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巧啊,和家鄉隔這麽遠,都還能遇到,真是緣分。”我不禁感歎。


    沒想到,宋琪琪卻平靜地說:“不是緣分。我為了他才不遠千裏考到這裏的。”


    “啊?”


    “我高二那年,突然來了一位年輕好看的新老師,很受學生們歡迎,他就是肖正。那個時候,他剛好從省城的師大畢業,分到我們學校教語文,但是並不得誌。後來教了一年書,就考了A市的公務員,我也為此考了A大。”


    我強忍住驚訝,以前千猜萬猜,都沒料到宋琪琪選擇A大是這個原因。為了愛,平時內向含羞的她,會有這麽強大的勇氣。


    我說:“那現在你終於熬到頭了。這件事情,我可以告訴白霖和趙曉棠嗎?”我這人藏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確定她想讓第三個知道。


    “沒事兒,好姐妹嘛。你說吧,我無所謂。”宋琪琪說。


    後來,她就沒再說話,我也就沉默了。


    4月10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宋琪琪和肖正麵對麵坐著,你一句我一句,顯得那麽和諧又幸福。真是惹人眼紅。


    那麽,之於慕承和,薛桐這個人又算什麽呢?


    五月到了實習期,大夥兒各奔東西了。


    上學期就安排好了,我是留校實習。幾天實踐下來,發現自己的實習的任務便是繼續在外語學院的黨辦守著電腦,給人打下手,每天對著打印機和複印機發愣,唯一的消遣是可以聽到平時那些遙不可及的老師們相互八卦。


    老師甲突然對老師乙說:“你猜我周末在街上遇見誰了?”


    老師乙說:“誰啊?”


    老師甲:“就是你們法語班一年級那個個子挺高的女生,叫王穎是吧?”


    老師乙:“是有那麽一個叫王穎的。”


    老師甲:“她居然和一個當兵的在街上逛街,我瞅著那人特別像她們軍訓那會兒的教官。”


    老師乙愣了下:“是嗎?”然後沒了下麵的言論。


    老師甲滔滔不絕地說:“我當時和你一起帶他們去軍訓的,錯不了。沒想到居然湊成一對了。”


    另外一位老師丙,將椅子轉過來搖了搖頭:“現在的孩子啊,都是這樣。其實那哪兒是什麽愛情,隻是三分鍾熱度。”


    老師甲也點頭:“我覺得也是。”


    老師丙說:“你們說這個我想起去年我教的那個年級的事兒。”這位老師是專職輔導員的,所以對學生工作更有經驗。


    “新生軍訓一個月,那些孩子開始挺恨教官的,結果走的時候卻哭得稀裏嘩啦的,拉住教官的袖子,說什麽也舍不得。但是他們軍營裏管得挺嚴的,不許教官們給任何同學聯係方式。然後女生們還求著我,跟某個教官要了電話號碼。說的是,這位教官十月底就退役了,她們想去火車站給他送行。”


    老師丙繼續說:“見她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也就同意了。一堆人還說,要是那天有課的話,還讓我準她們的假。結果,回來以後,過了三個星期等那教官真走的時候,這些小姑娘早把人家忘得一幹而盡了。”


    三個老師都一起笑了。


    “所以說三分鍾熱度。”老師甲總結,“隻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對特定的人有一種崇拜的感情。他們自己小,不明白,就盲目地把這種崇拜幻想理所當然地當成了愛情。”


    我埋著頭,默默地在報紙上假裝寫東西,沒說話。


    這時候,正好陳廷進來拿東西。


    老師甲恰好拿他當話題:“軍訓教官也好,學校老師也好,都是一樣。就拿小陳來說,也是挺危險的。人年輕,又長的好,師生年齡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女學生當成目光的焦點。”


    老師丙哈哈笑說:“陳老師,你小心了。”


    陳廷完全沒搞清楚狀況,被笑得弄糊塗了,納悶地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跟著笑了笑,雖然笑得很心虛。


    如果用彭羽的話來講,我和陳廷也不是一國的。


    實習時,白霖的爸爸在城西給她物色了一處房產,說是房價漲得厲害,先給她置業,然後才有落腳點讓她無後顧之憂地打拚天下。


    然後,白霖讓我們去一起參謀下那房子如何。


    小區不在鬧市區,周邊還有待開發,但是那個架勢完全是本市高檔住宅。


    趙曉棠感慨:“原來,這個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有錢的爹。”


    白霖一個白眼朝她橫過去。


    過了會兒,白霖在車裏用一種不確定的詢問口氣問我說:“小桐,你是本地人,你覺得怎麽樣?”


    我說:“挺好啊,真的。雖然有點貴,但是周邊環境不錯,肯定能升值。”


    “你還覺得不錯啊。我就覺得離市中心太遠了,沒整體開發出來之前,真冷清。”寬闊的馬路邊全是待建的住宅,一路上沒有什麽人煙,也鮮有看到生活氣息。唯一的商業店鋪,都是名車的4S店。


    所以白霖又嘮叨:“你們看,買什麽都不方便。”


    我指著車窗外的一家鮮麗的4S店,很誠懇地說:“怎麽說什麽都不方便呢。買保時捷不是就挺方便的嗎?”


