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落雪無聲。


    呼嘯的北風掠過結冰的湖麵, 拂動男子漆黑的衣袖、披散身後的黑發,寒風卷著幾粒雪花,落在了沉睡的女孩的睫毛上, 暈開一片水光。


    衣袂拂動,魔氣向四周蔓延。


    瞬息之間, 風止, 雪停, 亭外景象如初,亭內便如靜止的一幅畫,無人打擾安然沉睡的她。


    青燁垂眸望著她。


    十年又十年, 時間漫長而悄無聲息,一個不留神, 便又浪費了他們之間的日子, 生生錯過許多, 讓她受了委屈。


    青燁的唇從她眉心往下,落在她冰冷的唇瓣上, 呼吸交纏,是熟悉的味道。


    他的小白。


    他眼底激蕩著滾燙的情愫, 仿佛壓在地底的岩漿,越是積壓已久, 求而不得, 越是蠢蠢欲動, 恨不得毀天滅地, 將她和他活活撕碎,就這樣在此地同歸於盡。


    青燁的手,漸漸撫上她溫熱的臉頰,緊接著彎腰, 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頭順著他的肩滑落,安謐地靠在他的胸前,長發落了他滿手,發絲冰涼柔軟,熠熠生光,可見這段時日,她沒有吃過太多苦頭。


    青燁小心翼翼地攏緊懷裏的女孩,正要起身,她卻似乎感受到了什麽,驀地從他懷裏驚醒,手下意識地抓到了他的衣袖。


    “你……”白秋發覺不對,驚慌地抬頭,下意識要掙紮,卻突然對上了一雙眼睛。


    一雙清冷、安然,又漂亮至極的黑眸。


    一雙屬於青燁的眼睛。


    白秋心裏“咯噔”了一下,感覺心髒都要跳了出來,大腦一片空白。


    四肢徹底石化,喪失知覺,唯有心髒中血液流動的聲音,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邊。她甚至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腐朽沉重,像是從肺裏喘不過氣一樣……


    白秋猛地閉眼。


    袖底的手在狂顫,她攥著他衣袖的兩根手指用力到快要生生折斷,指尖那一縷冰涼的觸感,更像夢一樣,激得她頭皮發麻,眼眶泛熱……


    “小白。”


    抱著她的那根手臂又猛地一縮,頭頂罩下熟悉的氣息,他清冽的嗓音,便刹時刺破一片混沌,直接敲在了她的心上。


    白秋固執地閉著眼,眼角卻微微濕潤了。


    她就是不睜眼看他。


    耳邊是衣料摩挲的聲音,似乎是有誰輕歎了一聲,揉碎在呼嘯的北風中,他低頭碰了碰她的額角,又說:“我回來了。”


    白秋撇過頭去,“……騙人,假的。”


    她的嗓音有些嗡嗡的,一開口便扯了哭腔。


    其實已經信了,這真的不是夢……白秋的指尖還在打著抖,青燁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忽然彎腰將她放了下來,她靠著身後的木柱,感覺到他突然迫近,繼而,手卻被握住了。


    “是真的。”他靜靜地望著她,與她額頭相抵,“你今日與我說過旁的話,我都聽見了。”


    “這些年,辛苦小白了。”


    話音一落,她猛地朝他撲了過去。


    “砰”的一聲,是她撞進他懷裏的聲音。


    青燁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攬住她的腰,便感覺白秋將小臉埋入了他的懷裏,從細弱蚊蠅的哭腔,到越來越收不住,越來越委屈,抽抽搭搭,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卻又拚命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得太失態。


    恨不得將這十年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劫後餘生的狂喜,得知懷孕的意外,照顧他的艱辛,想念他的煎熬……


    所有的情緒,都被她默默忍了下去,在白禾跟前不曾表現,她也真如她展現的那樣波瀾不驚,實際上多希望青燁能抱抱她,再叫她一聲小白。


    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青燁眸色漆黑如墨,唇微微抿起,懷裏的女孩扯著他的衣裳,哭得不能自抑,哭得嗓子也啞了,青燁僵著身子,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她的背脊,隻能讓她這哭,把委屈哭出來才好。


    他等待過那麽長時間,自然明白等待的難過。


    青燁握緊她的手,手指從她的臉頰劃過,沾了一滴晶瑩的淚珠,“這麽愛哭,可見小白是愛慘我了。”


    白秋哭得呼吸都不穩,攀著他的胳膊才堪堪站穩,聞言抬睫瞪他一眼,“就是愛慘你了。”


    愛又無須遮掩,她就是愛他又如何?若不是愛他,她怎會……怎會過得這般委屈?


