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外頭必然會有噬獸出沒,既然隻能待在山洞裏,還不如睡一覺養養精神。


    蘇漾將配劍放到枕邊,躺到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同司景行說了會兒話,便睡下去。


    山洞裏的蠟燭被吹熄,寂靜和黑暗霎時湧上來。


    在密不透風的夜色裏,司景行翻身側躺,半支起頭,漫不經心地朝蘇漾的方向定定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事情至此,似乎比他所設想的,還要順利。


    第3章


    “公主?公主醒醒。”


    蘇漾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地剛抬起眼皮,便被扶著坐起身。辰滿將丹藥送到她嘴邊,絮絮道:“望南姑姑囑咐,要看著公主按時服用,公主近幾日切記不可太耗費靈力,本就虛著,耗費太多,更不容易養起來了……”


    蘇漾人還沒全然醒過來,就著她手懨懨將丹藥服下,便又滑進了被子裏。


    公主剛渡過雷劫,該是還未休養好。辰滿噤了聲,輕手輕腳收拾好退了出去。


    蘇漾躺在床榻上,卻漸漸沒了睡意。


    她昨晚睡得並不好。許是日有所思,昨夜她的夢境一個接一個,將她當年和司景行在劍塚中被困的那三個月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乍一醒來,隻覺得累。


    她起來打坐調息了一日,不知不覺天就又黑下去。


    入了夜,山門那終於有了信兒,有人來報說神君已至山門處,問蘇漾要不要放進來。


    蘇漾冷笑了一聲,說過的話都能忘,倒也不見他忘了回來的路怎麽走。


    她雖未開口,底下的人卻立馬明白了她意思,恭敬退出去的同時,不由得替神君捏了一把汗。


    神君平日裏待人和善,性子溫柔沉穩,對公主照顧得事無巨細,連相貌都是放眼滄澤獨一份兒的好看,除了身份有些尷尬,旁的同公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雖不知是出了什麽事兒,但他們這些當下屬的,自然還是盼著公主同神君琴瑟和鳴得好。


    司景行行至山門前,抬頭看了高高掛著的長明燈一眼。長明燈照亮了山門前的路,也將他的影子壓成腳下的一團。


    他本沒打算回來,隻是昨夜裏接了蘇漾的傳音玉牌後,不知為何,心下總有些煩悶。


    他靜靜站在門前等了一會兒,卻隻等到有人在上頭朝他恭敬行了一禮,神色略有些為難同他道:“神君,公主有令,無論是誰,近些日子一律不開山門。”


    這話說得委婉,隻在“公主”那兩個字上咬了重音,司景行立刻便聽出話中之意。


    他這是又不知怎麽惹了蘇漾,她特意傳的令,不許為他開山門。


    他神色似乎落寞了一霎,繼而抬頭衝那人笑了笑,道了一聲“辛苦”,卻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刹,眸中情緒瞬間平息下去。


    天又飄起了雪。


    司景行心思飛轉,終於記起來昨兒是個什麽日子的那一刻,腳下步子一頓,眉微微皺起來。


    他大可以回去站在山門外等著,等上一夜,以蘇漾的性子,遲早會心軟放他進去——但這不是上策。


    司景行拿出乾坤袋,在裏麵略一摸索,找出一隻白瓷小瓶。


    驚天境有株約莫十人合抱粗的古木,枝繁葉茂上可通天,隻消劃破一點樹皮,便能滲出“通天露”來。


    通天露對鞏固境界精純靈力大有裨益,隻是通天樹上藏著大片鴟鳥,鴟鳥攻擊性極強,造成的傷口又難以止血愈合,是以通天露並不好得。


    而他手中,恰恰就有一小瓶。


    他縮地成寸,幾步間轉到忘憂山山陰處。


    為以防萬一,公主府裏修了暗道,這兒的山腳下恰有一個暗道出口。隻是因著怕被追蹤,暗道所用磚瓦上皆縛了符咒,入暗道後便用不得靈力,從公主府中往下走還好,他要逆著回府,便要一步步走過數萬級石階。


