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鹿佯裝不察,步子不急不緩,那黑影似乎對活人並不感興趣,隻是躲在黑暗處無聲窺探。


    繞到三樓,時鹿明顯感覺到四周的溫度又降了不少,手電筒打在右邊的走廊,那個方向的黑霧尤為濃厚。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棟舊校區裏麵確實有不少非人類的存在,即便看不見,但它們的氣息卻無處不在。


    三樓整排都是教室,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室內,裏麵沒有桌椅,前後的黑板被粉筆畫滿了各種塗鴉,有的還畫到了地麵。


    每間教室內的情況都差不多,空蕩又淩亂,既像是荒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又好似前不久還有人拿著粉筆在黑板上作畫。


    走到第三間教室,時鹿找到了身形透明,被五花大綁的裴奕昀。


    他的身後還有其他四道和他擁有同等待遇的透明身影,背對著背看不清模樣。


    時鹿推開教室半掩的門,手電照過黑暗角落,果然發現一抹緊貼牆壁來不及隱藏的黑影,她可以感覺到那東西並沒有什麽威脅性,應該很好對付。


    裴奕昀的外表與其他幾位明顯不同,他隻是身體略顯透明,看起來和平常的樣子基本上沒有差別,但另外四位臉色慘白,周身也浮著淡淡黑氣,邊上兩位身上還能看見明顯的傷口和血跡。


    捆綁他們的是細長好似影子的“繩子”,上麵的黑氣還會小幅度移動,像是被什麽拉扯住了一般。


    淡淡收回目光,時鹿走到裴奕昀麵前,包括他在內的五人皆雙眼緊閉,低垂著腦袋,應該已經失去了意識。


    就在這時,一道細長的黑影緊貼著地麵,悄無聲息地爬進教室,它的動作很小心,生怕弄出一點聲響,轉眼便來到時鹿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出地麵,生撲向麵前纖瘦的身影。


    它的動作很快,氣勢也很足,正因為如此,撞上透明牆時也是又快又狠,“咣當”一聲巨響,緊隨而來的是頭蓋骨碎裂的聲音,腦袋都撞扁了進去。


    時鹿聽到聲音,回過頭瞥了一眼,正好目睹到那黑影直挺挺後倒的畫麵,包裹在他身上的黑霧散去,露出個油頭大耳的中年男鬼。


    模樣普通,身上的陰氣也很薄弱,完全看不出半點殺傷力。


    聽到聲響的裴奕昀悠悠轉醒,一睜眼便看見熟悉的側影,眸中不受控製地泛起淚花,猛然間發現那抹身影動了動,在她回頭的同時表情瞬間轉換,一臉欣慰道:“你能這麽快找到師兄我,說明這些日子還是下了不少苦工的,不枉費師兄對你的一番考驗。”


    時鹿:“……”


    此時此刻,時鹿終於明白浮禪子和封臨初為什麽對他避之不及了,作死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所作所為,人菜癮大才是他的現實寫照。


    裴奕昀這幅嘴硬性子,一看就是沒吃過苦,隻有從小被寵著護著,才能這般理所當然的任性。


    誰讓他還隻是個孩子呢。


    早把自己歸類於成熟的大人,時鹿自然不會與他計較,當務之急應該是盡快離開這個地方與傅樊他們匯合。


    時鹿的沉默讓裴奕昀成功保住了作為師兄的顏麵,一掃被綁架後的窘迫,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他掙紮了兩下試圖站起,可身體被五花大綁,一時之間竟使不出力氣。


    直接開口向時鹿求助稍顯掉價,他左顧右盼一番,注意到身後還有幾位小夥伴,算起來也算是同病相憐的綁友,既然他馬上就要離開這裏,理所當然不能把它們落下。


    裴奕昀猶如跳蚤上身一般扭動起來,先蹭蹭左邊,又擠擠右邊,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將四位小夥伴喚醒。


    四位中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睜開眼看清身處環境的瞬間,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伴隨而來的是如蚊蠅般的抽泣聲。


