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漾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年的情形。似乎是她那天從學宮逃課跑出來,沒跑多遠,便撞上了出來逮她回去的陸昱珩。


    她平日裏在學宮還算勤勤懇懇,但就是關不住的性子,隔上那麽一兩個月,必然得偷偷跑出來一回。


    那月正巧是陸昱珩輪值,輪值的人主要負責看住被外麵的花花世界勾住心緒,一個勁兒想往外跑的各境少主——譬如蘇漾。


    蘇漾本以為他要押自己回學宮領罰,沒成想他腳下一轉,帶她去了酒樓。


    那日她嚐了點酒,有些醉醺醺的,拍著他肩膀同他說,淵境的菜做得不如雲境,若他得空,她便帶他去一趟雲境,去最好的雲歸處,請他喝酒。


    她酒還未醒,兩個人便被學宮的教習找到,帶回學宮領了罰——陸昱珩因著是輪值,比她足足多受了一倍的罰。


    回想起在學宮那段歲月,蘇漾眉眼彎了彎,揶揄他道:“難為你還記得。”


    陸昱珩毫不客氣回了一嘴:“難為你還認賬。”


    眼見著氣氛鬆弛下來,蘇漾的傳音玉牌突然亮起來,懸在她腰間不斷震動。


    是辰滿。


    蘇漾拿起玉牌朝陸昱珩微微示意,起身走了出去。


    她剛劃開傳音玉牌,便聽見辰滿焦急的聲音:“公主!神君不見了!”


    “問問山門那邊兒,興許是出門了。”


    “問過了!山門今日一日都未開,房裏還有傳送符陣的痕跡……”


    她這話越說越亂,蘇漾開口打斷:“你看好房裏,任何人不得出入。我這就回去。”


    第6章


    蘇漾快步走回房裏同陸昱珩知會了一聲,隻說有些急事,並沒過多解釋,轉身召來不黑,急急衝忘憂山的方向而去。


    她在路上先給辰滿辰寒傳了信,叫她們仔細將屋裏翻查一遍,又給望南姑姑傳音,托她張開領域,將忘憂山從裏到外搜一遍。


    她趕回公主府時,望南同她傳音,說忘憂山並無異常,隻是看結界波動,有靈鴿進來過的痕跡。


    蘇漾心一沉,踏進房中。神識鋪陳開,果然捕捉到還未散盡的傳送符陣氣息。


    辰滿從一邊兒跑過來,手上拿了張焦黑殘破的紙條,慌張道:“公主,這上頭,好像是您的字跡。”


    蘇漾接過來,這本是張卷起來的小紙條,上頭縛了火訣,本是閱後即焚的設計,卻不知為何沒能燒盡,留下了殘破的一角。


    那一角恰是字條最後的那部分,已被燒得幾近焦黑,隻依稀還能辨認出上頭龍飛鳳舞寫著的兩個字——速來。


    學她筆跡學了個九成九。連她都微微怔了一下,倒也不怪辰滿瞧不出來。


    司景行怕是也未能瞧出來。


    傳送符陣應該是同這字條一起送來的——將傳送陣繪製成黃符,在燃盡的瞬間可將持符人送至布陣處。


    蘇漾神色一冷,起手結印,靈氣以她為中心洶湧翻騰而起,而後隨她重重往地上一拍迅速激蕩開,靈氣漫過整個忘憂山,持續向外擴散開。


    她結的是追蹤印,順著司景行氣息而去,隻是殘存的氣息太微弱,她又太心急,不得已隻能以靈力大麵積追查過去。


    好在傳送符陣奏效的距離並不遠,她閉目感知了一會兒便鎖定了方向。


    辰滿見她睜眼,急急開口:“公主……”


    蘇漾打斷了她的話,“你和辰寒留守在這兒聽我傳信,叫望南姑姑馬上帶人尋我蹤跡追上。”


