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打了補丁的灰色袍子,發髻隻用一根枯細枝固定,腰間別著好多鼓鼓囊囊的布袋,手裏拿著一個鈴鐺,一上一下,就像是在逗弄著什麽東西一般。


    中年人好像看見了什麽,忽然捧腹大笑起來,他將鈴鐺輕輕往前拋去,下一秒,渾身漆黑的小貓出現在鈴鐺旁邊,警惕地用鼻尖嗅了嗅。


    畫麵一轉,中年人背著行囊往前走,一隻黑貓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每走一步,身上就會響起清脆的鈴聲。


    中年人笑著回過頭,隻要鈴聲一路響著,他的貓就丟不了。


    中年人是個很厲害的降妖師,他沒有居所,委托在哪,他便會出現哪。


    他的身邊永遠跟著一隻,與他不是那麽親密卻形影不離的黑貓。


    一人一貓,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年,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十幾個四季交替,走過了無數名山大川,被人追著打過,也追著人打過,鬥過最凶殘的妖,也曾無數次差點死在妖的爪下。


    多年的傷病讓中年人老的很快,變成了滿臉皺紋的老人,他的發髻仍舊隻用一根枯細枝固定,身上的袍子雖舊,卻沒了補丁,眼睛花了腿腳也開始不聽使喚,隻能隨手在路邊撿起一根枯樹枝做拐,蹣跚前進。


    他的黑貓也老了,不愛叫喚也走不動道,隻有身上戴著的鈴鐺仍舊清亮。


    “我還有一件事沒做,如果你先走了,記得在那邊等等我。”老人輕輕撫摸著黑貓的身體,低聲呢喃:“記得別亂跑,我現在老眼昏花,怕找不著……”


    二十幾年前,老人欠了一條命,在壽命走到盡頭前,他要還回去。


    那個人的孩子拜托他去殺一隻會吃人的虎妖,老人敵不過,最終選擇同歸於盡,當時鬧得太大,地動山搖,整座山都塌了。


    他們都被壓在了山底下。


    最後一個光點在時鹿眼前消失,她的視線一片漆黑,隻能聽見黑貓微弱的叫喚聲,還有虎妖艱難的喘息聲。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泛起兩點綠光,黑貓在臨奄奄一息之際還死死咬住虎妖的心口,直至妖氣在口中爆開。


    那是虎妖的妖元,黑貓剛咬下一口,便被暴戾的妖氣吞噬,最後的兩點綠光消失,隻餘下半顆妖元湮滅在黑暗中。


    所有畫麵消失,巨貓仍舊仰著頭,喉嚨間不停發出吼叫,或許這就是它表達悲傷的方式。


    鬥轉星移,日月輪換,經過不知多少個的歲月,再次醒來,想見的人早已經離去,留下的是道不盡的執念。


    時鹿彎腰撿起地上那個早就腐壞的鈴鐺,走到黑貓麵前,凜冽的妖氣胡亂拍在她身上,冰涼又刺骨。


    它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為逃避現實放棄了意識,無法控製的妖氣肆意妄為,大有要與世界同歸於盡的勢頭。


    時鹿鉚足勁往上一跳,衝著它的下巴就是一擀麵杖,吼叫聲戛然而止,巨貓“哐”的一聲變成普通大小,躺在地上翻騰打滾。


    疼是疼了點,但總比被當成壞妖怪擊殺的好,時鹿半蹲下伸手去撫摸它的腦袋。


    山間的風帶著特有的味道,讓人不由地安靜下來。


    一望無際的黑暗突然降臨,手下柔軟的觸感消失不見,時鹿怔愣了一瞬,下意識伸手去抓。


    “叮鈴鈴——”清脆的鈴音是時間的鑰匙,悄然無息地打開過去的大門。


    時鹿起身回頭,捕捉到一抹正在移動的光點,亮光裏麵有一隻正在奔跑的黑貓,它所奔向的地方,是一個空曠的公交車站。


    站台上,老人眉眼舒展,嘴角輕揚,手裏拐杖上係著一個老舊的鈴鐺。


    時鹿走到公交站時,黑貓正窩在老人的膝蓋上,愜意地享受他的撫摸。


    老人時不時低聲說話,黑貓偶爾才發出“喵”的一聲,一人一貓好似都聽得懂對方的言語,沉浸在相隔百年的久別重逢。


    他們聊了很久,直至劃破黑暗的公交車靠站,老人起身將黑貓放在椅子上,側身看向時鹿:“上次的話還沒說完,沒想到這麽快你就幫我把它帶了過來。”


    “小姑娘,謝謝你,能讓我能再見它一次。”


    “你要、走了嗎?”看出他這是在告別,時鹿抿了下唇:“不帶上它嗎?”


