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微仰著頭,封臨初癱著臉催促道:“發什麽呆,跟上。”


    “哦。”時鹿隨口應了聲,取下墨鏡又朝正前方的建築看了一眼,忽見那一抹背影越行越遠,忙不迭追了上去。


    昨天回到宿舍後不久,時鹿便接到了市刑警大隊的電話,通知她到隊裏走一趟,還讓她順道把封臨初也接來。


    時鹿還記得之前那位隊長說過要找她做筆錄的事情,猜想他們是要向兩個當事人同時問話,再者封臨初確實是為救她才受的傷,也就答應了這個不怎麽過分的請求。


    兩個人來到貼著‘特別安全行動三組’的區域,裏麵空間不大,環境也相對簡陋,目測辦公位不超過十個,桌麵空空蕩蕩,隻有三個工位上坐著人,其中還有個不合群的在最角落位置。


    另外兩位時鹿已經見過好幾次,隻是不知道姓名。


    “我們隊終於來新人了。”蘇暮冬熱情地朝時鹿伸出手:“蘇暮冬,進隊還不滿一年,也是一個新人。那個是朱難,不愛說話,叫他難哥就行。角落裏的是趙書藍,信息科的。”


    “聽說人到了啊。”


    “不,我不是。”時鹿的解釋被一道女聲打斷。


    女人留著一頭幹練的短發,走路帶風,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雷厲風行的氣勢。


    她在時鹿麵前停住,放下手上的文件袋,露出了長輩欣賞晚輩的目光:“呦,新來的小姑娘長得可真漂亮,以後我手底下那些小夥子還不得搶著往你們這跑。”


    說完又轉開眸光落在封臨初身上,瞥了眼他的左手,笑著打趣道:“你這小子,終於被人打了吧。”


    封臨初仿佛沒聽見一般,一聲不吭地朝不遠處的辦公室走去。


    調侃不成,段俞非撇了撇嘴,把文件袋換了隻手,向時鹿伸出右手:“二隊段俞非,以後還請小大師多多關照。”


    時鹿:“我不是……”


    “不用謙虛,我明白的,別讓唐隊等急了,我們過去吧。”段俞非拉住時鹿手,輕輕一握便鬆開了,自來熟地虛搭著她的背,夾帶著她往辦公室走。


    時鹿:……你們能不能給人說句話的機會。


    會議室很小,陳設單調簡單,靠近門的一側是資料櫃,中間是會議桌,隻有七把椅子,後麵靠牆的矮櫃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四個造型精美的別墅模型。


    好奇心促使時鹿多看了兩眼,敏銳地捕捉到幾個細節,神經瞬間緊繃,那些別墅並不是什麽模型擺件,而是紙疊的,燒給死人的那種。


    每棟別墅的門上都貼著一小張黃紙,上麵寫著名字,還是紅色的。


    “人到齊了,我們進入正題。”


    聽到聲音,時鹿回過頭,唐信忠坐在主位上,左手邊依次是段俞非、朱難、蘇暮冬,右手邊隻有封臨初孤零零一個人,像是被排擠了一樣。


    除了封臨初,其餘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時鹿,大有她不坐下,會議就不開始的架勢。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時鹿不得不硬著頭皮坐到封臨初旁邊的座位,直挺著背,佯裝淡定。


    唐信忠抬手指向時鹿,笑著說:“介紹一下,這位也是浮禪子大師的徒弟,今天入職,以後就是小封的助理了。”


    時鹿:??


    沉默數秒,時鹿皮笑肉不笑道:“我怎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唐信忠語頓,疑惑地看向邊上的封臨初:“昨天大師在電話裏不是說這是她本人的意願?”


    封臨初肯定:“沒錯,他本人的意思。”


    唐信忠:“……”


    好家夥,你們擱這玩文字遊戲呢!


    “你們的事等我走了再商量唄,手頭上還有好幾個案子快忙不過來了,我們速戰速決。”進入工作狀態的段俞非好似變了一個人,麵色嚴肅地指了下放在桌上的文件袋:“這是張淑葦一年多前涉及的案件。”


    時鹿本打算離開,然而張淑葦的名字卻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目光一沉,安靜聽完了段俞非的話。