    白霖:“……”


    宋琪琪:“……”


    有一次終於耐不住相思,壯著膽撥了他的號碼。我正忐忑地琢磨自己開場白要怎麽說的時候,才發現另一頭迎接我的居然是那個用戶關機的提示音。


    後來多試幾次,聽到的都是同樣的回複。於是,漸漸地將撥他電話這個事情,當成無聊時候打發時間的工具。


    六月下旬,這個城市突然就像進入三伏天一樣,據說全城的空調都脫銷了。


    周五的下午,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雨從六點多一直下到半夜,才終於消去了部分暑氣。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陽台上暢快地呼吸著涼快的空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然後就去上廁所。


    一蹲下去,發現手機在褲袋裏,於是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然後,翻開通話記錄,看到慕承和的名字,隨手就撥了出去。沒想到那個習以為常的關機提示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有節奏的響鈴聲。


    我的腦子,倏地就蒙了,在我還沒有做出下一步反應的時候,電話就被接通了。


    “喂”慕承和說。


    於是,我終於聽到了那個在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接近三個月的聲音。


    在這三個月我無數次地在腦海中彩排過,要是電話突然通了,我該如何措辭才顯得不唐突。可是我千猜萬想,卻沒料到最後竟然是這麽個場景——我蹲在廁所裏,手上拿著手機,然後另一頭的慕承和說話了。


    “呃……”我冒了一個含糊的音,隻覺得天氣又猛地燥熱起來,額頭在滴汗。


    “是薛桐嗎?”慕承和問。


    “嗯。是我,慕老師。”


    “好久不見,”他說,“我前段時間出差去了,沒想到一回來就接到你電話。”


    “嘿嘿。”我傻笑。


    “你在哪兒?”


    “我……”我隻能撒謊說,“我在教室。”


    我一邊起身回答他,一邊單手提起褲子後,習慣性地轉身按下水衝做完這一係列的動作,才驚覺接下來的響動會讓他充分地感受到,我肯定不是在教室。


    一秒鍾後,水箱無可挽回地嘩啦一下,發出巨大的水聲……


    我尷尬地咳了兩下,然後轉移話題。


    “呃,今天天氣挺涼快的,你既然才回來,我替你接風吧。”


    “你準備怎麽給我接風?”他語氣中帶著笑意問我。


    “以前都是你請我,本來應該我請你的。但是我現在還沒開始掙錢,所以請你繼續請我吧。”我厚著臉皮說。


    “好。”慕承和笑。


    我們約好十二點在市政廣場的西邊見麵。


    因為進城的校車半路壞了,害得我在馬路上等到第二趟才擠上去,於是足足遲到了二十分鍾。


    我急急忙忙趕到目的地的時候,看到慕承和正在那邊的樹蔭下。


    他坐在花台的邊沿,兩條修長的腿正好折成九十度,上身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衫。他嘴角微揚,在聽著他前麵,三米遠的一個男孩拉二胡。


    那男孩我以前經常在這個廣場附近見到他。他家裏似乎經濟很困難,就出來擺個賣藝的小攤,想湊點生活費和學費。男孩的二胡拉得很好,能把一些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改成二胡獨奏,經常惹人駐足聆聽。


    隻是今天,大概因為是中午,聽眾就隻有慕承和一個。


    我偷偷地繞到慕承和的後麵,然後叫了一聲:“慕老師。”


    他回頭,看到我,眼睛眯眯笑。


    慕承和第一次來給我們代課是秋天,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大年初一。所以我從沒見過他夏天的樣子。沒想到就是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很簡單的打扮,完全沒有學者的樣子,反倒像一個學生。


    頭發理得比平時短些,露出耳後淺色的皮膚。


    人也顯得比以前要瘦一些。


    慕承和開著車,在城裏找了一家他熟悉的中餐館。


    此刻,已經是正午,原本因為昨日的大雨而消逝的熱氣又席卷而來。開門下車,明晃晃的烈日和熱浪襲來的瞬間,慕承和的眉頭蹙成一團,然後帶著我,迅速地穿過停車場走到餐館的冷氣下。


    “你很怕熱?”坐下來後,我忍不住問。


    “還好。”他嘴硬地說。


    可是鼻尖冒出的那些蒙蒙的細汗卻背叛了他。


    我忍不住偷偷地樂了,沒想到他是個這麽怕熱的人。


    隨即,我想起剛才他在外邊還等了我接近半個小時,有些懊惱地說:“那你剛才等我的時候,怎麽不找個涼快的地方。”


    “我正好可以聽會兒二胡。”


    “你對二胡有興趣?”


    “我對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有興趣。”他笑。


    就在這個時候,慕承和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說了寒暄,大概是對方問他在幹嗎。


    他說:“在外麵吃飯。你一起來吃吧。還有你們班薛桐。”


    我聽到這句,心裏咯吱一下,立刻猜出來電話這人是誰。


    慕承和收起手機說:“是你們陳老師,他一會兒就來。”


    “嗯。”我不自然地點點頭。


    一刻鍾以後,陳廷出現。


    好好的一頓飯,變成了三人談話。


    我真的失落極了。吃過飯,他們要送我回學校,我堅持自己坐車。慕承和看著我上了公交,轉身和陳廷一起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除了沮喪,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以為,就算是帶著對我的同情,至少在他眼中,我肯定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也就是這種心理優勢讓我能厚著臉皮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的麵前。可是,我卻發現,他關心我是真的。不過,每當我進一步,他就會退後一步,無形地在我們之間豎起一堵牆。


    就像今天,難道他不知道我是那麽想念他,有那麽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可是,他卻讓第三個人出現在我們之間。


    到女生院門口,正巧遇見劉啟。


    他笑嘻嘻地迎麵走來:“怎麽了?薛桐,悶悶不樂的。”


    我怕他繼續問,便隨口說:“我肚子疼。”


    他問:“去看了嗎?”神色有些著急。


    我說:“沒有,我回去休息下就行。”我三兩句就打發他,然後撇下他就走了。


    回到宿舍,宋琪琪說:“你可回來了。劉啟給你送水果來,結果我們宿舍一個人沒有,他就等在樓下,我剛回來看到他,才幫你把東西提上來了。”她說完,指了指桌子上我最愛的西瓜。


    “呃?”


