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而言,他那邊情況太複雜,日日焦頭爛額,她不是個拘得住的性子,連在學宮時,冒著被罰的風險都要隔三差五出去溜一趟,如何能嫁到淵境來,步步算計,日日過這樣身不由己的日子。


    蘇漾這人,永不可能做一隻乖巧的金絲雀,被鎖進淵境華美的牢籠裏。


    她是該遨遊在外的鷹隼,他傾慕她的自由,也該成全她的自由。


    他該放她飛走。


    那天他在靈獸背上,回望她的時候,便看見司景行從她身後步出,自她身後環抱住她。他們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視野裏時,他在渾渾噩噩中,唯一的念頭竟然是該給她披一件衣裳的。


    天有些涼意了,風又大,她穿得單薄,雖死鴨子嘴硬似的不肯承認,但她平素又那般怕冷。倘若他是司景行的話,他會自身後給她披一件鬥篷的。


    可惜他不是。


    第8章


    蘇漾乖乖掛在司景行身上,隻覺他一步步走得沉穩,腳步聲和著隱隱的心跳聲,讓她有了幾分倦意。


    濕掉的鞋靴早被淨水訣弄幹,興許是她身子虧空得厲害,腳上一直冰冰涼涼的,身上的熱氣傳不過去。倒也說不上多難受,隻是冷得沒了知覺。


    迷迷糊糊中她想,方才應該換一雙的,換一雙暖和幹燥的鞋襪,腳就不會這麽涼了。


    這樣想著,她抬眼去看司景行。


    從她這個角度看向他,能瞧見他利落的下頜線,輪廓分明的側臉。她視線慢慢往上滑,卻不經意撞破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戾色。


    他似是沒察覺她在看他。


    蘇漾微微一愣神,她從未從司景行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再看的時候,便疑心方才是自己錯覺了。


    蘇漾心底隱隱有些不安,下意識抬手勾住司景行的脖子,仰頭在他頸間嗅了嗅,聞到了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沉沉香氣後,方縮了回去。


    司景行低下頭,“累了就睡一會兒?”


    她點點頭,將臉埋進他懷裏。


    司景行抱著她回到忘憂山時,望南已等在山門前。


    長明燈在風中搖晃,連帶著他們的影子也跟著飄搖不定。


    看見蘇漾在他懷中已然睡熟,望南縱有再多的話也不好這時候將她叫醒,隻得側過身去讓出路來。


    司景行衝她微微一頜首,抱著蘇漾從她身側走過時,聽到望南開口:“神君若是真心為公主好,就該規勸著公主些,愛惜著自己,少讓公主為您勞心。”


    司景行步子一頓。


    她繼續道:“明日屬下陪公主回一趟望辰宮,等公主醒來,還望神君代為轉達。”


    司景行點頭,不再做停留,抱著蘇漾徑直回到房中。


    他替蘇漾脫下外裳,在脫她鞋靴時,終於後知後覺發現她兩腳冰涼一片。


    司景行眉頭微皺,一手扣住蘇漾脈門,體內原本因著靈力枯竭而不再運轉的靈流竟於瞬息間蓬勃而起,一道靈力悄悄匯入她體內,同她的靈力糾纏在一處。


    幾乎是同時,他臉色蒼白一片,堪堪在她身側床榻上撐了一下才穩住身形。


    他的靈力極霸道,衝撞過蘇漾渾身筋脈,才慢慢歸於她體內,被她所吸食。


    這一試,便試出深淺。


    司景行盯著她無知無覺的睡顏,有些好笑:“荒唐。”


    她已經外強中幹成這樣,昨夜就不該出手。不是叫了人跟來麽,她隻要耐得住性子,等上那麽一等,何至於變成眼下這副模樣。


    她這身子短時間內再容不得差錯了,否則怕是要有礙道途。


    司景行莫名有些煩躁,他知道她替他養傷已致底子虧空,隻是沒想到虧空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知是她裝得太好,還是他太不用心。


