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沒什麽掙紮的餘力,背上還踩著那隻腳,將他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於是他隻能盡力伸長了胳膊,去夠碎開的那半塊玉玦。


    蘇漾跪坐在他身側,想替他將那塊玉玦拿來——可她的手隻會穿過玉玦,觸碰不到。


    第四十八刀。


    四十九刀。


    清洛終於抓住了那半塊玉玦,與此同時,那把長刀自他後心釘入,又猛然拔出。


    他咳出一口血沫,氣若遊絲。


    那四人見已經差不多,轉身準備走。蘇漾死死盯著其中戴著帷帽那個,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祈求被天道聽見,這時恰有大風吹過,刮起帷帽一角——她隻看見那人下巴上一顆黑痣。


    蘇漾轉回頭看著地上的大師兄。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替他抹去臉上血漬,卻又是徒勞。


    總共五十道傷,他身上衣袍早被血染透,手中玉玦的係穗也沉甸甸地滴著血,傷口遍布全身,咒毒附骨而上。


    她眼前被淚水弄花,可卻拚命想多看幾眼他。


    身後傳來四人嬉笑打趣的動靜。


    她一時忘了此時身處夢中,一時心中隻一個念頭——五十道傷,憑什麽他們還能活著離開?憑什麽活著的是他們?


    司景行看了一眼床榻上渾身繃緊的蘇漾,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她體內邪氣運轉失常,瀕臨失控。


    她該不會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罷?


    她若是在夢中借極陰之體吸攬邪氣——青焰的夢中壓根沒什麽真的邪氣,隻會讓自己筋脈受損,再嚴重些,興許會筋脈碎盡,邪氣失去承載,爆體而亡。


    蘇漾木然跪坐在原地,夢中的邪氣自四麵八方歸攏而來,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黑色渦旋,縈繞在她身周。她體內邪氣翻湧,青焰的記憶承載不住,兼之他那日所見也隻到這裏,看完這一切他便偷偷脫身而出,記憶沒有後續,自邊緣開始崩塌。


    邪氣慢慢聚攏,正要聚集成一道洪流沒入蘇漾體內——清洛忽而動了動。


    他隻剩了一口氣在吊著,此時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朝蘇漾這兒伸出一隻手。


    他的手恰恰停在蘇漾麵龐的位置。因著他是伏在地上,而蘇漾是跪坐著,比他高處一截,他做這動作時便略有些吃力。


    空中聚攏的邪氣驟然停住。


    蘇漾愣愣看向他。


    他的手仍觸碰不到自己——也是,隔了那麽久的時光,又隔開陰陽,怎麽會輕易觸到呢。


    可他似是真的能看見自己。


    大師兄若是能看見自己……那她通紅的雙眼,周身纏繞的黑氣,他見到的,是不是就是她墮道的樣子?


    蘇漾慌亂看向他,想解釋些什麽,卻發覺無從說起。


    興許,他也聽不到。


    她突然很害怕,怕看到他的失望,看到他的放心不下,看到他的遺憾。


    可她抬眼時,卻隻看見他衝自己笑了笑。


    像往常無數次他看向自己時一般。


    像小時候他看見她偷偷上樹捉鳥,在樹下守著她生怕她摔下來;像她再長大些,他看著她練劍,不許她偷懶;像無數次和最後那次,她送他下山,他站在山門前衝她招手。


    夢境的邊界迅速坍塌而來,眼前的一切化作飛灰。


    蘇漾茫然跪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司景行垂眸看向榻上稍稍安穩些的蘇漾。她眉心有一滴紅點正影影綽綽浮現出——是他先前給她的那滴精血。


    第41章


    她眉間那滴紅點黯淡下去,司景行低頭咬破自己手腕,而後將蘇漾半拎起來,掐著她下巴迫使她張開口,將他腕間不斷湧出的鮮血灌進去。


    他血液中邪氣濃厚,又裹挾著精純靈力,蘇漾無意識地攀附住他,在他腕間吸吮了兩口。


    她在一片虛空中遲遲不願起身。


    理智回籠,她知道方才所見的一切不過是青焰的記憶,但她總覺得大師兄方才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


    不然怎麽會那樣巧?


    她體內的邪氣貪婪渴求著司景行的血,一時吸吮得急了些,被嗆了一口。司景行見她麵上氣色恢複得差不多,抽手回來,順手拍了拍替她順過氣來。


    他喂給她的血中的靈力歸攏入她靈府,也正是這時,蘇漾突然察覺到大師兄的氣息——隻短短一霎,稍縱即逝得像是她的錯覺。


    明知不可能,明知這像是在雪夜裏求一把燎原火一般荒誕,她心底仍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絲希冀,緊緊抓住麵前人的手,強迫自己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急切抬頭,對上的卻隻是司景行看不出喜怒的目光。


    也算意料之中。


    在看清身前人是誰後,她眼底的光一霎熄滅,神情懨懨地鬆開他手,往後靠坐,聲音有些嘶啞:“青焰呢?”


    看著她神色變化,司景行心口一堵,麵上卻分毫不顯,隻道:“你要看的,不是都看過了麽?”


    “我問的是他人。”


    青焰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算是魔修中難得的好人,本也隻是無辜路過,不該被牽扯其中。


    司景行輕笑了一聲,“放心,還活著。毫不相幹的人的死活,你倒也記在心上。”他欺近了一些,“你自己的死活,最好也掂量好。”


    蘇漾抬眼,所有情緒早被妥善收好,隻試探問道:“你不問我都看到了些什麽?”