    “別哭了。”大概是怕嚇到它,裴奕昀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我們師承奉天觀,專門來調查舊校區這邊的具體情況,隻要你們幾個身上沒有因果,我們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奉天觀?”女孩鬼怔愣一瞬,這個道觀它以前好像聽其它鬼說過,似乎是很危險的存在,鬼怪天生對道觀和寺廟心存畏懼,它慌忙解釋:“我沒做過壞事,就是路過附近的時候被抓進來的,我現在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高瘦男鬼連忙搭聲:“我也是,就是路過外麵,然後被什麽東西給拖進來的。”


    見話題跑偏,裴奕昀連忙出聲打斷:“行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趕快想辦法把身上的繩子弄掉。”


    裴奕昀的話提醒了其他四鬼,它們紛紛使出全力掙紮,連踹帶蹦,像一群無頭蒼蠅般在地上滾作一團。


    時鹿實在看不下去了,半蹲下想搭把手,就在這時,前後驀然各出現一道身影朝她撲去,她反應極快,身形一歪,兩隻鬼撞到一起,還未緩過神來,其中一隻就挨了一擀麵杖,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化作黑霧消散了。


    事前混入他們之中,以被害鬼身份作為掩護的高瘦男鬼定在原地,顫巍巍地朝時鹿看去。


    與此同時,裴奕昀他們也掙脫出束縛,意外犯人就在身邊的同時,又展現出驚人的默契,不約而同地躲到了時鹿身後。


    先後目睹兩名同伴的消失,高瘦男鬼神色驚惶,高舉雙手做出投降姿勢:“大師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也是被逼無奈的。”


    高瘦男鬼沒有半點骨氣,不僅交代了前因後果,還把同夥全部出賣了。


    原來,舊校區裏麵有一個專門吃鬼的鬼影,包括高瘦男鬼在內的七隻鬼都曾經是它的盤中餐,然而識時務的它們在立誓成為鬼仆,承諾每周都會為主人尋來食物後,成功逃脫被同化的命運。


    在那之後,它們盡職盡責,每周勤勤懇懇為主人準備食物,七隻本領不大,但擅長鬼海戰術,專挑落單的孤魂野鬼以多欺少,抓到後統一看管起來,等集齊一餐的數量,再送到天台上去。


    因為幫手有限,便想出了混入被擒隊伍中監視的辦法,這樣既方便看管,又能有效防止到手的食物逃跑。


    “我也不想做這些事的,如果不幫鬼影抓食物,我們就會變成它的食物,永遠失去投胎的機會。”高瘦男鬼見時鹿皺著眉,恨不得當場起誓,“我們隻抓鬼,從來沒有對活人下過手。”


    裴奕昀瞪它:“撒謊,我不是活人嗎!”


    高瘦男鬼高聲反駁:“你胡說,你分明是鬼,陰氣比我還重!”


    女孩鬼怒不可遏:“憑什麽,為了自己苟命就去禍害別的鬼,你要投胎,別人就不要了嗎?你這個惡人……惡鬼的幫凶,劊子手!”


    “換作是你,你們也會和我做同樣的事情!”


    “我不會,我才不會……”


    幾隻鬼扯著嗓子對罵,大有擼袖子互毆的架勢,時鹿插不進話,隻能抬手給了高瘦男鬼一棍子。


    眾矢之的當場消失,其它幾隻當事鬼瞬間噤聲。


    這棟舊校區共有七隻鬼仆,除了已經被解決的三隻,還有四隻不知所蹤,時鹿記掛傅樊他們幾個的安全,還有裴奕昀被搶走的身體。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三鬼隻想馬上逃出這個危險的地方,它們並沒有跟著時鹿和裴奕昀一塊兒走,而是選擇了最快的捷徑,穿牆離開。


    時鹿無所謂它們的去留,帶著裴奕昀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先前往反方向跑是一時情急,顧不上也來不及打招呼,現在想來隻覺頭皮發麻,恨不得立馬飛到傅樊他們身邊。


    裴奕昀似乎很習慣以靈魂狀態進行飄行,跟在時鹿身後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神情間帶著難得的嚴肅。