    “那時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什麽都來不及說。”老人臉上帶著笑,他的聲音很輕,裹著一分釋懷:“我擔心它找不著我,隻好一直等在原地,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麽任性,耽誤了別人不少事。做人要守信,我等到我想見的,也該走了。”


    時鹿這才注意到,停在一旁的公交車久久沒有關門,也沒有排隊上車的人,就好像是專程來接他的。


    “我們剛剛說好了,它以後還要做除妖師,做最厲害的除妖師……”他慢慢轉移開視線,與黑貓對視,聽到了它的告別聲。


    老人欣慰一笑,輕輕點了下頭。


    像是達成了什麽約定。


    最後的最後,時鹿隻看見老人上車的背影,他沒有回頭,黑貓也沒有出聲挽留。


    一人一貓,無聲且默契地告別著。


    回過神的時候,時鹿懷裏抱著黑貓,已隨著眾人回到山下。


    所有人的體力都消耗到極限,還要搬抬兩位傷員,隻能眼睜睜由著那隻黑貓被時鹿抱走。


    封臨初是個好麵子的人,不願意輕易在外人麵前暴露自己虛弱的樣子,強撐著走下山,離開時同時鹿單獨坐在一輛車上。


    兩個人都坐在後排,封臨初的狀態並不好,靠著倚背雙眼緊閉,麵部緊繃毫無血色,時不時還發出幾聲悶咳。


    時鹿想送他去醫院,可他不讓,回到旅館後便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這樣的狀態實在讓人放心不下,時鹿每隔兩個小時就到他房間看上一眼,就在她進行睡前最後一次查房時,人發起了高燒。


    時鹿連忙掀開他身上的被子:“師兄醒醒,你燒得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封臨初連眼睛都睜不開,聲音很輕:“我隻是有點累。”


    時鹿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擔心他隻是逞強,可又奈何不了他。


    重新幫他蓋好被子,回到隔壁的房間後用手機給浮禪子發了條消息,沒過多久就收到回複,還是條語音。


    “他這是老毛病了,可能是因為手臂有傷又沒有好好休息,所以症狀比較嚴重,不用去醫院,多睡會兒就好。”


    時鹿連忙問他是什麽老毛病。


    結果隻收到三個字。


    [不讓說]


    不讓說就是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時鹿也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興趣,最後發了個晚安的表情包結束了這次對話。


    隔天早上,時鹿到封臨初房間看了一眼,見他還睡著,便單獨抱著黑貓到黔州市局交任務。


    共同執行任務的九人少了近一半,除了封臨初,斷手斷腳的任興哲、江北那個大眼睛、大高個衛安三人也不在。


    招待他們的是黔州特別安全組的周隊長。


    “小關山上殘留的屍毒有關部門已經安排武警,在我們的人陪同下進行全山噴灑藥物。”周隊長轉向時鹿,態度尤為親和:“這次任務出了些許意外,好在有各位的協助,才能化險為夷,這隻貓妖還涉及了其他案件,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他說的是有妖怪襲擊當地人家禽的事情,時鹿看過黑貓的記憶,隱約也能猜到它做那些事的目的,索性為它辯解道:“我想它隻是知道山上有屍毒,所以才跑下山,故意做出引起附近人注意的事情,讓他們不敢上山。”


    黑貓體積小,蘇醒後在茫然地狀態下從裂縫中鑽了出來,發現山上有屍毒後才開始下山襲擊附近人家的家禽,故意幻化出大一倍的體型和第二條尾巴,讓外形更貼近人們對妖怪的想象。


    在它跟著除妖師的那個年代,人們對鬼神妖魔之說十分畏懼,妖怪的出現,往往是最好的震懾手段。


    “你說的這點現在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實,但你放心,隻要能確保它是沒有危害性的妖怪,我們是不會傷害它的。”周隊長笑笑,給了湯雪真一個眼神。


    “等等,我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況且這隻貓妖還幫助我們打敗了虎妖。”李照楠笑著打斷:“晉遠離總局那邊比較近,不如讓我們帶回去,也省得你們麻煩。”


    江北那邊急不可耐地跳出來:“誰不知道局長在你們那啊,你們晉遠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


    周隊長擺手:“貓妖出現在我們黔州,不管怎麽說都該歸我們管,幾位已經完成了支援任務,可以回去了。”


    ……


    三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隻有時鹿抱著貓坐在旁邊一臉迷茫地看著他們。


    不是在談論案子嗎,怎麽還搶起貓了?