    白秋握緊他的手,像是怕他消失了一樣,又用另一隻手拉著他的衣袖,小手攥得極為用力,眼巴巴地瞅著他,杏眸紅如兔子,眸底的情緒卻惶然不安。


    青燁又被她看得撇過頭,“真的不會變回去了。”


    白秋咬著唇不吭聲。


    他無奈地笑了一聲,清透的黑眸轉而掃來,溫柔地凝視著她,“那便不放手,我牽著你回家。”


    白秋飛快地點頭,如小雞啄米。


    她說不出話來,一張口,便是啞啞的哭腔,僅僅隻是望著他,她便又想哭了,聽到“回家”二字,眼淚又唰地落了下來,泣不成聲。


    今日的小白如此脆弱。


    青燁抬手擦了擦她的淚,在她無助的眼神下,讓她先放開揪著他衣裳的另一隻手,與她換了一隻手握緊,他便走在她前麵,慢慢拉著她往前走。


    從前是她拉著他往前走,如今便讓他來帶著她走。


    青燁往前走了幾步,長發被風吹得翻飛,他回眸看向站在原地不肯動的小白,又掠起唇角,笑了一聲,“不肯跟我走麽?”


    他從前不愛笑,如今擺脫了混元玉,揚唇笑起來的樣子,便是如此懾人地好看。


    千裏江山,亦不及他眼底萬分之一的亮色。


    “跟你走……”


    白秋飛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淚,急急忙忙地往前邁了幾步,離得他更近些,“你……不要放手。”


    “好。”他垂下睫毛,看著挨著他的小白,“那你要握緊了。”


    “握緊了。”


    “那我們要回去了。”


    “嗯……”她低低道:“青燁帶我回家。”


    他說一句她便應一句,鼻尖紅紅的,不知是哭出來的,還是被冷風吹的,青燁抬手攏了攏她的衣裳,拉著她往前走。


    踩過的雪地落下一大一小的腳印,又重新被風雪覆蓋,了無痕跡。


    風卷著雪花往人的頭上砸,白秋和青燁周圍浮著一層淡淡的結界,唯一不受風雪侵擾。


    隻能感覺到對方。


    白秋慢慢被他牽著往前走著,走過這寂靜的長街,周圍層層疊疊的屋脊落在他身後,她卻隻看到他清雋挺拔的背影,為她遮擋一切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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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她從未這樣看過他的背影,因為他總是默默跟在她身後,她隻要一回頭,便能看到他站在原地,那樣安靜地等著她。


    也不必擔心會失去他。


    如今走在後麵,她才突然明白,從前,在青燁眼裏的她,又是怎樣的。


    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無比清晰地落入自己的眼裏,即使她不回頭,他也可以一直這樣,長長久久地看著她。


    可經過了那麽多事,她也想追逐他的背影,也想這樣守護著他,原來最好的位置,並不是走在前麵,而是成為那個甘之如飴守在身後的人。


    白秋低頭抹著眼淚,總是控製不住地想哭,看著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想笑,最終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掌心的手觸感溫暖,是屬於正常人的溫度,而不是魔靈的體溫。


    真好呀。


    真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青燁也恢複了。


    即使這是夢,那也是一樁她渴望了十年的美夢。


    “青燁。”


    她忽然出聲叫他,“你知不知道……我肚子裏有了你的孩子?”


    她和他有孩子了。


    魔靈斷無可能有子嗣,可偏偏混元玉卻在她體內發生了變化,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讓他們有了孩子。


    “雖然……”白秋又有些尷尬道:“我好像懷孕了十年,肚子也沒變大,就……感覺不太像懷孕的,我懷疑是誤診了,可是師兄又很篤定,非說我一定是懷——”


    “的確懷了。”


    她話未說完,青燁便驀地轉身,目光從她小腹處掠過,含著淡淡笑意,“我能感受到他,雖然隻是個孱弱的小東西,但好在沒對你造成什麽傷害,隻是封印於你體內,這十年都未曾生長。”


    原來如此。


    白秋點頭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了,耳根卻微微泛紅,有些赧然。


    她心道什麽小東西,哪有做爹的這麽稱呼自己的孩子的?你到底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小白若想,便將他生出來好不好?”


    他拉得她往前踉蹌一步,溫熱的大掌已貼向了她的腹部,隔著層層衣衫,白秋卻感覺他掌心的溫度炙熱得發燙。


    他凝視著她,黑漆漆的眼睛深處,流光輾轉,藏著笑意。


    他認真道:“我們的孩子,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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