    跑了許久,前方終於出現盈盈亮光,辛辣刺鼻的味道撲麵而來,時鹿本能地抬手捂住口鼻,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郭非凡雙手擒住低著頭的“裴奕昀”,正前方的傅樊和周思怡手裏各自拿著一支白幡,好似在做法一般舞動。


    三人麵色從容,眼底不見半點慌亂,他們腳邊,歪七扭八地倒著三具“屍體”,個個雙眼通紅,淚流滿麵,一副飽受摧殘生無可戀的模樣。


    擔心他們出事的時鹿定在原地,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這三位果真不是一般人。


    鬼遇到他們,也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第61章


    手電筒光照來,傅樊下意識偏轉過頭,看清站在不遠處人的樣貌,停下了揮舞白幡的手,眼底流露出警惕的光芒。


    他們三個好不容易才抓到上躥下跳的“裴奕昀”,回過頭就發現他帶來的那個女孩不見了,黑燈瞎火的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該去哪找,在這種地方分頭行動是最不理智的行為,斟酌片刻後一致決定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再去找人。


    經過短暫討論,他們基本上可以斷定造成裴奕昀做出反常行為的原因是被鬼附身,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他們也意識到目前所處的環境有多危險。


    他們才剛踏入舊校區,裴奕昀便在悄無聲息中遭到攻擊,以往累積的資料中有提及過類似的情況,‘過門逢陰’這就表示生人的到來衝撞到了屋主人,被警告不許再往裏走。


    在這樣嚴峻的情況下,獨自離開一段時間,回來時卻沒有流露出恐懼的情緒,顯然不是一個普通女孩該呈現出的狀態。


    他們不得不懷疑,這個女孩是不是也被舊校區裏的東西附身了。


    時鹿微微愣神過後就看見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眉眼間流露出戒備的同時表情也凝重起來。


    這幅神情透露出的情緒實在好猜,而他們展露出的理智與機警也讓人莫名生出幾分好感。


    夜探鬼校的行為乍一看魯莽又荒誕,但執行者既能保持著理智又很有團隊意識,這樣進退有度不亂作死,任何時候都不舍棄同伴的隊友,很難不讓人感到欣慰。


    大概明白了他們為什麽能得到裴奕昀的尊重,時鹿會心一笑,正欲開口就看見郭非凡鬆開了鉗住裴奕昀身體的手,確認他已經恢“正常”後退開一步,從身後的包裏拿出一支白幡,半抬起左腳,在金雞獨立的基礎上舉起雙手擺出不對稱的手勢。


    傅樊和周思怡緊隨其後,擺出同款姿勢後,連眼神都不需要交匯,默契地開始舞動,跳到第五個動作的時候節奏忽然加快,搖頭晃腦嘴裏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剛剛還覺得他們很靠譜的時鹿:“……”