    第38章


    時鹿喝完一杯茶,三方還在爭執黑貓究竟該歸誰所有,直到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響起,話題才被打斷。


    周隊長接起電話,表情驟然一鬆,片刻後又變得為難起來:“可是柳局……是……我知道了。”


    這個電話並沒有打很久,周隊長甚至沒有接話的機會,他按下了座機的外放鍵,向眾人示意了個眼神。


    “柳局。”


    沉穩的聲音慢慢響起:“各位,妖鬼的事情總局已經接到消息,經過我們的協商決定,暫時將它留在市局裏,不過最後留在哪邊由它自己選擇,事後我會給被選擇中的市區隊長打電話,他會知道後續該怎麽處理。如果妖鬼不願意聽你們任何一邊的話,就交由總局負責,我會親自過去。”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最後不約而同地都落在時鹿身上。


    湯雪真接到周隊長的暗示,率先走到時鹿麵前伸出手:“給我吧,我們不會傷害它的。”


    從他們的架勢來看,最開始就把她這個新人排除在外了,時鹿倒也沒有要把黑貓據為己有的想法,既然說了可以讓它自己選擇,把貓給他們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湯雪真抱過貓,表情瞬間鬆快起來,露出暖笑,下一秒鋒利的爪子在她眼前晃過,幾縷發絲從額頭落下。


    誰也沒想到,一直在時鹿懷裏乖巧安靜的黑貓會突然亮出爪子,湯雪真下意識鬆開了雙手後退一步。


    黑貓跳到桌麵,弓起背脊,衝著在場眾人齜牙咧嘴,凜冽的妖氣四處衝撞,沒過多久就響起物品砸落地麵的聲音。


    麵對釋放出敵意的貓妖,眾人躊躇在原地不敢上前,時鹿注意到黑貓腿上的紗布又染上血色,走上前伸出手蓋在它的腦袋上,免得它傷人傷己。


    霎時間,黑貓就像被按下開關鍵一般,打了個激靈後全身僵直了起來,任由時鹿為所欲為。


    “看來是結束了。”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選了哪個市?”


    “我們南城。”時鹿脫口而出,不給其他人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


    “那好,妖鬼就暫時歸南城那邊,我來通知唐隊。”那位柳局似乎也擔心會被糾纏,果斷掛斷了電話。


    官大一級壓死人,黑貓的歸屬權就這樣由柳局的一句話決定了。


    回到旅館後,時鹿接到了唐信忠的電話,確認黑貓沒有危險後便通知他們帶回南城。傍晚封臨初退燒後,時鹿包了輛車,連夜趕了回去。


    一路上封臨初都昏昏沉沉,回到家把門一關,便猶如人間蒸發,誰都聯係不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唐信忠隻能通知時鹿一人到隊裏匯報情況。


    休整一晚,時鹿下午出門,走進電梯,回過身就看見她從黔州帶回來的小家夥全身緊繃地緊盯地麵,反複伸出小爪子在電梯邊緣試探。


    “別看了,進來吧。”時鹿按下樓層鍵。


    黑貓抬頭“喵”了一聲,暗戳戳地往後挪,時鹿一個跨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後頸,提溜上半空,整隻貓陷入僵直。


    黑貓頂著張高貴冷豔的臉,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偏偏一到時鹿手上就老實無比,無論在什麽情況,百試百靈。


    沒有任務,三組成員都處於放假狀態,蘇暮冬被特意叫來幫忙,時鹿剛到隊裏,一份文件就遞到了她眼前。


    時鹿把懷裏的黑貓放在地上,接過麵前的文件。


    “副隊不在,就你在下麵簽個名好了。”蘇暮冬指了指文件的右下角位置。


    這是支援任務的回執文件,應該是固定的模板,上麵幾段都是官話,最後兩段標注了時間、地點、任務級別,最後是執行任務人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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