    張淑葦一年又四個月前涉及了一場凶殺案,死者正是她的鄰居劉阿婆。


    屍體是在張淑葦家裏發現的,從現場的痕跡,被害人指甲裏殘留的dna,凶器上的指紋,還有鄰居的證詞,所有證據都指向凶手就是張淑葦。


    而她也在這個時候不知所蹤。


    當時查案的警方判定張淑葦是畏罪潛逃,展開地毯式搜索的同時還對外發布了懸賞通緝。


    “根據法醫的初步鑒定,張淑葦死亡時間超過一年以上,後腦有傷,但不致命,從屍骨腐化的程度推斷,極有可能和劉阿婆死在同一個時間段。不排除真凶帶走張淑葦的屍體後偽裝了現場的可能性。”段俞非從文件袋裏拿出幾張照片,依次排開,“張淑葦的案子已經轉到二隊重新調查,問題是昨天下午又發生了一起凶殺案。”


    “你們應該也接到了消息,劉阿婆的老伴陳海被殺了。”


    “全身上下中了二十多刀,以我們查案的經驗來判斷,報複性仇殺的可能性很高。陳海這些年一直在工廠做保安,經常值夜班,偶爾會到附近的公園下棋,沒有借款,沒有不良嗜好,兒子事業穩健,不存在經濟糾紛。”段俞非用手指點了點照片:“張淑葦昨天上午消失,下午陳海就被殺,你們覺得這是巧合嗎?”


    時鹿不小心瞥了一眼那些照片,血淋淋的畫麵刺激著她的感官,驚得她慌忙避開視線,下意識問道:“張淑葦消失了?”


    “原先我們把它裝在特製的容器裏,昨天放出來問話,原以為它會很配合,沒想到卻突然發狂,我們反應不及時就被它跑了。”蘇暮冬低著頭:“是我忘記它是厲鬼,疏忽了。”


    時鹿:“厲鬼?”


    “鬼是因為執念徘徊在人世,厲鬼則是在恨意、怨氣、貪婪等負麵情緒催生出的更高一級別的存在,它們不僅比普通鬼危險,還狡猾,製造假象騙人也是它們常用的手段。”封臨初解釋的語氣又平又緩,不帶主觀批判,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時鹿皺了下眉,看向封臨初的目光不怎麽友善,也不知道是因為可能被鬼騙了惱羞成怒,還是想起他之前的做法心生不快。


    “陳海是張淑葦殺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鬼殺人,這個案子就需要你們協助了,不過……”段俞非又放下兩張照片,接著說道:“這是小洪剛剛給我的,發生在一個星期前的案件,被害人是個富二代,也是被砍了二十多刀,所有證據都指向凶手是他的司機,不過刑偵隊那邊暫時還沒找到人。”


    “這個富二代和陳海完全沒有交集,暫時還不能確定兩個案子之間有沒有聯係,隻是時間近手法又相似,有必要確認一下。”交代完案子,段俞非站了起來:“老規矩,二隊三隊聯合查案,需要人手通知我們,有事電話聯係。”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


    “我們繼續。”唐信忠拿回主導權,“想必你們應該明白,如果這次的犯人真是張淑葦,讓它逃走的我們也有連帶責任。”


    “唐隊,出事了。”段俞非去而複返:“法醫室那邊好像有東西。”


    唐信忠沒動,蘇暮冬和朱難率先奪門而出。


    封臨初慢一步站起,側眸看向時鹿:“走了。”


    時鹿不解:“我也要去?”


    封臨初:“帶有陰氣的東西通常都是繞著警局走,就算是厲鬼也不例外,但如果是被我們帶進來的就不一樣了,法醫室裏的那個,很有可能是張淑葦。”


    這個理由成功說服時鹿,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會議室。


    果然如同封臨初所說,出現在法醫室裏的正是張淑葦,隻是它的模樣和先前完全不同,渾身充斥著凜冽到具現化的黑霧,吊長著脖子五官猙獰,瞳孔充血嘴唇發紫,雙手繃直長出了又長又黑的指甲。


    它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黑霧在法醫室內肆意橫行,周圍滿地狼藉。


    時鹿被攔在法醫室門口,驚詫地看著裏麵:“它怎麽了?”


    站在她前麵的蘇暮冬右手拿著一張符篆,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一邊阻擋著陰氣衝撞,一邊解釋道:“可能是想起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被恐懼和恨意侵蝕了理智,變成了真正的厲鬼。”


    懸在半空的張淑葦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腦袋忽然偏轉了幾分,視線與時鹿相交,它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瞳孔中的血色越來越濃,兩道血淚滑落,周身的黑氣再次暴漲。


    封臨初舉起槍,神情冷漠:“沒救了。”


    正欲扣下扳機,旁邊有隻手突然拉了他一把,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他的頭頂躍出,以上升拋物線的軌道前進,目的地正好是張淑葦的腦門。


    “哎呀!”一聲嬌俏的吭哧聲響起,張淑葦撲通墜地。


    肆意穿行的黑霧頃刻消散,封臨初舉著槍的手頓了頓。


    空氣突然安靜,所有人都注視著那抹走進法醫室的纖弱背影。


    腦門鼓起了碗大的包,淚水在張淑葦眼眶中打轉,還未來得及委屈,冰涼的觸感就抵在了它的鼻尖。


    張淑葦怔怔抬眸,瓷白漂亮卻充滿殺氣的臉懟到眼前,嚇得它眼珠子都要崩出來了。


    “小張同學,你挺能啊,大白天在警局都敢破壞公物,信不信我掀了你的頭蓋骨拿來裝水喝!”


