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有別, 人鬼更是殊途。


    千百年來人間與鬼界有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契約,有著涇渭分明的界限。


    鬼界不得隨意行走人間,若非鬼王百年才能憑借娶親回人間一趟, 蒹葭也不至於百年前有恃無恐□□燒鬼界後,拍拍屁股走人。


    百年前蒹葭誤入鬼王娶親現場,因懷著湊熱鬧的心思多看了兩眼, 結果直接被一並帶入鬼界。


    彼時的蒹葭修為低弱,小鬼難纏, 她毫無自保能力,若是鬼王強行將她留在鬼界,時間久了,她或許就真成了鬼,回不了人間, 從此再無修行的可能。


    好在當時的小鬼王剛繼任不久,不知人間險惡, 從未懷疑過蒹葭的單純良善,隻三言兩語便對她言聽計從, 這才給了蒹葭逃往人間的可能。


    她心知鬼王一百年才能有一次前往人間的機會,坑蒙拐騙又如何,□□燒又如何,等她回到人間, 海闊憑魚躍, 天空任鳥飛,人間那麽大,蒹葭不相信他還能輕易抓到自己, 是以, 當時為了逃命沒給自己留後手。


    可誰又能料到, 百年後的鬼王娶親,又一次把她給抓了過來。


    在同一件事同一個鬼身上栽倒兩次,真是倒黴。


    強忍著後腰的疼痛,蒹葭勉強勾勒一抹微笑,“其實,百年不見,我也很想念你。”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似乎勾起了鬼王腦海深處錐心刺骨的記憶,掐著蒹葭頸脖的手不鬆反緊,戲謔打量著她後仰的頸脖,好似隻要他輕輕一擰,手底下經脈跳動、白皙脆弱的頸脖就能被他輕而易舉折斷,漆黑的眼瞳仿佛有幽火跳動,原本蒼白的臉色更顯陰翳。


    “想念本王?想念本王什麽?想念忘川河畔被你一把火燒個幹淨的彼岸花?想念被你砸了的十方閻羅殿?還是想念曾經被你耍得團團轉的本王?蒹葭,你大可再編造一些謊話,你看我會不會再信你一個字。”


    蒹葭心底咯噔一聲。


    聽鬼王說話如此不為所動,想必百年前之事隻怕至今還記恨在心。


    如今自己落入他手裏,隻怕是在劫難逃。


    騙是不能再騙了,現在的鬼王看起來比百年前要聰明許多。


    “有話好好說,其實,百年前的事,我是可以解釋的。”


    鬼王笑得陰翳,“解釋?好啊,你解釋給我聽聽,若解釋我不滿意,蒹葭,你猜本王會不會擰斷你的脖子?”


    百年不見,蒹葭不能斷定鬼王到底瘋成什麽樣了,隻是在百年前她離開鬼界之時站在茫茫出口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忘川河畔火勢滔天,鬼王雙目通紅站在火光前,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發出泣血般的嘶嚎:“蒹葭——”


    那聲音咆哮,整個鬼界為之戰栗,如今回憶起來,仍心有戚戚。


    “……我是人,你是鬼,咱們人鬼殊途,強扭的瓜不甜,緣分一事不能強求,鬼後的位置我不能要,我真的是為了你著想。”


    “為了我著想,所以燒了我的彼岸花,砸了我的閻羅殿?”


    解釋是解釋不清的,蒹葭硬著頭皮道:“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鬼王戲謔一笑,似是終於沒了與她周旋的心思,鬆開鉗製她脖子的手,冷聲道:“蒹葭,百年前我給你鬼後的位置你不要,如今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給你,你這種沒心肝的東西,隻配當我的妾!”


    大殿內無端出現數十名鬼奴,將蒹葭團團包圍。


    “看好她,明日本王便納她為妾,從此便是你們半個主子了。”


    鬼奴齊聲應道:“是!”