    他俯身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手慢慢抬起,鬆鬆扼住她咽喉,一點一點收緊。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煩躁,隻是滿腔躁意無處紓解,如今感知到她頸側有力的脈搏,胸腔中的躁動才稍稍平息下去。


    蘇漾不適地蹙了蹙眉,司景行適時鬆手,手指自她頸側一勾,勾出那枚雙魚形玉佩。玉佩感知到他的存在,熒光一閃,隻是亮起的光芒都比之以往黯淡了不少。


    司景行從乾坤袋裏取出一瓶藥露,仰頭喝下含到口中,而後將蘇漾半扶起,俯身吻上她,撬開她唇齒,就這樣一點點將藥露灌她喝下。


    倘若蘇漾醒著,或許能認出她喝的這藥露乃是一滴難求的仙華露,一滴便價值千金,是滋養靈府調理靈流的上等佳品——千金倒沒什麽,隻是仙華露煉製複雜,原料又淨是些可遇不可求的東西,能得幾滴已是很了不得——而司景行足足給她用了一瓶。


    蘇漾第二日醒來時,隻覺身上輕快了不少,連這幾日靈府內焦灼的幹涸感都被熨帖撫平,她以為是昨夜睡得好的緣故,並未在意。


    她起來時,司景行並不在房中。她收拾妥當,在等司景行回來的空裏,突然想起昨夜那枝桃花——那枝桃花開得正好,團團簇擁著很是熱鬧,她很喜歡所以順手便收在乾坤袋裏。


    蘇漾搗鼓了一會兒,找出一隻白瓷瓶,將那枝桃花插在裏頭,連花帶瓶擺在書案上。


    司景行恰在這時候進來,手上提了一隻食盒,看見書案上那枝桃花時,動作頓了頓。


    他隨手將食盒擱在案上,“還不到桃花盛開的時候,怎麽想起擺這個。”


    蘇漾伸手去擺弄調整了一下花枝,“可我很喜歡。”


    她本想退後兩步欣賞一下,卻不知司景行何時走到她身後,她往後一退,剛剛好退進他懷中。


    他雙臂瞬間收緊,蘇漾緊緊貼在他懷裏,微微偏過頭去,視線卻仍落在桃花上。


    司景行的吻落在她頸側,蘇漾一抖,手不自覺抓緊了他箍在自己腰間的雙臂。他的吻濕熱細碎,在她頸間輾轉,倏而含住了她耳垂。


    蘇漾整個人一震,扒開他手轉過身來,卻被他擁著往後退了一步,抵上書案。


    他吻上她雙唇,唇齒糾纏間不斷深入,蘇漾被迫微微仰起頭,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熱度,意亂情迷下抬手勾住他脖頸時,不慎碰翻了什麽。


    碎瓷聲顯得格外清脆。


    司景行恍若未聞,吻一路向下,啄過她下頜,溫熱呼吸落在她脖頸。


    蘇漾偏過頭去,看著那枝桃花落在一地碎瓷中。花本是開得盛極,這樣一摔,便摔散了形。


    司景行的手掌落在她腰側,溫度透過衣裳傳進來,蘇漾驟然驚醒,手抵在他胸膛,急急道:“不行。”


    司景行順勢將她抱上書案,慢慢將她衣裳整理好,末了在她唇上輕輕一啄,聲音裏帶著笑意,“我知道。”


    蘇漾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花枝,“開得這樣好,可惜了。”


    “再過幾日,忘憂山的桃花也該開了。漫山的桃花,由著你挑。”


    蘇漾點點頭,從書案上跳下來,馬上便忘了這一茬,去打開他提來的食盒,不過低頭聞了聞,便篤定道:“加了靈草。”


    司景行將食盒裏頭剛剛煮好的粥和小菜取出來,“熬了一個時辰,靈草都碎在裏頭,喝不出來。”


    蘇漾對他的手藝還是放心的,徑直舀了一勺送進嘴裏。


    司景行看著她喝完,“望南說今日你們回望辰宮。”


