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派的副掌門笑著彬彬有禮說道,“不過,您如今軀體畢竟受拘束,我願自縛一手。”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試探——擎天派想知道,在沉寂十八載之後,晉昭還能發揮出幾成實力?


    氣氛緊繃,晉昭忽然笑了。她聲音稚氣,卻從容不迫:“你這修為,還受不得我一劍。秋雨,你來同他比。”


    詩千改作為作者,早就知道劇情發展,因此也更有心思走神。


    她看了眼不遠處小包廂角落裏的金雩,難免有點好奇:這位大佬是怎麽看待她寫的劇情的?


    金雩中秋夜出關之後,沒有驚動任何人,據令歡時說,師尊是想要能不被打擾享受流光戲。


    自從開幕以來,這師徒倆目光就黏在了幕布上,時不時隨著一樓的觀眾們一起輕笑。


    金雩是個很有風韻的美人姐姐,黑發棕眸,她並不穿紅衣,而是慵懶地披著淺色褙子,流光戲的光暈在她眼中閃爍,如同秋波。


    “翡姐姐,你的靈犀玉牌閃了。”忽而,身側的秦方濃輕聲道。


    詩千改點點頭,從小門出去,與簡升白通訊。


    “經過檢查,何文宣的確是金丹初期。”他語氣有些凝重。


    “我讓朋友扣下了他。就在剛剛,我朋友從他的身上查到了一個標記,平時不顯,但當靈力注入時就從皮膚上浮了出來……徒兒,你看看就知道了。”


    詩千改一頓,神識進入靈犀玉牌,看到簡升白發來的圖片。


    那是在何文宣兩片肩胛骨中間的位置,刻著一個黑色的刺青。


    形如麵具,邪異而又威嚴,正是儺戲裏的判官——和她們當初在滇雲州的坑裏看到的那個神像頭部一模一樣!


    第86章 熱映


    詩千改看到這個刺青,既有微悚之感,也有恍然大悟之感。


    ——試問這世上有什麽是不需要通過文字就可以修煉的?


    其一,是未開靈智的靈物,但前者同樣要受到修煉規則的約束;其二,就隻有魔物。


    “師父,那個‘未文教’,是否就是信奉魔物的宗教?”詩千改道。


    簡升白道:“二者肯定有所關聯,但我們目前所知甚少。經過探查我們發現,何文宣的修為來源就是那個刺青印記,它所提供的力量和靈力極為相似,必須要用靈器才能分出差別,單靠人力幾乎做不到。”


    他說到這,語氣帶上了一點恨鐵不成鋼和不屑,“那何文宣也知道的很少,他隻是說向未文神祈禱就能獲得庇佑,甚至不知道未文神和魔物有所關聯……聽我們一說,他自己先嚇了個半死。”


    詩千改揚眉,隻要祈禱就能獲得力量?她怎麽就這麽不信呢?


    “這世上沒有東西是可以不勞而獲的。獲得這種力量,一定也要付出代價。”她道。


    簡升白停頓了片刻,語氣中有讚許,忽而問:“徒兒,你覺得,魔物是什麽東西?”


    詩千改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憑直覺道:“生命?它們肯定也是一種生命體……”


    她這樣一說,又忽而停住,腦中有靈感閃過,“是……不屬於‘這裏’的生命。”


    看名字就知道,“天魔”,這個天字從何而來?而玄靈閣第一次與她科普時,說的詞是“域外天魔”。


    ——它們的修煉方式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是因為它們本身就不屬於此方世界!


    魔物存在的曆史其實並不算特別漫長。靈氣剛剛複蘇出現的頭十幾年,還未曾有過相關記錄。


    而隨著諸地混亂、陷入亂世,魔物也隨之出現了。在那時,人們認為“魔”是因天地瘡痍、道通失序而誕生的,是人心的暗麵。


    而大雅建國之後,魔氣也的確消停了一段時間。就比如詩千改等人看到的四象筆幻境中,詩秀雋行遍天下,可那時她遭遇的危機也多為靈氣造成。很少遭遇魔物。


    然而好景不長,大雅一百年左右,魔氣又開始作祟了。當時有好幾代大雅皇帝都下了罪己詔,卻不起作用。有外出探索的修士們驚覺,大雅國土還算好的,那無人的海麵上、邊陲的山野森林裏,魔氣更為猖獗。