    “你剛才沒看到他?”


    “看到了……”


    晚上,我在msn上遇見了慕承和。我想了很久,還是發了對話過去。


    Po3a:白天忘記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慕承和:前天。


    Po3a:你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被外星人擄走了一樣。


    慕承和:現在,外星人發現我居然是個平淡無奇的人類,於是又放我回來了。


    Po3a:你才不是平淡無奇的人類呢,他們說你IQ有兩百多。


    慕承和:你確定他們不是說我智商250?


    Po3a:嘿嘿嘿嘿。


    我忍不住笑了,可是笑過之後,卻斂起神色,看了下桌麵上原封不動的西瓜,朝著鍵盤打了一句話,發過去。


    Po3a:慕老師,你覺得我們現在這個年紀談戀愛合適嗎?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我隻是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一條不如以前回複得那麽快。


    慕承和:怎麽,小朋友也要談戀愛了?


    我吸了口氣又寫:是個和我同年級的男生,不是我們係的。


    然後,時間靜止了。


    我看到自己鼠標的光標在屏幕上一閃一閃,就像我那忐忑不安的心跳。


    對話框裏顯示出,對方的對話狀態是“正在輸入”,持續了幾秒鍾以後,那個“正在輸入”沒有了。


    他似乎停頓了下。


    於是,我的心也跟著停了下來。


    那一個停頓,或許對他隻是一個轉瞬,但是之於我,卻是一個漫長的煎熬,我甚至有關掉電腦奪門而出的衝動。


    我安慰自己,也許隻是慕承和一個簡單的停頓,也許他是剛才寫了什麽,卻發現有錯字了,倒回去刪除。


    然後,他給了我一行長長地回答:你們這個年紀的愛情總是最美的,好好把握,但是注意不要讓自己受傷。


    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行字。措辭得當,字字合理,沒有一處能挑得出毛病,完全是一個老師和長輩對晚輩談話的語氣,嚴謹且誠懇。


    可是……可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個,完全不一樣。


    Po3a:謝謝老師,我下了。


    我心裏堵得慌,匆匆寫了這七個字,關上電腦。


    宋琪琪出門還沒回來,宿舍裏就我一個人,我對鍵盤很熟,所以也沒開燈。電腦關了以後,那微藍的熒光也隨之消失。


    屋子陷入黑暗。


    我靜靜地坐在漆黑中,聽著頂上嗡嗡轉的破吊扇,半響沒動。


    八月初,老媽接到一紙調令,要去B城的另外一座監獄任副處級幹部。她說這是處級幹部的正常輪換。


    調令來的急,所以走得也急。


    我對此沒有太大的意見,反正她也常年不沾家,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是幾十公裏還是幾百公裏都沒區別。


    臨行的前幾天,我和她一起去墓地看望老爸。


    她替老爸將墓碑來來回回擦了兩遍之後,站起來,看著我說:“小桐,今天當著你爸,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嗯。你說。”


    “你記得我們監獄那個陳伯伯嗎?”


    “陳伯伯?”我不太記得這號人。


    “那次你跟我們單位的人一起在外麵吃年飯的時候,他坐你旁邊。


    ”老媽提醒說。


    我想了想,還是記不起來。


    老媽猶豫地說:“媽媽想和他再婚。”


    我倏然一愣,轉臉看她:“你說什麽?”


    “媽媽想和他再婚。”她重複了一遍,可是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繼續又說,“本來這事我覺得擱一擱,先探下你的口風再說。但是現在我要去外地的,你還有一年才畢業,沒個放心的人照看你,我也挺不放心的。”


    我呆呆地看著她的嘴唇張合,感到自己眼睛裏有什麽東西想要溢出來。我隻得拚命地瞪大眼睛,然後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同意。”


    “桐桐……”


    “我說,我不同意。”重申的這一次,我提高了聲音。與此同時,眼睛不小心眨了一下,淚珠就滑了出來。


    “桐桐……”老媽又叫我一聲。


    “你自己想和他結婚,卻說是為了照顧我。媽媽,你怎麽能這麽自私!爸爸才死了四年。他正躺在這裏,在照片上還望著我們笑,你就把他給忘了,要跟別人結婚。”


    “桐桐,你怎麽能說媽媽自私?”


    “本來就是!”我激動地說,“你想過我嗎?你想過爸爸嗎?他要是知道,會多傷心?換過來說,要是躺在下麵的是你,而站在這裏和我說話的是爸爸,他就絕對不會這麽做!”


    她微怒:“我就是因為想到你,所以才把和你陳伯伯的事情延遲到現在!什麽叫要是爸爸就絕對不會這麽做?你了解什麽?你知道什麽?你爸爸他……”她越說越氣,到了最後一句也是氣極,脫口而出,可是說了半句之後又頓時停住,神色一滯,聲音戛然而止。


    “什麽叫我知道什麽?”我抹幹臉頰上掛著眼淚,反問她。


    “……沒什麽。”她別開臉,“過去的就過去了,本來就沒打算要你知道。”


    “爸爸他怎麽了?”


