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微微一愣。


    他這話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本來也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雖然各自把對方當傻子,心照不宣地玩了這麽久,也是時候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白秋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慢慢坐起來,低著頭,耳朵從散落的長發裏冒出來,泛著不正常的紅。


    還是怪不自在的。


    她心虛地低著頭,終於恢複了她本來清甜細膩的嗓音,老老實實道:“前輩您早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定她臉上,“還叫前輩麽?”


    白秋:“……”


    她咬牙,磕磕絆絆地叫:“青、青燁。”


    這一聲“青燁”分明是叫過千萬遍的,可不知怎的,當著他的麵,在他的注視之下叫他名字,總覺得氣氛尷尬又奇妙。


    叫完她就臉紅了。


    青燁淡淡“嗯”了一聲,冰冷的指尖劃過她通紅的耳廓,“不敢叫我?”


    她抿起唇,眼神躲閃,“您……畢竟是世人敬仰的衡暝君……”


    他揚眉,支著臉頰靠著床頭,興味道:“世人敬仰?”


    白秋:“……”一不小心馬屁拍歪了。


    好吧不是世人敬仰。


    是人見人怕,聞風喪膽。


    白秋被他賭得一噎,表情有些糾結,又感覺到停留在耳垂的指尖微微挪動,帶起一股微涼的癢意,拂過她的下唇。


    下巴被他輕輕揉了揉,抬了起來。


    她仰著臉,驚愕地望著他,注視著這雙漆黑的眸子,從他的眼裏看到一絲戲謔。


    “你若想敬仰,也不是不可以。”


    從前他為禍天下,將天下五洲攪得天翻地覆,世人無人不畏懼他,而他素來獨自一人,所作所為不為魔族,隻為自己,所以即使是魔修,見了他也如見了瘟神。


    誰都怕他,卻無人敢說敬仰他,他也討厭被人敬仰。


    他那時年輕氣盛,享受的是被人畏懼的感覺,心比天高,驕傲自負,桀驁難馴。


    後來嘛,在魔域躺了一千年,心態就慢慢變了,偶爾他還見一見活人,證明自己還活著,免得一不留神,世人又開始造謠說他隕落,緊接著魔修就會被正道趁機圍剿,玄猙身為魔君,又得辟謠說他沒死。


    那群人也是無聊,每隔幾年必造謠他隕落,給自己造勢;再隔幾年,又造謠他要卷土重來,製造恐慌。


    兩邊互相折騰,如此往複,樂此不疲。


    這他都懶得生氣了。


    心態變了就是這樣。


    黑暗的宮殿靜謐無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冷香,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就不再開口,連那雙讓人驚懼的黑眸都就此變得深晦不可測,匿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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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秋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雖然她不明白,敬仰他是什麽不得了的待遇,居然還需要“允許”,但她知道,此刻她跪坐在床上看著他的模樣,不太好收場。


    白秋看不清那雙眼,卻確定那雙眸子是在瞧她。


    白秋幹脆配合他說:“是呀是呀,我可敬仰你了。”


    他滿意地點頭,鬆開手指,微微張開手臂靠著床頭,是一個有些放鬆、又似乎在等著什麽的姿勢。


    她遲疑了一下,配合著挪過去,靠在他的肩頭,纖細的腰肢正好落在他臂彎間。


    這個姿勢,其實很親密,仿佛他們是極為默契的情侶。


    青燁這才滿意,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繼續問:“想好了麽?”


    白秋一僵。


    她想起他之前說的,呆在他身邊。


    其實除了四海為家,她也沒有什麽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師門是肯定回不去了,因為她和他之間的關係,之前的平靜生活是不會再有了,掌門和長老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白秋莫名地有些委屈,說不上來的委屈,可她又怪不了他,因為先撩撥的人是她,奔現後要中斷關係的也是她,可戰戰兢兢、被凶、被下蠱,還無家可歸的人,也還是她。


    他隨心所欲,一切全憑興致,是理解不了她的失落的。


    蠱蟲的事她至今不提,隻是因為沒必要什麽都說,他已經殺了很多人了,她不想讓他因為她而向宗門發難,能一個心情不好就削平整個青雲山,他什麽瘋狂的事都做得出來。


    某些長老固然可惡,可也有許多無辜之人。


    她想自己試試。


    天一峰藥王穀可治天下蠱毒,隻要她能離開,離開紛爭,解決蠱蟲,便是另一個嶄新的美好未來。


    她才來到這個世界十五年。


    朝氣蓬勃的女孩子,不應該留在冰冷的地下,她還沒來得及見過這世上很多東西,便真的要一生一世留在此地,伴君如伴虎一般,每日成為他的消遣麽?


    她不想。


    隻要有一線可以爭取的機會,她都不想妥協。


    誰都別想控製她一輩子。


    白秋垂下眸子,抿了抿唇,說道:“我還想在梵海城多住幾日。”


    “好。”


    白秋又繼續試探道:“你們殺奸細,我並無異議,但我希望,無辜之人不要被殺,包括白禾,你們不要為難她。”


    “可以。”


    放人和殺人一樣簡單,殺是因為厭惡居心叵測之人,不殺是因為寵愛她,於他不算過分的要求。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冰冷的目光在她臉上劃過,警告道:“別想著逃跑。”


    “隻要你聽話,什麽都能允你。”


    聽話?


