


    謝薄聲循著望去,沉默了。


    假山石上。


    他看到一隻抬起後肢,正在優雅舔pp的狸花貓。


    第51章 喵喵喵喵喵喵


    貓貓道德


    春日的陽光恰到好處,熾盛而不至於炎熱。小桑葚朝著狸花貓大聲喵喵,快樂地擺了擺手,喵喵喵地和貓咪大哥聊天。


    她沒有說錯。


    的確是花臂,肌肉線條流暢,黃綠色的眼睛,豎瞳,它警惕地望著謝薄聲,直到小桑葚大聲表示這是自己兄長後,貓咪大哥才緩緩地走來,跳到假山石最底端的平坦大石上,銳利的視線注視著謝薄聲,直到小桑葚將背包中藏著的貓罐頭拿出來,打開。


    謝薄聲終於明白,為什麽小桑葚今天收拾書包用的時間比以前要更長了。


    小桑葚蹲在平台前,她已經能夠靈活地運用手指來打開罐頭上的拉環,揭開,放在貓咪大哥麵前,大方極了:“喵喵喵。”


    貓咪大哥不說話,他站起來,抖抖毛,叫了幾聲,從山石下麵又出來一隻步伐靦腆的小白貓,它看起來膽子更小,猶豫好久,小聲喵喵,貓咪大哥不說話,隻低下頭,用鼻子將罐頭輕輕推到小白貓麵前。


    有了貓咪大哥的保護,小白貓才開始努力吃東西。她吃得很快,狼吞虎咽的,400g的罐頭,她一口氣吃掉一大半,隻剩下最後底層一部分,不吃了貓咪大哥才過去吃。


    小白貓依賴地給他舔著毛毛。


    小桑葚還帶了些小魚幹之類的,喂給了貓咪大哥,和他們說再見,才拉著謝薄聲的手離開。


    小桑葚還在積極而熱烈地征求著謝薄聲的誇讚:“怎麽樣?是不是超級超級帥的!你看他迷人的手臂和花紋,他健康的身體,美麗的肌肉,有力的四肢……”


    謝薄聲:“——從貓的角度來看,我承認他的確很帥。”


    畢竟是中國本土貓。


    說到這裏,謝薄聲盡量冷靜、不失禮貌地問小桑葚:“你打算天天給他們帶食物嗎?”


    “對啊,”小桑葚點頭,解釋,“因為小糖需要營養——”


    “小糖?”謝薄聲已經能夠理解小桑葚的腦回路,“剛剛那隻小白貓?我看她不是很瘦。”


    “因為她懷孕了呀!”小桑葚認真地說,“她肚子裏好幾個貓崽崽呢……小糖是被遺棄的寵物貓貓,她根本沒有覓食能力。”


    謝薄聲沉默了。


    “貓咪大哥對她很照顧呢,”小桑葚捧臉,“所以小糖願意給貓咪大哥生一窩,不生其他貓貓的孩子了。啊,多麽美妙的愛情啊,要我,我可做不到。”


    謝薄聲:“……”


    不知為何,發覺是虛驚一場後,他的心情並沒有徹底地放鬆。好似仍有什麽東西墜墜地牽扯著他的心髒,像一根針紮破氣球後,發覺裏麵仍藏了一個正在緩慢放氣的氣球。不知何時才會爆炸,不知何時才會徹底消散,他此刻的呼吸就像氣球般慢性釋放。


    而悄悄放開氣球的貓貓對此毫無察覺,地磚鋪設成方形和菱形的格子,小桑葚一下又一下地跳著,靈活跳過這一段距離後,駐足,側臉,微微歪著腦袋看謝薄聲:“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我可以聞到你的情緒。”


    謝薄聲問:“貓的世界中,是一夫一妻製嗎?”