    她歎了下氣,轉移話題:“既然你不同意,再婚的事我就不提了,以後再說。”


    繼而無論我怎麽追問,她都對剛才說漏嘴的事情,絕口不提。


    一周後,老媽按時去了新崗位赴任,臨行前將老爸的撫恤金提了幾千塊錢出來,替我買了電腦,而且讓我開學搬到學校去用。


    最近半年,家裏的房貸也還得差不多,加上老媽單位漲工資,我們的經濟條件也略有改善。買電腦這事,是我大一進校時候就有的願望,前幾天老媽突然又提起來並且立刻付諸行動,卻讓我異常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單親家庭都是這樣,當父母對兒女有什麽期待的時候,就會用物質來賄賂達到目的。


    八月底開學的時候,迎接我們最大的事情就是浩瀚的搬遷工作。整個年級要從西區搬回校本部。


    我們要在新生入學之前,將全部寢室騰空出來。


    學校安排了校車,專門來回接送行李。


    可是,看著寢室裏那小山似的東西,不要說搬到門口車站,就是拉到女生院門口都是一項艱苦的任務。


    這兩天,女生院被破天荒地特許雄性生物自由出入,熱鬧非凡。


    一次勞民傷財的搬遷行動,居然成就了很多姻緣。讓那些相互之間,在往日被壓抑住的情感,突然爆發出來,使不少人搭上了學生時期校園戀愛的末班車。


    而我們寢室卻門可羅雀。


    除了劉啟和白霖那癡情的李師兄,居然沒有第三個男人來幫忙。


    李師兄今年如願考上了本校物理係的研究生,兩個月不見,眼鏡的度數又加深了不少,看起來更有文化,也更單薄了。


    白霖瞥了瞥他:“得了吧,就你那身板,做搬運,我還看不上。”於是將李師兄哄下樓。


    趙曉棠揶揄:“喲,心疼了,還怕我們的行李壓死他啊?”


    我婉言拒絕了劉啟伸出的熱情援手。


    最後,宋琪琪歎氣:“你說我們寢室咋這麽沒人氣?”


    趙曉棠說:“誰讓你和宋琪琪找的都是謫仙似的男人,一個也指望不上。”


    白霖反駁:“那小棠,你咋就沒找個指望的上的人回來?”


    趙曉棠回答:“這些學校裏的小毛孩,我還看不上。”


    於是,我坐回去上網,一言不發,耳朵裏就隻聽見白霖和趙曉棠你一句我一句,爭了半天,從男人的品質探索到愛情的真諦,再辯到婚姻的意義。


    眼看日上三竿了,我終於忍不住插嘴問:“請問白大小姐和趙大小姐,你倆想出法子了嗎?”


    白霖和趙曉棠同時瞪我一眼,那神色仿佛是在怨我打擾她倆切磋唇舌。


    最後趙曉棠說:“找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來了四個人,將我們所有東西快捷迅速地搬到目的地。


    趙曉棠趾高氣揚地說:“看到沒有,這就是生活的真諦。”


    “呸”白霖啐她。


    下午去食堂打飯,本部的一切都那麽新鮮。


    在西區,我們是最老的一群女人,而到了本部突然就變年輕了,周圍全是知識淵博、學曆高深的學長們。


    白霖兩眼閃閃發亮地說:“處處都有愛情的機遇!”


    後來,我故意繞道去看了下那個流體實驗中心,遠遠地瞥了一眼,又匆忙離開。


    自從那一次在網上聊天以後,我再也不曾和他聯係過。


    然而,他亦不曾。


    老媽離開後,每隔兩三天就會給我一個電話,一下子就比我們麵對麵待著的時候,說的話還多。


    她是個不善於和人交流感情的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硬邦邦的工作狂。而老爸是個極其外向的人,到哪兒都是樂呼呼的,逗人樂。


    我從不知道,我的性格是遺傳自他們中的哪一個,或者兩個都不像?


    老媽在電話裏問:“錢夠用嗎?”


    “夠了。”


    “不夠的話告訴我,別去外麵跟人家補習了,專八也近了,好好複習。”


    “嗯,我挺認真學習的。”


    “我下個月7號回來,要我帶點什麽嗎?”


    “不用了,不用了。”


    放下電話,白霖在旁邊總結:“我覺得你老媽去外地以後,你們的感情反而比以前好了。”


    “不是吧。也許她是想轉變我。”


    “小桐。”


    “幹嗎?”


    白霖放下書,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你不覺得自私的那個人其實不是你媽媽,而是你嗎?”


    我怔了下,轉而去洗衣服。


    其實,老媽走的那天,我就後悔了。我不該和她在爸爸麵前吵架,還說出要是躺在地下的是她之類的話。老爸不在這四年,她一個人供我念大學,還要照顧奶奶那邊,工作又是一如既往地拚命。他們單位和她一個年紀的女性,很多都是在丈夫的嗬護下,賺點零花錢就成。


    老媽很年輕就生了我,她有些同學的孩子還念高中。


    所以,對於她而言,人生才過了一半。


    這些道理,我都想得通,但是當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一時間沒法接受。我依舊受不了,要有另一個人來到我的家,完全接替我爸爸的位置。


    經過搬遷事件中,劉啟不離不棄,義勇幫忙的考察以後,我們寢室的其他人覺得劉啟已經是繼白霖的李師兄之後,跟大家培養革命友誼的大好青年。


    於是當李師兄因為考研成功,請大家吃升學慶功宴的時候,白霖堅持要叫上劉啟。


    “劉啟哥哥是我哥們,你不請他就是看不起他。你看不起他,就等於看不起白霖我!”白霖放下狠話。


    李師兄百般滋味地聽從了白霖的話。


    趙曉棠這一次十分讚同白霖的做法,她語重心長地說:“小桐,男人這種生物,需要處處撒網,重點培養。你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吃飯的時候正好一桌人,李師兄的五個同好,我們宿舍四個,加上劉啟。