    “這是驅魔舞,傳說中可以震懾百鬼的退魔之舞,是社長他們花了大價錢從一位隱世高人那裏學來的。”裴奕昀飄上前邊解釋邊尋找自己的身體。


    時鹿看了眼地上的三具“屍體”,又眼神複雜地看了眼正在跳舞的三人,驅魔舞有沒有用她不知道,但效果肯定沒有用泡椒水榨出的大蒜汁立竿見影。


    一段驅魔舞結束,傅樊三人齊齊注視著時鹿的反應,見她表情略顯複雜,但瞳孔清明,這是很典型受驅魔舞影響後身心都得到淨化後的表現。


    將白幡纏好遞給旁邊的傅樊,周思怡邊走把右手伸進口袋又拿了出來,走到時鹿麵前用左手拉起她的一隻手,把右手上的東西放了上去,挪開手後露出一枚三角符紙。


    這是擔心驅魔舞效果不佳的預防措施,符紙沒有出現反應,說明她身上不存在陰氣,周思怡回過頭悄悄打了個手勢。


    郭非凡見狀也從口袋裏拿出符紙,側過頭去尋“裴奕昀”的身影,正好撞見他貓著腰意圖逃跑的畫麵。


    那個占據裴奕昀身體的家夥也不算笨,被郭非凡抓住後發現掙脫不了便老實了下來,安靜地配合著他們進行驅鬼,迷惑他們放鬆警惕後再伺機而動。


    “裴奕昀”貓著腰悄悄挪動步子,注意到身後沒了聲響,下意識回過頭,驀然對上五雙直勾勾的視線,表情一僵。


    眼見逃跑的事情東窗事發,他沒有半點遲疑,撒腿就跑。


    其他人拔腿就追。


    時鹿本身就離得最遠,等她反應過來,人都拐沒影了。


    “裴奕昀”對舊校區的分布非常熟悉,穿過走廊順著樓梯徑直往上,一路狂奔連口氣都不歇,幾分鍾後衝上頂層,眼見就要靠近通向天台的大門,忽然腳下一軟,像是被墜了千斤力一般,一頭栽了下去。


    成為鬼後,靈魂的重量輕到可以忽略不計,不會疲憊也不知困倦,養成習慣後,對做人時的感知也漸漸模糊,猛地往上一頓狂奔,隻覺得胸悶氣短,腳下無力,身體才不受控製地撲倒在地。


    緊跟在後麵的郭非凡一把將其按住,“裴奕昀”沒做掙紮,隻是仰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吮吸著空氣。


    察覺到他並沒有反抗的意識,郭非凡擔心傷到裴奕昀的身體,向後掰過他的兩隻手,扣在尾椎骨上方,隨後從兜裏掏出符紙拍在他的腦門上。


    晚到幾步的周思怡插著腰喘著粗氣:“這惡鬼太凶,符紙能起到的效果有限,要不對著他噴點聖水?”


    “沒想到這鬼如此凶殘,連驅魔舞都不起作用。”傅樊撫了撫胸口,停頓幾秒順了口氣,“拉下他的口罩,把聖水對著空氣噴。”


    泡椒水加蒜製成的聖水對活人的殺傷力更大,沾到皮膚上便會產生刺痛,皮膚敏感者還有可能出現炎症,這也是他們沒有一開始就直接對裴奕昀近距離使用的原因。


    郭非凡拿出噴霧瓶,對著半空試噴了一下,刺鼻的味道蔓延開,“裴奕昀”像是受了刺激般開始蠕動,掙脫出一隻被扣著的手臂,拚盡全力伸向那扇虛掩的門。


    指尖刹那的接觸,門在力的作用下被推開一條空隙,瞬間從外卷進陰冷刺骨的冷風,“呼呼”的響聲裹挾著寒氣撲麵而來。


    詭異的是,在這麽大的風力施壓下,大門竟然反向被刮開到最大,“哐當”一聲砸在另一側牆上


    隨著大門打開,冷冽的氣息糅雜著渾濁的陰霾,疏淡的月光打在霧蒙蒙的黑暗中,隱約映出天台模糊的輪廓,裏麵隻有寬闊又無聲的死寂。


    黑暗順著門沿攀著兩邊的牆壁往外蔓延,淡到近乎沒有顏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順著地麵溢出,一點點將裴奕昀的身體包裹。


    鬼氣侵蝕之際,一道虛影撲向黑霧中的身體,被黑暗包裹住的男人仿佛印上色彩,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前,隻見他伸出手嫻熟地往下扒拉,幾下便扯出一道透明的人形,雙手同時使力,拽出來大力往後一甩,隨後一頭紮進了身體裏。


    靈魂與身體融合,裴奕昀剛睜開眼,便感覺到一股吸力在拉扯他的身體,無力的失重感稍縱即逝,身體因摩擦產生的疼痛感令他本能驚呼一聲。


    “裴師兄你沒事吧?”見裴奕昀疼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追上前的時鹿貼心地把語氣放柔了些。


    從她的視角來看,裴奕昀是以趴臥的姿勢被拖進的天台,也就從門外到門裏的距離,速度快到他本人都反應不過來。


    胸脯一路在地上摩擦,就,看著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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