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淵境月華宮的火,燒了足足一月。


    那位滄澤唯一的神君,親手將淵境境主陸踏崖挫骨揚灰,據聞足足七天,陸踏崖才完全斷了氣。


    現如今的滄澤,已經沒了什麽靈脈——神君毀去了蘊靈之地,也就是毀去了靈脈的源頭,神域淨化的靈氣不再通過蘊靈之地分流,而是直接撒向滄澤,如春雨一般潤物無聲。


    這對於以前靈脈充足的幾境來說,靈氣比之從前是稍稍稀薄了一些,可對於從前幾乎分不到靈脈的幾境而言,沒了靈脈的限製,就是能者居上。


    諸境之間少了對靈脈的爭奪,各族之間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雖然也仍不免有些異樣的聲音,可懼於神君雷霆手段,都收斂得很。


    滄澤這數十年來,要說還有什麽變化,便是這些年來出生的女孩兒,名字裏都愛帶個“漾”字——即便不是“漾”,也多半是同音不同字的其它字。


    首要原因,便是數十年前,那位天賦異稟,一朝跨入邀天期的雲境公主,與神君訂下婚契的神後——蘇漾,以一己之力護下了整個滄澤,是滄澤的救世主。滄澤眾人尊她敬她,自然也便想讓自家孩子多少跟著學一學。


    再者……滄澤眾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蘇漾其實並沒死。


    她的身軀被神君養在神域中,而神魂則在那日被陸踏崖所傷後,入了輪回。這事兒說來玄妙,大致來說,就是她脖子上常戴的那塊雙魚玉佩起了效,據說裏頭有她自己的神魂碎片,雖算不上完整,但在她被那一箭貫穿時,她的神魂碎片代她受住了陸踏崖的修為,護住了她本身的神魂。


    她這樣的情況,神魂完整進入輪回,連屬於蘇漾的記憶都不會喪失,初初降生時興許會不記得前塵舊事,但隨著年齡漸長,她總會慢慢想起來。


    如此一來,誰說得準哪家近些年降生的小孩,便是名震滄澤的真正“蘇漾”呢?


    *


    蘇漾本人這兩日很苦惱。


    死在司景行懷裏,她再有意識時,自己已經是一棵半埋在土裏的小靈草。


    甚至連朵花都不是。


    這五十年間反正她動也不能動,時間大把大把的,思來想去也就大概猜出,自己還活著,是因為曾經的那個“蘇漾”騙了她——她並不能通過亂流的時空裂縫再回去,為了保全自己不被她所影響,她抽出了神魂,封在了玉佩裏,讓滄澤隻有一個“蘇漾”。


    當時她身體的異樣全消,甚至能連跨兩境,從破心境大圓滿一步邁入邀天境,也是因為她封在玉佩中的神魂與自己同源無二,也就滋養了自己。


    陰差陽錯,沒能被她吸收殆盡的那部分神魂在最後為她擋下了那一箭,又救了她一命。


    想通這點後,她難過了許久。


    但難過也沒什麽用。


    不知為何,她這副軀殼奇差無比,身為靈草時整日提心吊膽著生怕被什麽山精野怪一口吞了也就罷了,好容易五十年過去,她勤勤懇懇日夜修煉,終於修出了人形——卻還不過是築基初期!


    五十年!築基初期!


    要是被葉卿卿知道了,怕是能笑她一輩子。


    不過她還是根靈草的時候,就聽說司景行將自己的身軀養在了神域,想來等她找到司景行,應當是可以直接回到從前的身體裏去的,也就沒人能知道她修了五十年才修出人形,還隻是築基初期的事兒。


    說來也巧,她長在塗境。可司景行早就去了神域,這五十年間,隻會在神域與雲境走動,從未來過塗境。


    神域不是隨隨便便能進去的,尤其她一個築基初期。於是她拿定了主意,化了人形第二日,便去了雲境。


    她想得很簡單,先去一趟望辰宮,跟父皇母後報個平安,再由他們傳信給司景行,叫司景行來一趟就是了。


    可直到站在望辰宮前被攔下來,她才意識到——首先她要如何進得去望辰宮?