    就她方才親眼所見的一切而言,大師兄那日並非是偶然遇害,更像是有人早有圖謀。


    在東都山的地界上,大師兄又是為了取神木殘骸而來。


    她剛來魔宮時,司景行是怎麽同她說的?他說她大師兄行蹤暴露,被人圍攻至死。


    那這一切,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疑心是我。”他篤定開口,掐住她兩側臉頰,卻沒用多少力道,指尖淺淺陷進去,來回摩挲了兩下。


    他既已這樣開口,蘇漾便沒否認,隻平靜望著他,一寸未退。她原以為憑司景行的性子,是不會同她解釋的——不管是不是他。


    倘若是他,他不會否認,倘若不是,他雖不會認,但也懶得辯白——他隨心所欲慣了,一貫不在乎旁人的想法,是與不是,於他又有何區別?


    可下一刻她便聽見他喟歎一聲,耐下性子同她道:“東都山追隨我的不少,有異心的,自然也不在少數。底下那些人做什麽,怎麽做,隻要不折騰到我眼前,我一概不會管。”


    真有不怕死的折騰到他眼前,也不過殺了就是。東都山魔修太多,若真要一個個肅清,未免太費心力。


    蘇漾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這是在認真同她解釋。


    她也不知是為何,司景行一開口,她便已經信了七分——興許隻是覺得他沒什麽必要騙她。


    再開口時,氣勢便弱下去,小聲問他:“那你為何不問我看到的是誰?”


    “你自己的事兒,我為什麽要知道?”


    他話說得輕巧散漫,卻像是在等她一個什麽回答一般,帶了幾分探尋垂眸望進她眼底——但凡她肯開口央一央他,他出手幫幫她也未嚐不可。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會多管了。


    蘇漾不怎麽意外,她本也沒奢望讓司景行做什麽,如今知道這事兒他並未牽涉其中,便已是少了最大的阻力。


    於是她隻點點頭,“哦”了一聲,又補了一句:“我會盡量小心行事,不會去送死。”


    她以為自己這保證已算省心,卻莫名見他神色不愉,他掐著她臉頰的手向下,抵在她下頜,拇指用力擦過她嘴角。


    她唇邊還沾著自己的血跡。


    司景行一言不發,不自覺便多使了幾分力道——血跡是擦掉了,可她嘴唇也被他近乎粗暴的動作擦得有些紅腫。


    他莫名有兩分煩躁,這些日子麵對她時,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司景行突然鬆開她,起身像是要走——蘇漾眼疾手快,抓住他衣袍。


    可他身上那件黑袍本就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似的,轉身之際被她猛地這樣一拉,衣袍自襟前散開,露出大半個胸膛。


    他身上線條分明,在黑袍映襯下顯得近乎冷白的膚色並沒有削弱力量感,反而顯得愈發淩厲。


    蘇漾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驟然鬆開手。


    司景行慢條斯理看她一眼,抬手整好衣裳,“怎麽?”


    “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你手下人裏有沒有常帶帷帽遮掩麵容的?亦或是下巴這裏,”她比劃了一下,“長了一顆黑痣?”


    司景行沉吟片刻,“沒有。”


    “哦。”她似是還有什麽話要說,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咬住了下唇,沒有出聲。


    她本以為他會走的,可他卻忽而上前一步,兩手撐在床榻上,身子便低下來,同她挨得極近,視線與她平齊,“還有什麽想問的?”


    蘇漾避開他的視線,略有些不自然,還是問了出口:“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兒?”


    方才那一眼,她看到他身上有無數道細密傷口——雖沒什麽血漬滲出,但也不是痊愈了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傷口上竟隱隱還有電光閃爍。


    司景行沒想到她要問的是這個,聞言微微一怔,站起身來,“沒什麽,小傷而已。”


    他顯然不想多說,臉色又同往常沒什麽區別,該是的確沒什麽大礙,蘇漾便沒再問。


    他出了寢殿,蘇漾才後知後覺嘴裏仍留了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她翻身下榻,去案幾那兒想倒一盞熱茶清口。


    案幾上的茶盞已經盛了一盞什麽。魔宮寢殿設了結界,除卻她和司景行,旁人是進不來的。於是她徑直端起來試了一口,是剛好入口的溫度,入口清甜,潤過喉嚨一路熨帖進肚,方才陷在夢中被邪氣擾亂心緒導致的焦躁感被撫平下去,靈台一陣清明。


    她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便從寢殿出去找青焰——倒也不難找,青焰仍在正殿的地上躺著不省人事,連姿勢都同他暈過去時別無二致。


    司景行怕是都不曾正眼瞧過他一眼,直接將人扔在這兒便不管了。


    她蹲下身,拍了拍青焰的臉,“醒醒,我送你出去。”


    青焰睡得正熟,沒好氣地拍掉她的手,“吵什麽吵!”


    話音剛落,他陡然清醒過來,瞳孔睜大,幾乎是從地上跳起來,“魔魔魔……”


    “噓。”蘇漾適時止住他話頭,“你人還在魔宮,謹言慎行。”


    青焰發覺魔君不在,稍稍放鬆了些,但在蘇漾麵前仍是不敢造次,隻偷偷抬手揉了揉脹得發疼的後腦殼。


    司景行直接動了他的神魂,她先前從未見過這種術法,也不知對受術者會有什麽影響,隻能掏出一袋靈珠給他,“回去找些靈草補補罷。”


    青焰看了一圈四周,才敢伸手接。蘇漾一指勾住乾坤袋的係繩,在手中一顛,“還有一事,不知你清不清楚。”


    “您盡管問,小的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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