    李師兄的那些同學,都知道他癡迷白霖的那檔子事,不停地拿他倆開玩笑,以便於借機製造曖昧氣氛。白霖為了讓大家的嬉笑眼光從她身上轉走,便不停地將話題移到我和劉啟這邊。


    而趙曉棠就跟一個冰山美人一樣,要麽不搭理人,要麽冒一句驚世駭俗的語言出來。


    從餐館裏麵出來,大夥兒準備從校園裏穿出去,然後到北門那家歌廳去唱歌。


    路過商業街的小賣部,白霖說天氣太熱,請大家吃冰激淋。男生們為了維持光輝穩重的形象,搖頭拒絕。


    隻要有好吃的,我都是來者不拒。於是,我哼著小調,一邊拿著小勺舀裏麵的冰激淋往嘴裏送,一邊跟著一群人走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


    劉啟在旁邊,白霖等人隨後。


    趙曉棠也沒吃,還提醒我:“你好歹顧及下你的形象和體型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白霖反駁說:“我們這叫自由自在,享受生活。”


    “對!”我轉身附和白霖。


    當我轉頭向前的時候,風正好吹來,將耳邊散落的發絲吹到我嘴裏,和嘴角殘留的冰激淩沾到一塊兒了。


    劉啟掏出一張紙巾遞給我,笑著說:“瞧你這吃相。”然後順手將我嘴邊的發絲撥開。


    我當時右手拿著勺子,左手端著冰激淋盒,輕輕地愣了一下。


    白霖首先看到這個舉動,頓時樂開花,還模仿劉啟動作,添油加醋地說:“小桐,瞧你這吃相,好惹人憐愛。”


    李師兄和宋琪琪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劉啟也跟著笑了笑,靦腆地垂頭。


    我佯怒,對白霖喊:“你再學來試試!”


    白霖便笑得更猖狂:“喲,小桐,你害羞了。”


    我立刻上前就想揪住她,封住她的嘴。沒想到她卻跟條泥鰍似的,一下子溜到劉啟的背後,嬉笑說:“劉啟哥哥,你看,你家小桐惱羞成怒了。”


    我去抓她,她卻拉著劉啟在麵前做擋箭牌。


    我動作沒她敏捷,加上手裏拿著冰激淋,劉啟又夾在中間,怎麽都不成功。我咬牙說:“等我扔了東西來抓你。”然後撒腿轉身扔垃圾。


    卻不想撞到一個人胸口上。


    那人的白色襯衫,胸前一大片,頓時被草莓冰激淋的殘渣潤成了粉紅色。


    白霖再也沒笑了。


    我聽見李師兄叫:“慕老師。”


    白霖和其他幾個師兄也跟著稱呼了一聲。


    我抬頭,看到慕承和,急忙後退兩步。


    他問:“什麽這麽高興?”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問我,還是問別人,因為這裏一半以上的人他都應該認識,所以沒好貿然回答他。


    宋琪琪急忙抹出紙巾,塞給我。我拿著那遝厚厚的紙,抬起手,停在空中,卻沒敢下手。


    這麽一看,發現他的襯衣不是純白的,而是帶著淡淡的藍色。可是再仔細看,那並不是單純的藍色,而是一行行細密的,帶藍色的,豎條暗紋。


    冰激淋已經化開,透過薄薄的布料,滲到皮膚上。


    我不禁想,那種甜膩膩的感覺,肯定挺難受的。


    李師兄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解釋說:“是我快到研究生院報道了,請大夥兒吃飯。”


    慕承和點點頭,接過我手裏的紙巾,隨意地擦了兩下身前的汙漬。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在我們後麵的,是否看到劉啟對我的親昵,又是否聽到白霖的那些調侃我和劉啟的話。


    可是,就算他看到了。那又有什麽呢?


    白霖惆悵地說:“慕老師啊,讓薛桐給你洗了吧,或者賠你一件。”


    我不敢看慕承和,卻隱約感受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滑過,再從劉啟身上帶過,最後掃過所有人,眯著那雙清亮的眼睛,淡淡一笑:“不用了,沒那麽金貴。你們好好玩,我去辦公室。”


    語罷,就繞道離開。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趙曉棠癡癡地說:“這個就是你們傳說中的慕老師?”這是她初次見到慕承和。


    “不是他,還能是誰。”白霖說。


    “這哪兒是人啊,”情聖趙曉棠興歎,“明明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塵。”


    我們其餘九個一同沉默了。


    最後,李師兄發現一個問題:“我記得剛才慕老師不說他要到辦公室嗎?”


    另外一位師兄答:“是啊。”


    李師兄又問:“可是,他剛才去的方向明明是圖書館吧?”


    白霖說:“人家慕老師先回圖書館換衣服,不可以啊?”


    我們再次默然。


    對我們而言本部校區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本部的宿舍和西區不一樣,並非女生一個大院,而是女生樓和男生樓,相互之間毫無規律地穿插著。


    我們宿舍的陽台正對著對麵某個係男生樓的窗戶,中間大概有十米的間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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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校的電視機都是一個牌子,有時候我們的遙控器不知道掉到那個旮旯裏了,就跑到隔壁去借來用。


    結果,有一回突然發現電視在沒人控製的情況下,自己換台了,跳到番茄衛視。


    我說:“難不成這電視年生太久,抽筋了?”