    同她一道被攔下的,還有七八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小姑娘,見她還想往裏頭闖,好心攔了攔她,勸道:“不用這麽麻煩。今日少主會出來,我們等在這兒就是了。”


    蘇漾點點頭,便同她們一道等在外頭。直等了大半天,才聽見一陣嘈雜聲,周圍人紛紛起身,衝著走出來那人齊齊行禮——蘇漾杵在中間,就格外顯眼。


    數十年不見,蘇潯沉穩了不少,目不斜視從她們麵前走過。蘇漾望著他一時有些怔愣,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已經走出去兩步的人突然回頭,直直望住她,眉頭皺了一皺,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蘇漾想也沒想就走到他身前,抬頭看他,一句“蘇潯”已經在喉嚨裏打了個轉兒,卻想起他們已經數十年不曾見過,也不知他為了她的事兒得操勞成什麽樣,心下愧疚,出口便喊了一聲“哥。”


    蘇潯眼中那點隱秘期待頃刻間便熄滅下去。他捏了捏眉心,又衝她擺了擺手,“走罷。”


    蘇漾被他說得一怔,火氣突然冒上來,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心平氣和道:“走?我是蘇漾,望辰宮我都進不去,我走去哪兒?”


    “蘇漾?”他冷笑了一聲,指了指她身後那七八個小姑娘,“這兒可不止你一個蘇漾。她們都是。”


    看著蘇潯的視線落過來,那群小姑娘頃刻間沸騰起來,此起彼伏的“哥”“看我啊,我才是真蘇漾!”


    蘇漾沒見過這陣仗,隻一愣的功夫,蘇潯已經從她麵前走了過去。


    她急忙抓住了蘇潯衣袖,“等等!我知道你最喜歡吃的是豌豆黃,耽擱了最久的境界是破心……”她倒豆子一般說了一通,期待地看向蘇潯。


    “就這些?你去問問她們,她們知道的,比你還多一些。”蘇潯從她手中扯出衣袖,轉身走了。


    他真是昏了頭,她一個築基初期,都敢自稱是蘇漾。他的妹妹,在這個年紀,已經是名震滄澤的劍道天才。


    可是太像了。


    眼神,氣質,還有不自覺的小動作。


    他已經見過無數自稱蘇漾的人,她們對蘇漾的一切習慣如數家珍,知道她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兒,連她身邊人的喜好都能倒背如流。可唯獨今日,他第一眼看過去時,會以為是妹妹回來了。


    蘇潯走後,圍著的人群便散開了。蘇漾站在望辰宮外,這才意識到證明自己就是自己這事兒,到底有多難。


    以她如今的身份,見一麵蘇潯都極難,更別說父皇母後。或許她應當去一趟棠境,找找葉卿卿,或是去淵境找一趟陸昱珩?說服他們相信,總歸要容易一些罷?


    她這樣想著,卻還是踏上了通向神域的天階。


    罷了,她好容易回來,除卻望辰宮以外,若是第一個找的人不是司景行,日後被他知道,就不好收場了。


    司景行重新入主神域後,留下一座天階,連通神域與滄澤,若有誠心想要拜謁之人,自天階一步步攀爬而上,倘若機緣得當,便能進得神域。


    天階似是看不到頭,天階之上也不能用靈力——反正她現在也沒什麽靈力好用的,對她倒是正合適。


    她記不清在天階上走了幾日,初時還有不少人同她一道,後來風吹日曬的,人就少下去,隻零星幾個,再後來,她往回望時,竟就隻剩下她一人。前頭依舊是看不到頭的天階,誰也不知道這樣走下去,究竟能不能走到神域——隻說是機緣得當能進去,那這機緣何時得當,怎麽才算是得當,便無人知曉。


    反正進了神域也不會怎麽樣,沒了必須堅持的理由,何必耗在這天階上。


    但蘇漾不同。這條路於她而言,不一定有盡頭,可卻能夠讓她走到他。


    可她不過築基初期,身體又不算好,在天階上耗得久了,身子難免吃不消。


    於是這日夜裏,她委實扛不住,便縮在一級玉階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夜裏風大,她受了涼,縮得更緊了一些。


    天階上沒有靈氣,也用不了靈力,不過半夜,她就起了燒,渾身發燙,燒得她睜不開眼睛。


    意識朦朧間,似乎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


    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渾身綿軟,一點力氣都用不上。


    安神香一般的沉沉香氣倏而包裹住她,她被一件外袍蓋住,身子一輕,便被打橫抱起——分辨出眼前之人是誰,她終於放心昏睡過去。


    第78章


    蘇漾是被一股藥香氣熏醒的。


    她睜開雙眼,看見司景行守在榻邊,攪動著碗中藥汁,登時有種還在夢裏的感覺。


    被蘇潯之前那樣一折騰,她下意識就坐起身,嗓音雖有些嘶啞,話卻說得很急,“雖然你大概不會信,但我真的是蘇漾,我知道當初給你繡的那隻香囊,上頭是祥雲的紋路……”


    她話未說完,唇邊便抵上了溫度涼得剛好的藥汁,司景行無奈抬眼,“我信。”


    “你要是還不信……”她的話陡然一頓,看著司景行,下意識吞下了他送到嘴邊的藥汁。


    他又舀了一勺,“天階上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你急著同我證明什麽?”