    第13章


    時鹿陰惻惻地把擀麵杖往前推了推,張淑葦僵著腦袋不敢動,鼻子都被壓扁了。


    封臨初舉起槍的那一瞬間,時鹿敏銳察覺到那一槍下去,張淑葦可能會死。


    這個念頭聽起來很荒唐,已經死掉的人怎麽可能再死,但時鹿還是伸出了手,阻止封臨初扣下扳機的同時,拿出擀麵杖丟了出去。


    張淑葦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眼淚水咕嚕咕嚕往外冒,咬著舌頭含糊哽咽:“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見它恢複理智,時鹿眯起眼:“你昨天跑出去殺人了?”


    “殺人?”張淑葦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把頭甩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警局。”


    這模樣看著並不像在撒謊,沉吟數秒,時鹿姑且選擇相信它的話,起身回頭:“現在怎麽辦?”


    封臨初的眸光從時鹿身上瞥過,示意周圍人讓開:“帶回去。”


    唐信忠沒有離開會議室,看到像小媳婦一樣跟在時鹿身後的張淑葦也不驚訝,端著運籌帷幄的架勢,氣定神閑的模樣倒是讓他多了幾分領導氣質。


    段俞非也跟了過來,走到旁邊的架子前,從邊上的茶葉桶裏拿出一張三角符篆攥在手心。


    “那是陰陽符,帶著就能看見平時看不見的東西。”見時鹿神色好奇,蘇暮冬主動解釋。


    唐信忠笑著接話:“在我們這行裏,天生陰陽眼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你們這行?”時鹿順勢追問:“你們難道不是警察?”


    唐信忠:“對外是,實際我們從屬特別安全管理局,普通案件我們不會參與,隻協助處理特殊案件。就算在整個公安係統裏,知道我們真實身份的也隻有少數,警察這個身份一是為了掩飾,二是為了方便。”


    時鹿其實早猜到他們的身份不像明麵上看到的那樣簡單,也能理解,有些事東西確實不適合傳播開。


    對麵,段俞非手裏拿著一張照片,對著時鹿旁邊的張淑葦比照了片刻,拿出審訊犯人的氣勢:“除了眼睛不太像,應該是本人,說說吧,陳海是不是你殺的。”


    所有人都坐著,站著的那個就會顯得很突兀,張淑葦左右看了一眼,眼珠子不安地在眼眶裏打轉,自以為隱蔽地藏到桌子底下,意識到那位警官是在對自己說話,才小心翼翼沿著桌邊露出半個腦袋,“陳海是誰?”


    蘇暮冬:“你不是想報複昨天跑什麽?”


    “我、我聽你們說我是通緝犯還殺了人,心裏害怕,然後、又擔心離開這裏會被當成畏罪潛逃,就躲在四樓的廁所裏。”張淑葦小聲磕巴著:“早上我不小心聽到法醫在談話,忽然想起自己被人折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眼前漆黑一片,渾身都疼,張不開嘴,喊不出聲……”


    它的眼珠不安地左右搖擺,五官逐漸扭曲,語速也越來越快:“我能感覺到被人拖著走,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偏偏就是還有一口氣,怎麽死都死不了——”


    那種等待死亡,奄奄一息的絕望感如潮水般奔湧而來,黑氣再次從張淑葦身上冒出。


    時鹿察覺到,抬起手就給了它一擀麵杖。


    “再黑化我就不管你了。”她皺著眉。


    腦袋上鼓起的兩個大包緊挨著,疼痛讓張淑葦瞬間抽離出死亡時的恐懼。


    “對不起,對不起,請不要放棄我。”她淚眼汪汪。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時鹿身上,表情中帶著幾分錯愕。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把厲鬼收拾地這麽服帖的……


    “聽形容可能是被裝進了行李箱之類的工具拖行搬運,如果不是它做的,那陳海又是被誰殺的?”段俞非皺著眉,張淑葦涉及的案件發生在一年多前,由當地刑偵大隊負責,時間過去太久,現在能找到新證據的可能性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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