    白霖聳聳肩:“也許吧。”


    然後,我又撥回芒果台,一分鍾以後又成了番茄衛視。


    白霖也開始覺得詭異了。


    “難道它喜歡番茄,不喜歡芒果?”我問白霖,隨帶琢磨了下我們這位新朋友的嗜好。


    最後才發現,搗鬼的不是電視機,而是對麵樓的男生。電視機對著陽台,那邊是男生樓。他們的遙控器正好在可以控製我們的電視。


    後來,我們閑來無事也以其人之道壞其人之身。


    就在這種愉快新奇的新校區生活氛圍下,卻發生了大學期間,我們宿舍最震驚的一件事情。


    那天是星期一。


    我們一早有精讀課。趙曉棠在寢室裏弄頭發,磨嘰了半天,到教室已經遲到了。精讀老師早就習慣她這樣,連頭也懶得抬。


    因為外語專業教育的獨特性,一個班隻有二十個同學。位置也比較固定,所以誰缺席一目了然。


    另外一個不利的就是,回答問題輪得特別快。


    因而我們四個喜歡坐在一塊,以宋琪琪為中心。這樣,被點名翻譯的時候,可以相互幫助。


    趙曉棠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


    十分鍾之後,門口又出現一人,一個年輕陌生的女人。


    她敲了下門,問:“請問這是英文係一班嗎?”


    她問得還比較有禮貌,卻看不出有什麽事情,於是泛讀老師答是。


    女人得到確定答案後,朝講台下掃視一眼說:“我找下宋琪琪。”


    宋琪琪詫異抬頭,給老師打了招呼後狐疑地走出去。


    女人看到跟前的宋琪琪,確認道:“你就是宋琪琪?”


    宋琪琪點頭:“是我,有什麽事嗎?”


    那個“嗎”字還沒說完,女人揚起一掌就跟宋琪琪摑下去,啪的一聲,清脆地回蕩在走廊上。


    我們坐在教室裏看著這一幕,都倏然一驚,全呆了。


    隨著那個巴掌,女人露出原型尖聲罵道:“你們學校怎麽有你這種學生,敢勾引我老公。”一


    邊說,還一邊順手揪住她的頭發,露出猙獰的神色,另一隻手去扯她的頭發。


    這下,我們終於反應過來。


    白霖坐外邊,第一個衝過去推開那女的。


    其他同學呼啦一下擠出門,都申討那女的:


    “怎麽打人啊?”


    “你憑什麽打人!”


    女人被掀了個踉蹌,再看到我們這麽多人一起對付她,更加地歇斯底裏了,手裏揪住宋琪琪的長發不放,繼續提高聲音唾罵道:“說我憑什麽打人?就憑她勾引我老公,破壞我家庭。狐狸精,他還當過你老師呢!”


    我們三人都是一怔。


    這個動靜響徹整個七樓的走廊,好幾個班都停下課,圍出很多人看熱鬧。


    最後,驚動了係上的領導。


    在老師們的勸解下,女人才停止了謾罵,一起去了辦公室。


    女人冷靜後,帶著眼淚道出事情原委。我們這下才知道,她是肖正的妻子,倆人居然已經結婚三年。


    我震驚了,看著宋琪琪,都說?


    ??出話來。


    宋琪琪一直垂頭不語,那個鮮明的五指印赫然掛在臉上。


    係主任說:“不可能啊。宋琪琪是我們英文係最品學兼優的同學,是不是哪裏誤會了?”


    肖正的妻子抹了抹眼淚,冷嗤下:“誤會?”


    趙曉棠三步走上去,站在宋琪琪的跟前:“琪琪!”


    宋琪琪埋頭,整個人麻木一般,還是不說話,也不看人。


    趙曉棠說:“宋琪琪,你告訴她,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肖正已經結婚了,都是他騙你的,你比他小那麽多歲,還是學生,他騙你多容易啊,就像大人騙小孩一樣。”


    緩緩地,我看到宋琪琪抬起臉,眼眶是空洞的,回答道:“不是。”


    “從我十七歲開始愛上他,到現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騙我。”


    “他說他結婚了,我說我不在乎;他說他不會為了我離婚,我說我不在乎。他說他也不會給我個好結果,我也說我不在乎。”宋琪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在這空曠的辦公室裏顯得異常清晰。


    然後,趙曉棠的手抖了一下,抬起來,狠狠地扇了了宋琪琪一巴掌:“我打死你這個沒出息的!”


    這麽多年,趙曉棠對什麽都是很冷淡,連考試掛好些科,數次被輔導員警告不能拿到學位證,我見她也是冷笑著滿不在乎的樣子。


    而此刻的趙曉棠卻是掛著淚,抖著手,一邊含著怒氣要繼續摑宋琪琪,一邊說:“真想抽死你!”


    她下手比肖正的妻子還要重。


    宋琪琪也不躲,就這麽硬挺挺地站在那兒受著。


    我擋在宋琪琪的前麵,哭著對趙曉棠喊:“別打了,小棠。她夠疼了,別打了。”


    白霖也死死地拉住趙曉棠。


    最後,四個女生就這麽在辦公室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因為老媽那個特殊職業,我從小就能從她那兒聽到一些監獄裏服刑女性的過去。據說女性犯罪,很大部分起因都是為了家庭或者愛情。


    老媽常用一句名言來形容她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不知道,趙曉棠摑宋琪琪的時候,腦子裏是否也是這句話。她這人愛獨來獨往,寢室裏四個人,感覺上她不太愛和我們參合在一起,所以感情上有些疏遠。


    可是,當她打了宋琪琪以後,又跟我們一樣緊緊抱著哭那會兒,我才明白,原來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喜歡將情感藏起來。


    當天的事情,有很多人看到,所以鬧得很大,人多嘴雜,一傳十,十傳百,留言就滿天飛了。


    肖正的妻子一定要學校開除宋琪琪,不然就讓A大的名字上報。據人轉述,她的原話是:“讓社會各界看看,什麽名校,什麽才女,盡是髒水。”


    係上也沒表態,就叫宋琪琪先停課幾天,好好反省,等待處理意見。


    那幾天,她一直沒出門,要麽在床上躺著,要麽在椅子上坐著發呆。她媽媽也在從老家趕到A市的火車上。


    輔導員又怕她想不開,要我們在她媽媽到學校之前,看著她。


    背著宋琪琪,白霖問:“要是真把琪琪給開除了怎麽辦?”