    有人形容說,天下就像一張浸入墨缸中的宣紙,大雅是為數不多還沒有被墨汁汙染的部分。


    與此同時,眾人對魔氣的認知也加深了。先是確信人群聚居之地魔氣就難以侵染,而後發現單是人還不夠,準確來說是“文氣繁盛”、或者說“文明昌盛、文字頌聲”之地。


    這第二波魔氣一直持續,直至天魔之亂爆發。天魔之亂是修士與魔物的大規模交戰,這個過程裏,人們對魔物的認識越來越加深。


    ——以上就是大雅官方課本會教給所有人的內容。


    詩千改從前並沒有往深裏想,但現在看來,幾乎是明示了——就是天魔之亂後,大雅才正式將魔物的名字命名為“域外天魔”。


    簡升白笑了笑:“的確如此。”


    他繼續講述,補全了課本裏省略的那一部分。


    天魔之亂期間,修士們通過各種跡象推測出,它們事實上是來自其他位麵的生命,降臨是為了侵占吞噬本位麵。


    由於法則和規則的約束,天魔降臨需要媒介和載體,也就是說必須吞噬生命才能擁有實體,否則就隻能在這個位麵降下投影。表現出來,就是如同霧氣的混沌之形。


    本位麵的一切生命都受到此方天道的保護,反過來,這保護的來源其實就是“本位麵生靈創造的文明”。


    文明留下的痕跡越多,與這個位麵結締的聯係就越深,域外生命就愈加不能侵犯。


    詩千改甚覺奇妙:“原來是這樣……”


    所謂文字修仙隻是表象,文字的誕生就是為了記錄與傳承,它是交流的工具,也是承載文明的容器。


    然而與此同時,她卻也不禁想到了一件事。


    “不屬於這裏的生命”,那麽……她這個穿越者不也是嗎?


    詩千改摸摸下巴,她倒不是擔心自己是“魔物”,因為很明顯,這裏的天道不排斥她。她隻是對自己穿越的原因越發好奇了。


    還有,那些天魔,是屬於同一個文明的生物嗎?首先,它們也有修為之分,那麽它們的來源應該也是一個修仙位麵,但其實大雅人並不能知道它們是不是同一波。


    她將自己的疑問說出,簡升白也沉吟了。


    他想到了賀家秘境裏那些明顯擁有智慧的魔物。如果不是天魔進化了,而是它們本來就不是同一批呢?


    “我們會繼續追查未文教的線索,如今不知底細,不能打草驚蛇。”簡升白說道,“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徒兒你是參與者,之後可能會委派相應任務。”


    詩千改道:“好。何文宣要來金陵也很古怪,不符合何家的行事作風。他一定還沒有全部把底細透露出來,師父你們再審審。”


    簡升白應了一聲,兩人結束通訊。


    目前暫時沒有她什麽事了……詩千改將心緒壓下,回到了包廂內。


    一樓包廂內,流光戲還在放映,柳行雲忍不住緊張地捏住了袖子。


    晉秋雨聽到母親的安排後一驚,可很快也意識到此事無可更改,否則就在擎天派麵前暴露了自家實力空虛的事實。


    “那麽就承讓了。”晉秋雨硬著頭皮接下比鬥,還要裝作勝券在握的樣子。


    好在這隻是發生在四海大會正式開始之前的私人比鬥,一般點到即止。


    然而晉秋雨拔出劍來時,連觀眾都看出她的心虛,更不用提對麵的對手了。


    她也有天才之名,否則也不能坐上首席弟子的位置。可這麽多年過去,她荒廢時間,修煉怠惰,現在心中如何有底?


    戰鬥一開始,雙方有來有往,看不出誰強誰弱。但晉秋雨卻總有點心神不寧,覺得對方是在試探她。一劍落下,隻見擎天派副掌門突然微微一笑,做了個超出所有人意料的舉動——他對晉秋雨設下了幻心大陣!


    這種陣法是幻術的一種,吸食受困者心中的恐懼而增強實力。


    它很容易套中,但在實戰中其實很雞肋——施術者和受困者雙方都會進入幻境,無法再比鬥,外界也無法進行攻擊,隻能起到一個拖延時間的作用。


    “幻心陣對意誌堅定的人不起作用,這樣是不是太托大了?”