    暗道的位置除了他和蘇漾,也就隻有望南姑姑同辰寒辰滿知曉了。是以無論如何,這裏不會有人阻攔他。


    司景行站在暗道口,眸色一冷,抬手往下一壓,周身靈力倒轉,翻騰後迅速枯竭。倒轉的靈力如刀刃般在他身上留下細密的傷口,他力度控製得極好,傷口並不顯眼,能被外袍完全遮蓋住。


    暗道口的靈石感知到被認可的氣息,緩緩打開。他抬步走進去,順著石階,一步步向上攀爬。


    不過兩步,身上便綻開點點血跡。


    蘇漾在房中抱著小白,自己同自己對弈。


    辰寒在一旁守著,看見她將兔子揣在懷裏當暖爐的樣子,一時沒忍住笑,“公主若是冷,房裏再添一些火珠?”


    蘇漾下意識道:“不冷。”


    辰寒卻自顧自取了一大把火珠出來,屋子裏霎時便煨得熱乎起來。


    修道之人,尤其是到他們這個境界,若非身子不適,是不會再有冷到熱到的時候了。


    但蘇漾不同。她尚是一枚龍蛋時,便因先天體弱延誤了破殼,即便是後來天材地寶地給補了回來,幼年時也還是體虛懼寒,長大了才好些。


    蘇漾打小就要強,就算是冷也從來不肯承認,甚至於旁人若是說她冷,她還要氣惱。


    辰寒搖了搖頭,也就是自己從小就一直跟在公主身邊,不然真是難琢磨透公主的習慣。


    夜深了,蘇漾懶懶打了個哈欠,將未盡的棋局推到一邊。


    辰寒上前一邊收拾,一邊問她:“山門傳的信說是神君早便走了,公主還要等下去麽?”


    蘇漾捋著小白的毛,語氣裏有種有恃無恐的氣定神閑,“再等等。”


    他不會真的走的。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同山門那兒知會一聲,今夜他若再來,便讓他進來。”


    外麵下了雪,又起了風,她也不可能真的將他晾在外頭一整夜。


    辰寒剛應了一聲,便聽見房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低沉的嗓音穿過風雪,“不必傳信了。”


    司景行走到房門前,他裏衣已被血跡點點暈開,像副九九梅花消寒圖,任梅花一瓣一瓣染上豔色。好在外頭套的是件玄色廣袖袍子,乍看上去與往日並沒什麽不同。


    隻是一時失血過多,連帶著他嗓音都帶著虛。他輕輕叩了叩門,喚了一聲“漾漾”,緊接著推開了房門。


    這一陣兒風雪偏急,他推開門,風雪便跟著灌了一些進去,細碎的雪在門前暖色的燈燭下紛揚開,恰似陽春之時落下的飛絮。


    他從暗道出來後,這一路行來,肩上亦落了薄薄一層雪。房裏被火珠煨得暖洋洋一片,幾乎是進來的刹那,他肩上的雪便消融掉,濡濕了他肩頭衣裳。


    辰寒見狀,默默退了出去,將房門從外頭關好。


    屋裏一時隻剩下他們兩人。


    蘇漾揉了一把小白,這才抬頭看他。


    她正坐在案幾旁,一身石榴紅襖裙的少女懷中抱著雪白的兔子,夜明珠偏暖的光照亮她的臉龐,她五官本就襲了龍族一慣的明豔,卻美得更含蓄一些,更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多添一筆顯得贅餘,少一筆又勾勒不出意境。


    而她笑起來的那一霎,山水畫便靈動起來,攝人心魄。


    司景行垂下視線,看她懷裏的那隻小兔子。


    蘇漾將小白放下,站起身,“我都忘了府上還有條暗道。”


    她慢慢走到司景行身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等到他再開口,末了輕輕歎了口氣,“司景行,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雖說他解釋了她也不一定會消氣,但總好過什麽都不說。


    司景行抿了抿唇,從乾坤袋裏拿出那隻白瓷小瓶,遞到蘇漾麵前,“你剛入洞虛境,須得穩固境界。”