    蘇漾“唔”了一聲,“我本也打算今日回去的。”她並未說是為何回去,隻是笑眯眯地看他,“興許會多住幾日,你若要走,記得給我傳音。”


    “不走,”他將她頭上發釵扶正,“我在府上等你回來。”


    望南早便給望辰宮裏傳了信,她和蘇漾到望辰宮時,已有一群人等在外頭。


    蘇漾甫一踏入宮門,便被抱了個滿懷。


    抱住她的女子一身絳紫色宮裝,以銀線撚絲繡出龍鳳圖,樣式簡單卻不失莊重。從蘇漾的眉眼間依稀看得出她的影子——尤其是那雙丹鳳眸,蘇漾隨了個十成十。


    雲境境後,關池央。


    關池央捧著蘇漾的臉左右看了看,“我們漾漾怎麽瘦了?”


    蘇漾哭笑不得,“母後,這才多久不見,哪就瘦了?”


    “確是瘦了。”雲境境主蘇篆啟仔細打量了自己的心肝閨女一圈,沉痛地拍了拍她肩膀。


    關池央一臉嫌棄地拍掉蘇篆啟的手,看向一旁行過禮後安靜等著的望南,“望南護法昨日傳信說有事要報,不如先去正殿?”


    蘇漾清了清嗓子,弱聲道:“我也一起。”


    關池央一挑眉,畢竟還在外頭,便沒說什麽,隻先往正殿去。


    蘇漾落後兩步,到蘇潯身側,期期艾艾同他確認:“我渡劫那天的事兒,你沒同父皇母後說罷?”


    蘇潯沒忍住白了她一眼,“若是說了,你還能等到今日再回來?”


    說話間,眾人來到望辰宮正殿。


    蘇篆啟關池央剛在上位坐定,望南便一叩,“屬下看護公主有失,請境主境後責罰。”


    蘇漾同她都站在殿中,見狀慌忙去拉她,卻怎麽都拉不起,索性也跟著跪下來,“是女兒自己一時情急透支了靈力,不關望南姑姑的事。”


    若隻是普通的靈力透支,養起來便是,不至讓望南如此。關池央猛然站起,隔空一道靈力打過來,匯入蘇漾體內。


    蘇漾已做好被罵一頓的準備,抬頭覷了一眼關池央神色,意料之外她並沒動怒,反而還鬆了口氣,走下來親自將望南扶起,瞪了蘇漾一眼。


    蘇漾聽她說:“萬幸透支得不太厲害,隻是境界不穩。”


    不太厲害?她明明已近枯竭了。


    望南顯然也一怔,試過她體內靈流後麵色一喜,“確實好多了。”


    蘇漾雖仍有疑慮,但巴不得他們將這一茬輕飄飄翻過去,既然自己沒什麽大問題,就隻能歸結於興許是自己愈合休養得快些。


    關池央又瞪了她一眼,蘇漾見殿裏沒有外人,便搶在她問之前將自己同陸昱珩喝酒那夜發生的所有事兒一五一十招了。


    用這事兒對上靈力透支境界不穩,剛好可以掩蓋住她渡劫那日以及先前以自身靈力為司景行養傷的事。


    蘇篆啟隻默默聽了,並不接話。


    蘇漾察覺出她一向愛說話的父皇的異樣,話鋒一轉,問他道:“父皇,淵境這般執著於劍塚,是為了魔神劍麽?”


    蘇篆啟捏了捏眉心,“興許是罷。我們雲境一脈,一向不理會他們這些事兒,由得他們折騰去吧。”


    蘇漾明白,他們一境的態度一向是不參與亦不阻攔。隻是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兒,皺了皺眉,“若是這樣,那天圍攻司景行的……”


    “漾漾。”蘇篆啟抬眼看她,“司景行的事情太複雜,你不要沾染。”


    “但是他……”


    “沒有但是。”蘇篆啟語帶警告,歎了一口氣,“父皇知道你與他情深意篤,可他的身世注定了他身邊不會太平。”


    “你們二人,離這些事愈遠愈好。”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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