    話音剛落,她人已縮地成寸消失在眼前。


    蘇漾順著追蹤印的痕跡追過去,越追越偏僻,最後腳下一拐,進了一片密林。


    月黑風高,樹葉沙沙作響的間隙,有兵刃相接之聲傳來。


    還有一絲極淡的血腥味兒遠遠飄過來。


    蘇漾心一緊,手中長劍出鞘。


    與此同時。


    司景行深陷在黑衣人的包圍圈中,進不得也退不得。


    他的靈力早在開始纏鬥時便已衰竭,如今不過是強撐著保有最後兩分尊嚴罷了。眼前這群人修為參差不齊,但於他現在而言,也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他微微一哂,他們該是也知道,殺了他這副軀殼並無甚大用,雖步步殺招,卻並不為取他性命而來——更像是一場漫長的淩虐和折辱。


    或者說,是一場試探。


    黑衣人初時對他還有幾分忌憚,見識了他現如今的水準,互相遞了個眼神,便以一種貓拿耗子的心態,慢悠悠地磨著他,一刀一劍剮在他身上。


    哪一劍深深刺穿了他的皮肉時,還能聽見持劍人不屑的輕笑。


    堂堂魔神,昔年手握翻覆滄澤之能,如今也不過是仰人鼻息而活,生殺甚至握在一群無名小輩手中。


    司景行不著痕跡地避開要害,步步受製,挨了一身看似凶險實則未必的傷。直到他聽見風聲送來遠處長劍出鞘時極輕的一聲“哢”,腳下微微一頓,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生受了橫切過來的一劍。


    那一劍自他腰腹切下,雖被他抬手一攔,但也深可見骨,瞬息湧出的鮮血濕了衣裳下擺,滴落在地。


    蘇漾趕過來時,正看見這一劍切下。


    她瞳孔一縮,下一刻,洞虛期修為磅礴而出,她眉眼間俱是殺意,冷冷吐出兩個字:“找死。”


    黑衣人看清她麵容後,立馬放過司景行,謹慎同她對峙著,慢慢後撤,卻被攔在她方才結下的結界中。


    這群人中,修為最高的已達破心境,比蘇漾高出一個大境界,見她隻是一個人孤身尋來,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沒鬆多久。