    蘇漾登時失了言語,隻一勺勺將他送到唇邊的藥喝下。直到藥被喝完,司景行將空碗擱下,她才猛地撲進他懷裏,死死擁住他,在他頸間深吸了一口氣。


    司景行低笑起來,抬手揉了揉她後頸,話裏卻語氣不善,“當初拋下我上去擋箭的時候,倒沒見你這麽舍不得。”


    他這話倒也不是無理取鬧。


    這五十年間,蘇漾也想明白了一點兒,她先前對司景行確實是不夠信任——其實那時候司景行已經進來了,就算來不及阻止法陣,也該是有法子攔下陸踏崖那一箭的。


    畢竟與她所聽到的那個蘇漾的故事不同,司景行那時候並沒有為她開很久的聚魂陣,沒有被耗空,他是滄澤唯一的神族,就算陸踏崖計劃成功,當時的情形下,怕是也隻能與他分庭抗禮。


    可她下意識地沒有信他,下意識地用自己的命去阻止了這一切,以為若是隻死自己一個,能救下所有人,也還不賴。


    她算是英勇無畏,可她沒有半刻想過,她就這樣死了,他該怎麽辦。


    蘇漾本就心虛,被他這樣一說,眨了眨眼,突然湊到他唇邊一啄。她討好認錯的意味太明顯,司景行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但總歸是沒拒絕。


    蘇漾膽子大起來,吻自他眉間緩緩下落,輾轉纏綿,最終吻上了他雙唇。他停滯了片刻,倏而轉守為攻,蘇漾被驟然拉下來,壓到榻上。


    司景行緊緊擁住她,一遍遍侵入,徹底占有,才漸漸有了她回來了的真實感。


    似是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唯獨時時刻刻將其握在掌中,才能寬慰兩分。


    蘇漾同司景行一道回望辰宮時,已經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身軀中。從築基初期陡然回到邀天期的感覺委實太過美妙,美妙到她直到看見蘇潯,才想起來有筆賬沒同他算。


    他們二人自然是先去正殿見了蘇篆啟和關池央,數十年後終於重聚,蘇漾正淚眼婆娑著,抬眼便看見了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蘇潯。


    她陰惻惻喊了一聲“哥”,蘇潯的動作一頓,幹咳了兩下,才期期艾艾應了一聲。


    他們雖默契地沒在父皇母後麵前重提這事兒,但第二日蘇漾便借機狠敲了蘇潯一筆。


    因著蘇漾當初“身死”,她與司景行的婚契也已經自動解開。蘇漾剛同司景行在望辰宮小住的第二日,司景行便提了親。蘇篆啟和關池央自然是隻看蘇漾的意思,蘇潯雖依舊看司景行橫豎不順眼,但也沒說半個不字。


    兩人的婚期順利定了下來。


    他們二人的大婚,是滄澤頭等大事。滄澤諸境的宮中皆綁了紅綢,放眼望去,整個滄澤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大婚當日,神域大開,祥雲鋪路,金鳳鳴喜,司景行將蘇漾從雲境接到神域中。滄澤諸境境主皆親自到了神域賀喜,陸昱珩身為淵境境主,也算是補上了當初沒去雲境喝的那盞喜酒。


    陸昱珩舉杯,先是與葉卿卿碰了碰,而後便在她看破不說破的眼神下,遙遙朝遠處那抹身著大紅嫁衣的身影一敬,一飲而盡。


    辰滿辰寒一左一右在身前執扇,蘇漾緩緩步出的那一刻,滿座賓客皆靜了一霎,似是無聲驚歎。銀屏在前頭引著她,辰滿辰寒卻扇,她的視線不受阻礙直直向前,望向立在不遠處的司景行。


    他也是一身大紅,與她相稱。見她望過來,他笑起來,開口喚了一聲“漾漾。”


    滿座喧囂,他喚這一聲時,明明並未動用靈力,可蘇漾卻聽得清晰無比。


    他喚自己時,尾音總是很輕,無端便多生出三分纏綿。


    她一度以為,這三分是他強演出來的,直到許久以後,她才明白,他愛她何止多了三分。


    司景行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


    蘇漾沒有半分遲疑,將手搭在他手上,任他將自己拉了過去,牽著她的手,走向姻緣石。


    婚契展開又合上,蘇漾靠在司景行臂彎裏,看他將婚契卷起係好。


    見他係的不再是曾經係的那個無法解開的結,蘇漾眉一挑,忍不住打趣道:“怎麽換了係法兒?是怕哪日反悔了,不好解開?”


    司景行看她一眼,便垂眸繼續係完,淡淡道:“你我婚契,生死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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