    白秋忍不住想到玄猙,這條大蟒蛇,戰戰兢兢服侍了他整整一千年,上次受罰,傷得很重,於他,也是聽話的寵物。


    他老是逗她玩,白秋惶惶不安這麽多日,在他眼裏,她的反應似乎隻是有趣。


    這算喜歡嗎?


    但心裏這麽想,白秋還是乖乖點頭,“我不跑。”


    青燁滿意地點頭,又問:“還有什麽別的要求?”


    白秋倒也不客氣,還真的認真想了想,隨即茫然了。


    好像沒什麽別的要求了。


    他不會放她走的,既然如此,說了也無用,有些機會她還不如自己爭取。


    白秋想了想,衝他伸手:“我想要築基丹。”


    青燁凝眉:“什麽?”


    得了,又是一個不知道築基為何物的大佬,她就菜得如此卑微。


    白秋一臉糾結鬱悶,“築基,就是煉氣期巔峰突破築基期,打通體內氣脈而必須曆的一劫,傳言第一道雷劫十分凶猛,需要有築基丹相助才可容易突破,否則就極易受傷。”


    “築基丹,其實就是可以增加人的修為,疏導體內的筋脈、幫助抗住雷劫的東西。”


    “我之前有個師兄就是因為渡劫時把築基丹拿成了別的丹藥,導致後來受了重傷,差點癱瘓,後來即使修煉,速度也比旁人慢上許多,讓人唏噓。”


    “如果沒有築基丹的話,我可能曆劫的時候……”


    她一本正經,表情苦惱而糾結,不知不覺又開始說個不停,她每次要麽不嗶嗶,一嗶嗶就容易停不下來,正說得十分投入,完全未曾注意到青燁的眼神又變得有些莫名。


    她居然如此想築基?


    垂目看著靠在自己懷裏的小白,原本他還想著,就這樣挑破她是小白,會不會讓她無所適從,誰知今夜她這麽坦然,賴著他撒嬌便算了,又如此努力地想要突破築基期,可見是歡喜他歡喜得緊了。


    小白越來越黏人了。


    他對她愈發憐愛,也不欲讓她如此心急等待。


    他驀地俯身。


    白秋正滔滔不絕,她覺得光是想好接下來去梵海城的計劃還是不夠,如果運氣不好,遇上雷劫,她估計也得涼了,正努力解釋著,忽然覺得眼前光線一暗。


    青燁突然湊近,她瞪大眸子。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眉心。


    他啞聲道:“別急,這就給你。”


    白秋:“?”


    您這話,似乎有點歧義啊。


    翌日一早,玄猙便親自過來,將白秋帶去梵海城。


    白秋其實有些想不通,為何青燁會備有築基丹,但她既然拿到了,就也不客氣地把築基丹收進了儲物玉佩裏。


    她看著來來往往的女魔修,猶如幽靈般神出鬼沒,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死氣沉沉的。


    沒有朋友,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也沒有充沛的靈氣。


    隻有她的小哥哥。


    臨走時青燁的疼痛又發作了一次,白秋躊躇一下,還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止疼藥,真心實意道:“雖然我覺得這些丹藥對你沒用,但是至少是甜的,也許甜的東西能讓你好受些。”


    說完,看著他眉頭緊蹙的側顏,白秋悄悄試探著叫了一聲:“青燁?”


    青燁睫毛扇動,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唯有唇色紅得如沾了血跡。


    他說:“早點回來。”


    白秋稍稍動搖了一下。


    看到他這個樣子,她還是心軟的,想著如果她修為高一點,就算逃走了,至少給他留下的是可以讓他不再痛苦的藥,隻可惜她是去是留,都無法幫到他。


    她甚至想摸摸他,可他通身氣質太過陰沉,讓她猶豫了一下,隻是說:“青燁,你好好照顧自己呀。”


    走出宮殿,白秋隨著玄猙坐上一隻巨大的骨龍,直接從暗無天日的崖低衝了出去。


    千裏之深的崖低不透光,冷厲的風刮著臉頰,麵前的場景迅速變幻,終於在明暗交替的刹那,無盡的黑暗盡數退散,她眯著眸子抬頭,迎麵正是刺目的驕陽。


    ——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間。


    這些日子習慣的陰冷和黑暗,都被暖陽衝散了。


    白秋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溫暖,包裹著全身,這隻巨大的骨龍還在飛快地往梵海城掠去,雲海在頭頂翻騰。


    禁地在視線中消失的刹那,白秋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忽然想不通。


    青燁原身既是藤蔓,為何從不曬太陽,也如此討厭光呢?


    他仿佛就這樣被困在地下,困了一千年,還要繼續漫長地……一個人呆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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