    蘇漾長劍一橫,身形如鬼魅,快到黑衣人還未察覺她已動手,便有二人捂著脖頸,一臉痛苦仰麵倒下。


    明明已入春,林子裏卻像是數九隆冬,鵝毛大雪紛紛遝遝,襯得天地間極靜。


    司景行捂著腰腹傷口退了幾步,靠在樹上,饒有興趣看著蘇漾動手。


    他早便聽聞,雲境望辰宮有套不外傳的劍法,問雪九式。


    望辰宮多以劍修為主,問雪九式的赫赫威名,滄澤本該無人不知。隻是雲境低調久了,這套劍法久不見人用出來,慢慢也便被拋之腦後。


    他還是第一回 見蘇漾用最後三式。


    最後三式耗費太大,若非全盛狀態下,用不好容易損及自身。況且這三式殺意太重,蘇漾下手一向會留一線,與她的劍意並不太相符。


    但問雪九式的精髓便都凝結在這最後三式裏,最後三式劍劍殺招,結界張開後,可見大雪紛然而下,落下的雪都可化作劍意,分不清是劍意化雪,還是雪染了劍氣。


    司景行伸手接了一片雪,感知到雪片中肆虐的劍意,兩指一撚,將劍意生生捏碎。


    他有些可惜地輕歎了一聲,她劍法學得很好,可惜還是少了些殺伐果決的戾氣。


    難以成事。


    在問雪九式的加持下,眼前這場纏鬥格外耐看起來。


    司景行靜靜看了一會兒,黑衣人中洞虛境以下的已然全部殞命,剩下一個破心,兩個洞虛中期以上,因為境界比蘇漾高一頭,還在撐著。


    他們不欲與蘇漾纏鬥,一心想走,隻是一時半會突破不了問雪劍設下的結界,隻能不斷被迫回頭。


    司景行掐著時辰,若是再纏一會兒,蘇漾靈力耗空,吃了境界的虧,怕是要轉為劣勢。


    正這樣想著,便覺邀天期威壓沉沉壓下,林間霎時一片死寂,連不斷飄落的雪花都凝結在半空中。


    司景行心裏有數,該是望南趕過來了。


    蘇漾感知到邀天期的威壓,索性停劍收手,撐著劍低低喘息了一會兒。


    望南一步踏入結界中,腕間的咬尾銀蛇鐲隱隱閃爍。


    問雪結界消融開,蘇漾長出了一口氣,朝司景行這邊兒奔來。


    餘下的三個黑衣人對視一眼。


    一個洞虛期的蘇漾都能纏住他們,更何況眼下邀天期大能已至,更是插翅難飛。


    望南直覺不好,還未出手,黑衣人已紛紛引靈氣在體內自爆而亡。刹那間血肉橫飛,連一片衣角都未留下。而方才死於蘇漾之手的,屍體早在不知不覺間自焚散盡,痕跡全無。


    蘇漾扶住司景行,方才眉眼間的殺氣早散了個幹淨,眼眶通紅一片,像隻紅眼兔子。


    司景行抬手似是想抹掉她臉頰上濺上的血,一抬手發覺自己兩手早已滿是血汙,便硬生生停在半空,隻衝她笑了笑,“別哭。”


    “方才可厲害了,這時候哭什麽?”


    蘇漾不要命似地往他體內灌著靈氣,喃喃著:“怎麽還止不住血……”


    司景行將她扣在自己脈門的手拉開,她又不管不顧地扣回去,他無奈抬頭,“看著嚴重,其實沒傷到要害,失點血而已。漾漾,沒關係的。”


    他這話說完,人卻在她懷中失了意識。


    “望南姑姑——!”


    望南趕過來,先給司景行灌下一瓶藥露,又以靈氣珠化成的純靈氣護住他筋脈,簡單試了試脈,對蘇漾道:“公主莫急,神君隻是失血過多暈厥,筋脈並未受損,慢慢養著就是,並無大礙。”


    蘇漾心下稍定,看著司景行被送回公主府,這才覺出胸口淤塞,疼痛難當,捂著心口咳出一灘血來。


    望南神色一凜,不由分說拉過她手,一道靈力打進她脈門,臉色愈發黑下去。


    她才剛剛跨入新境界,又不算毫發無損,本該好好打坐調息一段時日,平穩將境界穩固住。若是大肆動用靈力,便會外強中幹,一時半會倒看不出什麽,等到能看出來時,便不是那麽容易養起來了——像她現在。


    且觀她脈象,顯然並非今日一日造成,今日這一劍隻是最後一根稻草,將她透支了個徹底。


    將公主照看成這個樣子,她該回望辰宮請罪。


    “我沒事,先去看看司景行……”蘇漾掙紮了一下,卻沒掙脫。


    望南將靈力慢慢輸送進她體內,滋養著她方才過度使用而近枯竭的靈流,沉聲道:“公主再這樣下去,洞虛期修為不保跌回化神期不說,此後於道途上,便算是走到頭了。”


    蘇漾咬了咬唇,沒吭聲。


    望南退後一步,對她行了一禮,恭聲道:“此事屬下瞞不得了,公主且自己想好,如何同境主境後解釋。”


    蘇漾深深吸了一口氣,“父皇母後那裏我自會去說……望南姑姑,再等兩天。等司景行稍微好些,我便回去。”


    第7章


    司景行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


    府上顯而易見地忙活了一整晚,從靈鴿的盤查,到那張沒被燃盡的字條,可無論是哪條線索,都是查著查著便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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