    小桑葚有些迷茫:“可是我們貓貓不會結婚啊。”


    她不明白謝薄聲怎麽忽然問出這樣讓貓困惑的問題,可小桑葚還是努力和謝薄聲解釋清楚:“我們和人類不一樣,貓咪需要朋友,但是我們不需要’伴侶’喔。發熱期到了,想生崽崽了,就去找看上去很順眼的健康貓咪,互相不討厭後就可以進行嗯嗯。嗯嗯完就可以分別,有好點的公貓會照顧小母貓,不過,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友好分開的。”


    謝薄聲盯著她。


    “我看剛才的貓咪大哥就很棒耶,”小桑葚捧著臉頰,快活地講,“假如我發熱期到的話,就可以和他——”


    “你瘋了?”謝薄聲忍不住,“你現在是人類。人和貓怎麽——怎麽可能?”


    “哎?”小桑葚奇怪望他,“可是我能變成貓貓呀。”


    謝薄聲:“……”


    氣球開始衝氣,氣壓升高,謝薄聲的太陽穴突突地開始跳。


    “我是說假如啦,”小桑葚笑出聲音,她向謝薄聲揮揮手,“小糖很依賴貓咪大哥的,貓咪大哥也是遇到她後決定不再丁克的。謝薄聲,我記得你教過我,不可以插足他人的感情,這樣是很不道德的。”


    謝薄聲:“嗯。”


    小桑葚湊過來,額頭在謝薄聲胸口蹭了蹭,親密地說:“你也說過呀,嗯嗯是要等有感情後、結婚後才開始的。”


    謝薄聲:“是的。”


    “所以,”小桑葚雙手搭在謝薄聲肩膀上,眼巴巴看他,“等我發熱期快到的時候,你就給我多介紹幾隻貓貓吧。”


    謝薄聲:“……”


    “我可以上午結婚、下午離,也可以嗯嗯前結婚,嗯嗯完就離,”小桑葚提出一個絕讚的建議,“這樣是不是就不違背人類的道德啦?”


    謝薄聲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他說:“何止不違背,小桑葚,從你的語言中,我聽不到任何和道德有關的字詞。”


    “喵喵?”


    “你先回去上課,”謝薄聲反複提醒自己不可以生氣,不可以遷怒貓貓,她能懂什麽呢她隻是個貓隻是個貓還隻是個小貓貓,“等晚上,我們再好好聊這個話題。”


    遺憾的是,晚上的“好好聊天”未能成功。


    好友李京墨在家中忽然暈倒,額頭跌在台階上,摔得頭破血流。他在支教時候住的是教師宿舍,一個院子,一排平房,幾個房間,總共就幾個支教老師,周末的時候也大多不在,隻有他一人。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小黑貓,用力咬著李京墨的衣袖,拚命往屋外拽。但一隻小黑貓能有多少力氣呢,力氣微薄,最終還是小黑貓跳出去,跑到院子外,大聲叫。


    嘶啞而異樣的貓叫聲吸引經過鄰居的注意力,進門之後,這才發現暈倒的李京墨,及時打了急救電話。


    山裏的醫療條件終究不行,李京墨被迢迢送到市中心的醫院,搶救許久,人才醒過來——是突發性的、心髒方麵的病症。


    在大山之中,想要定期體檢不易,再加上他自從女友喪生後就鬱鬱寡歡,幾乎沒有求生意誌,近乎自暴自棄。


    也是這次突然犯病,才查出問題。


    李京墨父母已經放下手上工作趕過去了,見到兒子模樣,愈發堅定要帶他離開的信念。


    這麽多年來,李京墨和先前的朋友大多斷了聯係,始終保持往來的不多,謝薄聲算上一個。李京墨母親打來電話,聲淚俱下,字字泣血,懇請謝薄聲去規勸一下李京墨,讓李京墨回城療養。


    倘若再在大山中孤身一人發生意外,就未必能搶救回他的生命。


    這次是忠貓護主,可凡事都有萬一。萬一下次李京墨在學校中暈倒、在土地上暈倒、在森林中暈倒……山中地廣人稀,交通也不便利,更不要說醫療水平。再這樣下去,李京墨遲早會死在大山裏,死在這片孕育出他女友的土地之上。


    “我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再奢想其他,”李京墨的母親哽咽,“我現在隻希望這個孩子好好的,好好的……我們不要求他傳宗接代,也不要求他光宗耀祖,隻要別這麽糟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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