    蒹葭揉著淤青的脖子,扶著桌子猛烈咳嗽,一轉身,殿內隻剩數十名鬼奴,不見鬼王的蹤影。


    蒹葭緊攥著手中的符紙,打量著四周的鬼奴,思忖著從這逃出去的幾率有多高。


    為首的鬼奴麵無波瀾望著她,“姑娘請。”


    雖然這些鬼奴個個存在感很低,看不出修為如何,但蒹葭心裏明白,鬼王既然對她過往“心知肚明”,懷恨在心,那麽定不會隻派些蝦兵蟹將來看管自己。


    若是逃,觸怒了鬼王,誰知道他會對自己幹出什麽事來。


    為今之計,不能魯莽,隻能伺機而動。


    下一瞬,她緊握的手心鬆開,手中的符紙也消失不見。


    不著急,她並非百年前那般孤身一人山窮水盡。


    會有人來救她的。


    ——


    事實證明,沒有衝動行事的蒹葭確實是對的。


    在她被抓進鬼界不久,金陵城外兩道金芒一閃而過,飛入城中,於一小巷內落下身影。


    落地的瞬間陸吾隨之一口鮮血湧出。


    “師叔!”


    陸吾搖頭,擦去嘴角血跡,“我沒事。”


    話雖如此,他體內氣息早已不穩,能強撐著禦劍至金陵已是強弩之末。


    “師叔,您傷勢嚴重,前往鬼界之事交給我,我一定能將蒹葭帶出來。”


    陸吾深吸口氣,內體僅剩的真氣快速流轉,“不,我必須得去,鬼界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若貿然前往,不僅不能救出蒹葭,隻怕你也得折在那。”


    “可是……”


    “別說了,我自有分寸。”


    既然如此,付朝生也不再多言,與陸吾一同進了鬼王廟。


    鬼王廟自金陵建造之初便矗立於此,千萬年間經曆無數風吹雨打改朝換代,故人老去,城池大火,不變的,永遠是這座城池中央的鬼王廟。


    相傳千萬年前,不周山從天而降,一簇天火也落到了金陵附近,百裏開外被焚得寸草不生,大火經久不滅,百姓死傷無數。


    或許是蒼天有眼,降下大雨將天火熄滅,而那些喪生於天火中的百姓則離奇生還。


    據那些生還的百姓透露,鬼王仁慈,見他們遭遇這等無妄之災倍感痛心,於是赦免他們重返人間,從此金陵城中便有了這座鬼王廟,日日受人供奉,香火不斷。


    也是奇怪,這金陵與幽州城相距不遠,向來是荒涼之所,自鬼王廟建造後,金陵城越發繁榮,百姓日子也越來越好。


    於是百姓便將這一切都歸功於鬼王身上,至此千年,香火越發旺盛。


    然而大多數百姓所不知的是,這不僅僅是一座香火旺盛的鬼王廟,還是能前往鬼界的入口。


    鬼王廟中有一顆蒼鬱的大樹,樹幹如盤虯臥龍,不知已有多少年歲。


    遮天蔽日的樹枝上則掛滿了百姓祈福的紅色絲綢,在如今絲綢仍是價格高昂的成衣製品,多少百姓買不起隻能穿粗麻布衣,但樹上密密麻麻的紅色絲綢卻寫滿了心願與祝福。


    陸吾在樹後雙手結印,劃出一道詭異的光暈,在付朝生踏進光暈的前一秒,道:“人鬼兩界從未大動幹戈,咱們是蒼穹劍宗的弟子,此去鬼界,不得以真麵目示人,若是引起兩界動蕩,咱們都是罪人。”


    陸吾熟練用易容丹改頭換麵,並遞給付朝生一顆,“走!”