    “不會的。”我毫無底氣地安慰她。


    “校規裏有這條嗎?”白霖又問。


    “不知道,以前沒注意。”我歎氣。


    “我們一起替她想想辦法吧。但是要是真被開除了,這輩子還談什麽將來?”白霖說。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平時特別關愛我,而且和藹可親的吳書記。可是他從開學以來一直在外地開會,管不了這裏。


    第二個是陳廷。


    陳廷說:“我也隻能試試看,畢竟影響太壞了。”


    我言謝後,準備離開,卻又被他叫住。


    他說:“薛桐,你跟宋琪琪說,希望她能夠回頭。那樣的感情,根本不是愛。那個男人也沒資格在她麵前提愛這個字。幸好他幾年前就轉行了,不然他也不配當老師。”


    “謝謝陳老師。我們一直在勸她。”陳廷是個好人。


    他又說:“她在中學時代對那男人的好感,隻是對年長男性的一種依賴,僅僅是在渴求父愛。本質隻是這樣,並不是什麽愛情。”


    他說完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那幾天,我想了很多。


    宋琪琪的雙親都是工人。媽媽長得很漂亮,歌兒唱得好,年輕的時候在廠裏是出名的美人。而宋爸爸是她一個車間的同事,其貌不揚的。但是她媽媽認為他對人好,老實本分。卻沒想到,老實人卻總害怕老婆在外麵偷人,於是結婚之後隻要宋媽媽多和哪個男人說句話,一回家肯定就是拳腳相加。


    宋琪琪出生之後,宋爸爸的這個脾氣有增無減。後來有個親戚無意間說,宋琪琪長得不像他,便更加懷疑女兒不是他的親身骨肉,一不順心就拿宋琪琪出氣。


    常年下來,父女之間幾乎沒有感情。


    所以陳廷總結出宋琪琪對肖正的愛,實際上就是對父愛的一種渴望,也並非全無道理。


    那反觀我呢?


    我和宋琪琪何其相似。


    後來,經過三方調解,給了宋琪琪一個記過處分。鑒於事態的影響,學校讓她媽媽領她回家,停課三個月,停止了她的獎學金和所有個人榮譽的申報。


    每每看到宋琪琪空蕩蕩的床鋪,不知道怎麽的,我居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冷靜思考了一個多星期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約慕承和在星巴克見麵,就是幾個月前我偶遇肖正和宋琪琪的地方。


    這回,我早早就到了,坐在宋琪琪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上,瞅著外麵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


    那天和他,還有陳廷吃飯,大部分是陳廷在找我說話。


    我一直覺得慕承和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可是那天,他說話卻是極少,有時候看著我,又看著陳廷,就像一個旁觀者,鮮有加入我們的話題。


    其中,我們聊到西區三食堂的那個充飯卡的老師。


    我氣憤地說:“那個胖乎乎的老師,要是給他一百塊,需要他找零,他就會把錢扔出來,口氣惡劣地說沒零錢。然後要是拿著五塊一塊的湊成二十元,去找他充卡,他還是會不耐煩地將錢推出窗口,叫人拿整錢。你說,他究竟想要怎樣?”


    陳廷樂得嗬嗬笑:“是嗎?幸好每次我都是拿著整錢去充一百。”


    我轉臉問:“慕老師有沒有遇見過那人?”


    他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哪怕一個小小的問題,都不肯用言語來靠近我。


    直到陳廷出來打圓場。


    反倒是在msn上,我和他說話要隨意些。


    所以,我總覺得他應該是知道了什麽,而故意回避我的。


    整點的時候,慕承和如約而至。


    我迅速地站起來問:“你要喝什麽?我去買。”


    來這裏之前事先經過白霖培訓,她說星巴克需要先去櫃台付款,然後自己端到座位,跟麥當勞一樣。她叫我一定記住,免得像個土包子一樣,鬧笑話。


    大概是我的動作太激烈了,讓慕承和愣了下。


    他說:“我去吧。”


    “不行!今天我請客。你喝什麽?”


    見我堅持,他也沒繼續和我爭,便說:“隨便,隻要不太苦的都行。”


    然後我在收銀台,仰著頭朝著那價格表看了半天,隻覺得眼花繚亂,最後對服務生說:“我要不苦的咖啡。”說出去以後,我都覺得我這句話挺腦殘的。


    服務生笑眯眯地說:“我們最近推出的新品,黑櫻桃摩卡,比較甜。”


    “那我買兩杯。”


    “請問,要什麽型號的,大中小?”


    我又問了一個丟臉的問題:“價格一樣嗎?”


    “不一樣。”


    “那我要小杯。”


    “兩杯小號的黑櫻桃摩卡,一共七十元,還需要什麽嗎?”


    “不要了……”我艱難地從錢包裏掏錢,端著兩杯咖啡回到座位,隻覺得心在滴血,早知道就不裝清高了。


    慕承和問:“找工作的事情怎麽了?”


    “其實……”其實我上午隻是借用這個話題,約他出來的,但是台詞我都想好了,“其實我挺猶豫以後的工作的。”


    “不知道怎麽抉擇?”


