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沐少堂要去醫生那裏,周齡陪著去了一趟。


    沐少堂詢問醫生與沐勝遠的病情相關,詢問關於之前提到的肝髒移植的事情,醫生的說法跟那次苗麗雲對沐少堂說的差不多,沐勝遠肝癌晚期,身體已經不太適合做肝髒移植,一是病人本身承受不了那樣的大手術,另外就是即便手術成功,之後的排異期還有可能出現很大的問題,吃排異的藥物也會導致身體非常虛弱,再加上晚期癌細胞擴散,複發率很高,換了肝髒,不代表一切就好了。


    從這三方麵來看,都不太合適。


    可是沐少堂想起沐勝遠求生的目光,作為兒子他當然也希望能保住至親的性命,還是希望醫院能同意給沐勝遠配型,甚至願意用自己的換給沐勝遠。


    周齡全程沒說話,隻是聽著,聽到沐少堂說這話時看著沐少堂,他比以前,不管是神色還是話語,感覺都瞬間成熟了不少。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沐少堂心情很沉重,周齡安慰:“等醫生們再度會診,會有結果的,少堂你也先別太擔心。”


    沐少堂點了點頭:“謝謝你,四嬸,謝謝你這段時間來探望我父母。”


    沐家真的沒幾個人了,沐益誠來看過沐勝遠幾次,每次都是沉默坐在病房裏,坐很久很久就走了,白慧跟沐尹潔沒有來過,他們現在涉及案件當中,自由受限,不過即便自由不受限,那母女兩也鮮少會露麵的,當初沐圳良過世她們一個人始終不出現,一人待了不到半小時就離開,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對於周齡的關心,沐少堂格外感激。


    “一家人,別說這些話,有困難要相互幫忙。”


    周齡語調溫和,沒有了當初沐圳良在世時的開朗愛跟晚輩聊天,眉宇間多了心事愁緒,但也依然和善,還拍了拍沐少堂的肩。


    回到病房的時候,沐勝遠已經又閉著眼睛躺著了,沐少堂沒打擾他,心裏卻暫時鬆了口氣,就怕回來麵對的是父親等待的目光,關於他詢問肝髒移植的那件事。


    周齡跟著站在一旁看了會,病床裏的沐勝遠臉色越發的差,基本上都離不開氧氣罩,形容枯瘦,病痛能把一個人摧毀得不成樣子。


    周齡說想去看看苗麗雲,沐少堂交代護工好好照顧這邊,就跟周齡離開了。


    ……


    這一天夜裏,沐少堂坐在苗麗雲病房中,分早晚的兩個護工交接班,早班的已經離開,晚班的路上有些事耽擱還沒有到,沐少堂就獨自在這裏看著。


    病房裏隻有躺著的苗麗雲跟坐在床側椅子上的他,整個病房很安靜。


    沐少堂靜靜坐著出神,人有些恍惚,應該說下午從鬆雲居回來之後,他就從未徹底回過神。


    不知過了多久,病床裏的苗麗雲又開始嘴裏喃著什麽,眼睛緊緊閉著,像是陷在噩夢中醒不過來。


    “別來找我、走開……”


    沐少堂起身,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囈語的母親。


    “沐修文夫婦的車禍是你們害的?”


    昏沉的苗麗雲耳邊響起一道提問聲,這聲音很熟悉她卻無法分辨是誰的,呼吸急促不說話,沒回答。


    “沐情天的藥是不是你們掉包?”


    緊緊閉著眼的苗麗雲皺著眉,遲疑的搖著頭,卻沒有別的話。


    “向添弟弟的死是被害還是意外,度假村酒宴的大燈是誰做了手腳?”


    苗麗雲突然劇烈地搖頭,依舊緊緊閉著雙眼,“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驀然睜開眼,醒來,她身上不能動,唯有腦袋能緩緩轉一轉。


    目光轉動,看到站在床邊的身影,燈光刺眼一片模糊不清。


    即便她矢口否認,但一臉的驚恐落在沐少堂眼中,她看清了他神色中的絕望與悲哀。


    “……為什麽要那麽做?”


    二十歲的男生話語僵硬,就那麽望著床裏躺著的人,明明是他的至親,是從小寵愛他溺愛他的人,現如今看著卻如此陌生。


    “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不明白……”


    苗麗雲心中一緊,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另一處,呼吸依然急促,受傷的胸口裏疼,身上疼,下半身卻依然一點知覺都沒有。


    感覺得到那道目光一直就這麽看著自己,苗麗雲倉皇地閉上眼,躲避著,逃避著。


    沐少堂就這麽望著她,望得眼眶發脹,望得渾身冰涼。


    “……少堂,爸媽做的,都是為了你。”


    像是又睡著的苗麗雲突然有輕弱的聲音,沐少堂握緊拳頭,一雙眼泛紅盯著她:“這樣的愛,我不要。”


    門外有腳步聲逐漸近了,沐少堂抬手抹一把臉,走到櫃子邊擰開一瓶純淨水猛灌了一大口,就聽到晚班的護工進來打招呼,護工是個老實手腳麻利的中年婦人,沐少堂繃著臉低眸點點頭,讓護工照看著,就拎著純淨水走了出去。


    沒有乘電梯,他是走的消防通道,醫院的消防通道在晚間格外寂靜,燈光也不算明亮,每走一步自己的腳步聲都聽得清晰。


    腳步一步步往樓下,像是隻知道機械地一直走,沒有盡頭,沐少堂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砰——


    純淨水瓶砸落在某層樓梯拐角的牆麵上,破裂開來,水四濺,灑濕了一地。


    沐少堂無力地坐在台階上,抱著頭,狠狠抓著自己的頭發,男人的眼淚無聲地落下,滴在膝頭,滴在台階上。


    因為是至親,即便知道了那樣的事實,即便有證據,他還是心中懷揣著一絲幻想,那些不是真的,那些與自己父母無關。


    可當母親說出那句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心中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再也沒法欺騙自己了。


    ……


    夜半兩點,玉致居,客廳中開著燈。


    “媽,你怎麽還沒睡?”


    沐箐箐半夜起來喝水,看到外麵客廳亮著燈,出來看,母親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周齡回神,看著從房裏走出來的女兒,微微笑了笑:“夢到你爸爸了,有點睡不著。”


    沐箐箐在她身邊坐下,“媽,我也夢到過爸爸,他說他現在挺好,讓我們不用牽掛他。”


    她聲音輕輕帶著些悵然,周齡看著牆上的黑白相片,燈光裏眸色濕潤,將女兒摟在懷裏:“嗯,菁菁要開心好好地生活,這樣你爸才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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