    蘇漾定定看著他,他也便一直將瓷瓶舉在她身前,兩人隱隱僵持著。


    他們其實離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被風雪吹冷的身體隱隱透出的涼意。那股安神香一般的冷沉香氣又縈繞過來,若隱若現著,但這回卻好像混進去了什麽別的氣味——蘇漾還在氣頭上,一時沒分辨出。


    過了好一陣兒,司景行先移開視線,將白瓷小瓶往一旁的案幾上一擱,低聲道:“今夜我去書房,你記得把它喝了。”


    他將瓷瓶往案幾上放的那一刻,一滴血珠順著他手腕滑下,恰恰滴落在案幾上。他動作似是僵了一下,旋即恢複如常,收回手時順便用袖子抹去了那滴血——他反應極快,一切不過是一抬手間。


    緊接著他便轉身,急著要走。


    蘇漾眉頭一皺,在他轉身的那刻抓住他手腕,不由分說將袖子推上去一截。


    露出的手腕處有幾道血痕,顯然是新傷,連血都未止住。她扯這一下許是用力大了些,又有血順著淌下來,甚至濡濕了她扣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


    司景行隻垂眸看著她,一聲不吭。


    蘇漾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兩下將他外袍扒下來,卻在見到他被血滲得斑駁一片的裏衣時不自覺停下動作。


    她像是怕弄疼了他,輕輕去拉他衣帶,拉了兩三次都未能拉開。


    “漾漾。”司景行低聲喚她,用尚還幹淨的那隻手拉開她的手,“小傷而已。”


    “小傷怎麽會還止不住血……”她眼眶已經泛紅,抬眼望過來的刹那,似是想通了什麽,猛地看了案幾上那隻白瓷小瓶一眼,“你去取通天露了?”


    這傷口瞧著像是鴟鳥造成的,難以止血。何況,他的境界又跌回到了元嬰,周身靈氣死氣沉沉的,該是已經枯竭。


    蘇漾心一慌,咬緊了下唇,仍去扒他裏衣,“我渡靈力給你,先將血止住。”


    司景行拉住她手,“不礙事,我去泡一會藥浴便好了。”


    蘇漾終於鎮定下來。府上分門別類備了許多丹藥,藥浴雖是治標不治本,但勝在見效快,他這身傷須得快些止住血。


    司景行拿了塊帕子,慢慢將她指縫間沾上的血跡擦幹淨,“本以為能趕回來的,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蘇漾一顆心都牽在他的傷上,哪還有功夫聽他解釋,一把將帕子抓到手裏,推他往外走,“我叫辰寒備水備藥,先將傷口處理好再說。”


    司景行笑了笑,在踏出房門前回頭示意了一下案幾上的瓷瓶,“記得喝。”


    蘇漾在房裏等他回來,坐在床榻邊,拿起瓷瓶在手裏搖了搖,打開飲下一小口。


    她突然覺得方才是自己太不講道理了些。怎麽能什麽都不問,就將人關在山門外?他還帶了一身傷,要從暗道一步步走回來……那樣遠的路,傷口必然會不斷被撕裂。


    想到這兒,她身上似是也跟著一疼。


    她又想起昨夜傳音玉牌裏他疲憊的聲音,頓覺一切都說得通了——他不是忘了,是為她去取通天露,受了傷沒能來得及趕回來罷了。


    司景行回房的時候,蘇漾已經躺下了,聽見他進門,立馬半支起身子,托腮看他。他換了一身裏衣,這回雪白的麵料上不再有血漬沁出,她這才放下心來。


    司景行躺到床榻的另一邊,一抬手熄了滿屋燈燭。


    緊接著,他便聽到身旁一陣窸窣,一隻溫暖柔軟的手覆到他手上,指尖不經意劃過他掌心時,帶來細密的癢。


    蘇漾小聲同他認真道了一聲:“對不起。”


    她吸了吸鼻子,態度十分誠懇,“我不該什麽都不問,就把你關在外頭的……”


    司景行反扣回手去,同她十指交疊。


    蘇漾整個人湊過來,同他相扣的那隻手撓了撓他手背,問道:“疼得還厲害麽?”


    她本想抱抱他的,但怕他身上傷口太多,好容易才止住的血,她一碰,又該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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