    “是啊。我們學校不是十一月有一個招聘會嗎,我挺想試試的。可是那天,輔導員給我說,係裏準備推薦我留校。”


    慕承和沉吟了下:“和家裏商量了沒?”


    “我媽調到外地去了,在電話裏跟她提了下,她說我怎麽選都行。”


    “你自己怎麽想的呢?”他問。


    “不知道……”我愁眉苦臉地說。


    他大概早就意料到我的答案,毫無意外,替我分析:“有沒有想當翻譯?”


    “做夢的時候那麽想過。可惜我那點外語水平,當專職翻譯太寒磣了。”以前沒好好學習,後悔啊。


    “想進企業公司做職員?”


    “人家學的專業我不會,我學的專業人家都會。我去了能幹嗎啊,隻能做個文員,打打字跑跑腿。白霖說要是想出頭,就做銷售,但是我腦子又笨,幹不了。”


    “那要不考慮下留校?”


    “當老師?”


    “怎麽?也有意見?”他搖頭笑。


    “說實話?”


    “……”他沒回答,估計覺得我這問題問得挺鬱悶的。


    我隻好實話實說:“我覺得當老師挺枯燥的,年年都對著那課本,照本宣科,重複一遍又一遍。最後都跟唐僧似的,囉唆不說,講話嗓門也大。”


    他笑了。


    “我沒說你啊。”我急忙解釋。


    稍許,我又不禁問:“慕老師,你怎麽想要當老師的呢?”


    “我除了物理什麽都不會,沒辦法,就隻能當老師了。”他說。


    “你瞎說,據你那些學生傳播,說你又要拿什麽獎了。”


    “我哪個學生這麽愛給我打廣告?”他沒好氣地說。


    我吐了吐舌頭,不敢出賣李師兄,急忙改成裝作喝咖啡,還大大地呷了一口,果然甜到膩歪,真後悔。可是我轉念一想,好歹三十塊錢,總比喝起來還是苦的強。


    他突然說:“我個人覺得你還比較適合當老師。”


    “為什麽?”我側頭問。


    “性格隨和,跟什麽人都能親近,一天到晚樂呼呼的,也沒什麽心機,校園的大環境挺適合你。不過……”


    “不過什麽?”


    “要是你想留校的話,本科站不住腳,遲早還要繼續考研,這也是你要考慮的東西。”


    然後,慕承和又分析了多條利弊。


    我看著他的臉,湧出許多思緒。


    以前我看書上說,愛情不僅僅是一瞬間的悸動,而應該是你覺得,你和坐在你對麵的這個人,可以廝守五十年,不論油鹽醬醋酸甜苦辣,不論病痛死亡,都能泰然地相互扶持。


    我從未想過,要是我真跟慕承和結合,然後一起過日子生子,一起變老,甚至一起麵臨死亡是什麽樣子。


    我從未這麽想過。


    我隻是想,要是他對我好,要是他一直這麽關心我,要是他說他喜歡我,要是他能夠將我擁在懷裏。我心中肯定會無比的歡喜和激動。


    我想要的隻是索取,就如我對父親的索取一樣。


    每次,我遇見困難,第一個尋找幫助的是慕承和。我失落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也是慕承和。


    因為他給我寬慰,給我鼓勵,給我關懷。


    那一回老師們在辦公室裏說的話:隻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對特定的人有一種崇拜的感情。


    這一刻,我不禁笑了。


    即使帶著些許苦澀,我仍然笑了。


    他問:“我說錯了?”


    我綻開微笑,說:“沒有。”


    他怔了下:“想好怎麽選了?”


    我點頭:“想好了。”


    既然,它還不是愛,僅僅是喜歡。既然,這份喜歡也沒有得到他的回應,那我就趁它還沒打擾到他的時候,就將它冰凍起來,珍藏在回憶裏。


    然後,又聊了些別的。


    眼見日落,我還要回家拿東西,便先離開。他則說他不著急,反正現在塞車塞得厲害,就再坐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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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了星巴克,走到同一邊的站台上等公交,站了小半會兒,還沒來車。看著緩緩移動的車輛,我忍不住又回頭,遠遠地瞅了那邊一眼。


    他坐在那裏,側麵對著我。


    因為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楚他的臉,隻知道他端著馬克杯,在繼續喝那杯摩卡,有一下沒一下的。端咖啡的是左手,那一隻給過我很多暖意和幻想的左手。


    我頓了一下,然後匆匆地跑了回去,推開玻璃的門。


    門上的鈴鐺響了一下。


    剛才接待我的那位服務生正在收拾最靠門的桌子,見我進來,溫和地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慕承和聞聲,輕輕回頭。然後,他的視線和我碰在一起。


    我緩緩走近。


    他站了起來。


    “剛才忘記說了,”我真誠地說,“慕老師,謝謝您。你是個好老師,能做你的學生,是我大學四年裏最幸運的事情。”


    慕承和用他那雙清亮的眼睛盯著我,半晌沒有說話。


    最後,我說:“再見。”


    他回答:“再見。”


    就在我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慕承和突然拉住我。正值初秋,我穿著薄薄的長袖衫。他的五指扣住我的手腕,隔著棉質的布料,掌心的溫度穿透過來。他沒有很用力,卻迅速而有效地止住我離開的步伐。


    我詫異地回頭。


    他微微頓了一下,繼而平靜地說:“現在不好坐車,我送你。”


    “沒事兒,我家離這裏挺近的,隻坐兩站,我走路回去也很快。”


    他點點頭,鬆手:“那你路上小心,回學校別太晚。”


    我回到大街上,一直朝前走,過了紅綠燈,繼續朝前走,一直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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