    “修道要意誌堅定才能走得遠,我在元嬰時期就能輕鬆打破幻心陣了。晉秋雨怎麽說也是化神後期,難道不比我厲害?”


    “高階修士還能被區區幻心陣控製住?擎天派在想什麽……”


    圍觀修士們議論紛紛,他們一開始並不認為晉秋雨會為其所困,言談輕鬆。但隨著晉昭的臉色越來越差,這些瑣碎的聲音也漸漸停了。


    ——因為一炷香過去,那團雲霧非但沒有散,反而顏色還越來越深了!


    這是受困者無法擺脫心魔的體現。


    有人道:“……擎天派這是想要讓晉秋雨被自己打敗啊!如果成了,那簡直就是一個巴掌打在雲喜宗臉上!”


    畫麵切換到幻境裏,隻見滔天海浪、擎天冰川,場麵異常宏大,引得包廂裏陣陣低呼。而看到晉秋雨對麵的人時,這幾乎就成了驚叫。


    ——幻境中追殺晉秋雨的幻象,外表居然正是從前做掌門時的晉昭!


    “晉秋雨,雲喜宗首席……你居然最怕自己的母親,這簡直太可笑了!”擎天副掌門饒有興趣,仿佛看到了個笑話。


    “站起來,拔劍!天道弱肉強食,你這怎麽能活?!”由晉秋雨的記憶而生成的幻象以劍指她,沉凝而暴躁,“我怎麽生了你這樣一個廢物?你這樣如何能成為掌門!”


    柳行雲發現,這部戲和翡不琢先前所有的作品都不同。她從前寫的主角,無論大比小比,無論境況多差,都是從容認為自己會贏的,連帶著讀者也會有這種自信。


    可這個晉秋雨,她簡直截然相反!翡不琢絲毫沒有回避她的缺點,甚而將其在戲中近乎冷酷地揭露。


    副掌門的嘲諷聲中,晉秋雨接連敗退,遍體鱗傷,而心魔卻越來越強。環境愈發惡劣,簡直如末日之景。柳行雲心都揪了起來,包廂裏也是一片歎息之聲。


    先生是要寫她在這裏輸嗎……


    柳行雲這樣想著,但從某一刻起,她卻忽然覺得不對。


    副掌門一開始說,按照這個進度不出兩個時辰晉秋雨就要心神俱損。但看看那海麵上懸浮的大鍾,現在都已經過了兩個半時辰了!


    晉秋雨居然撐了這麽久,她一次一次的被打倒又爬起,氣息微弱,連護體的靈光都無法保持了。可是,卻還是沒有消失。


    她像是在等待什麽。


    柳行雲經過劇情已經知道設定,如果幻心陣陷得太深,就隻能尋求一個認知上的突破點,讓神魂徹底清醒、知道這是假的。


    這個突破點會是什麽?晉昭的形象完全是根據她記憶生成的,周圍環境卻隻是自然險境,根本無從下手……


    副掌門也不安起來,徹底褪下了溫文爾雅的麵具:“別死撐了,反正都要輸,還不如現在認輸體麵一點!”


    晉秋雨最終虛弱地跌落在冰川裏,副掌門再也等不及,主動操控幻像,眼看身穿紅衣的晉昭就將她一劍穿心——


    可那一劍落下,被殺的人卻不是晉秋雨,而是幻象!


    “我一直在等。”晉秋雨滿身狼狽,卻微微笑了,“……我知道,你先前都像她,可唯一不像的是——”


    “她是我的母親。她不會殺我。”


    ——竟然是這樣!


    樓下觀眾發出恍然的驚歎聲,這出乎意料,卻完全在情理之中。幻象能變化出語氣神態,但怎麽能變化出真正的愛女之心?


    令歡時看著這一幕,無論見這個劇情多少次,她都會感慨這設計精妙。


    身邊的金雩卻像是早有預料,感慨而惆悵地說:“這晉秋雨,也不算太笨……”


    比她當年要聰明一點。當然,她沒有受過什麽幻心陣,隻是她意識到“母親愛我”這一點時太晚了。


    幻心陣破,由於副掌門忍不住自己操控了,所以遭受反噬,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心神受損的人變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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