    兩人齊齊踏入光暈中。


    一陣巨大的迷霧迎麵而來,將倆人卷入其中,四周皆是渾渾噩噩的人影茫無目的地往前走,這些都是死後前往鬼界的靈魂。


    陸吾與付朝生斂去氣息,混入其中,隨著人群往前走。


    鬼界並不好混入,每個人的生死自有定數,生平過往寫在生死簿上,若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則絕不可能渾水摸魚誤入鬼界。


    迷霧散盡後,一麵巨大光幕出現在眼前,不斷有人影穿過光幕,穿過時,光幕上空憑空出現關於這人的生平過往,五秒後人影消失不見,而那光幕上的文字也隨之消失不見。


    “師叔,這……”付朝生第一次進鬼界,不知如何是好。


    陸吾臉色微沉,手中太阿劍翻轉,寒芒微現,一劍刺入那巨大光幕中。


    太阿劍是上古神劍,又是死物,並不能引起光幕的注意,乘著太阿劍在光幕上撕開了一個口子,兩人由此進入鬼界。


    “說吧,你是怎麽死的?”


    “我是……老死的。”


    “老死的?”坐在凳上的鬼界官吏隨意翻了翻手中的古籍,也不知看到了沒有,不耐煩揮揮手,讓那新來的鬼過去。


    入鬼界並非隻需通過那道光幕,光幕之後還需過那座斷橋,才能去往鬼界,而斷橋前自有鬼界中人把守,嚴防有人混跡其中。


    眼看著隊伍越來越長,那鬼界官吏在這盤問了一百年,每天重複著枯燥的工作,早不耐煩了。


    他嘀嘀咕咕道:“天天查天天查,有什麽好查的,誰做人做得好好的非要來鬼界當鬼不成?說!怎麽死的?”


    被盤問的鬼也是第一次死,沒有經驗,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官吏翻了翻書,“什麽名字?我核實一下。”


    “張三。”


    “哦,你是餓死的,過去吧。”


    “你呢,怎麽死的?”


    “落水淹死的。”


    官吏隨意翻了翻,揮揮手不耐煩:“行了,過去吧。”


    隊伍緩慢往前,輪到陸吾兩人,官吏打了個哈欠,問道:“怎麽死的?”


    “病死的。”


    “去吧。”


    付朝生順利通過。


    “你呢?怎麽死的?”


    陸吾低聲道:“病死的。”


    “又一個病死的?”官吏翻了翻手邊的紀實簿,翻了兩下竟沒翻到,又翻了翻,抬頭疑惑道:“我這怎麽沒記載?叫什麽名字?”


    斷橋前的付朝生捏了一把冷汗。


    陸吾並非那些渾渾噩噩的鬼魂,在哪官吏翻書的瞬間瞧見了一個名字,“秦淵。”


    “嗯,確實有一個病死的秦淵,”他抬頭看了眼臉色蒼白的陸吾,不再懷疑,擺擺手,“行了,過去吧。”


    兩人通過斷橋,此刻的鬼界不是兩人想象中的死氣沉沉,四處可見張燈結彩,紅綢滿地,在鬼界等待投胎多年的鬼魂已漸漸通了靈識,紛紛交頭接耳最近為何如此喜慶。


    “今日整個鬼界都拉上了紅綢,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還不知道呢?今日可是鬼王百年一次的娶親,我聽說,鬼王為了這次娶親準備了百年之久,今天終於娶到人了,能不高興嗎?”


    “可現在鬼界這紅彤彤的模樣,哪裏還有鬼界的樣子。”


    “噓,你不要命了敢說這種話,整個鬼界都是鬼王的,別說變成這紅彤彤的樣子 ,就是把鬼界給拆了鬼王也樂意。”


    “那王妃究竟是人是鬼?”


    “鬼王還未昭告鬼界,咱們誰也不清楚,聽說是從人間娶回來的,應該是人,你說鬼王如此重視這次娶親,可見將王妃看得如珍如寶,等明日洞房了,鬼王一高興,會不會讓咱們早些去投胎呢?”


    聽著這些鬼魂的閑言碎語,隱匿在暗處的陸吾眉心緊蹙,將手中的太阿劍捏得死緊。


    “師叔,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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