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過,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抱著懷疑的心態,言玥拿著石鐮去屋後那片林子裏找了幾叢長得茂密如長發的草砍割,發現石鐮除了費力氣一點,也挺好用的,這才放心了,又在周圍找了些長絲草和茅草。


    期間還看見幾棵棕櫚樹,扒了它們脫下來的棕衣卷一卷,分批次全都帶了回去,就晾曬在她房間右側方的石屋牆腳下。


    這邊下午向陽,曬到晚上本身就半幹的棕衣應該可以湊合著先用來墊在草墊下隔開晚上地下升騰起來的濕氣。


    裏裏外外一通忙活,等到有人來的時候,言玥才發現自己肚子都餓扁了,還口渴得緊。


    來人跟冬奴一樣,也是穿一身土黃的原色亞麻長袍,從肩膀籠到腳踝,腳下光著,露出黑黃色的腳掌。


    不同的是對方很愛笑,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笑起來眼角一堆細紋,圓圓的臉,看起來很是和藹可親。


    對方一來就左右看了看,先是看了眼還跪在縮小三角塔前的春,又扭頭看看剛曬好一捆茅草,正拿衣角擦臉上汗水的言玥,然後就笑意加深了,往言玥這邊走了幾步,笑盈盈地說:“剛好,我給你們送來了換洗的衣服,你這一身都是沾的草葉毛刺的,快去換一換。”


    大概是來之前被叮囑過,對方說話的速度很慢,顯然是對言玥這個外鄉人特意照顧。


    這還真是雪中送炭,言玥正渾身不舒服著呢,連忙笑著道謝:“謝謝。”


    又遲疑了一下,想詢問可不可以洗澡,可又想到之前自己說要洗澡,冬奴那不太高興的神態,於是遲疑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禮貌性的暫且忍耐一下,別給人家添麻煩。


    誰知對方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似的,一抬手就拉住言玥的手臂,要引著她走:“是想洗澡嗎?冬奴難得特意跟我說過了,說你肯定想好好洗個澡再換衣服。走吧,我帶你去。”


    言玥聽懂了冬奴跟她說過關於洗澡的事,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心裏對這裏的人更添好感。


    不管是冷臉的冬奴還是溫和的聖女,以及眼前這位愛說愛笑的大姐姐,都是很好的人。


    走之前這人抽空把另外兩套換洗衣服放在春身邊。


    因為春閉著眼睛沉迷於向神靈禱告去了,什麽反應都沒有。言玥對此有點納悶兒,這樣大的動靜都沒聽見,這是陷入深意識的冥想中了嗎?


    不過因為對信仰這種事不了解,也沒多想,順著大姐姐的拉扯跟著走了。


    神殿裏的生活跟山下部落村民的生活還是有點不同的。


    比如說部落村民們習慣一日兩餐,習慣一年到頭隻在四次神誕日才做洗澡洗頭刮胡子割頭發之類的個人衛生,日常排泄也是隨便找個犄角旮旯就解決了,做飯也是隨便在屋外或屋內,用個石槽或陶罐架在篝火上隨便煮煮。


    而神殿裏的人一日三餐,做早晚課,有專門的洗澡房、茅坑以及廚房。


    在路上,大姐姐才想起來自己忘記自我介紹了,讓言玥叫她秋奴就可以了:“被神靈選中留在神殿裏開始,我們的名字就都不重要了,負責照顧神殿和聖女的就是四季神仆,也就是春奴,夏奴,我,還有冬奴。”


    秋奴這樣說,“現在你們兩個就是聖少女,還能用名字,等到你們中的一人成為聖女,你們的名字也將舍去。”


    秋奴說話很有些隨心所欲想到哪裏說到哪裏的意思,說完又說起四季神仆分別是做什麽的。


    春奴是負責廚房的和食材接收的,“我們在山上也是需要吃喝的,每隔七個太陽日就會有人送食物上來。”


    夏奴是負責伺候聖女起居的,不過夏奴在幾天前就下山了,是去接管山腳下山神廟事務的,“神廟的事都是我們四個輪流接管,每人大概要在山下部落裏生活八十個太陽日,同時也要負責給部落裏的人看病、賜福。”


    秋奴自己則是負責神殿內務,哪怕聖女仁慈,特許她放棄神殿地盤上一部分地區的維護和灑掃,每天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這會兒能抽空過來,還是因為冬奴回來給她分擔了一部分活兒。


    “冬奴那家夥就是個悶罐子,跟她一起幹活實在太沒意思了。”


    言玥有些聽懂了,有些沒聽懂,連猜帶蒙,連係上下語境,大概意思還是能理解的。


    這會兒聽秋奴抱怨,不由笑著為冬奴爭辯:“冬奴人很好呀,她不愛說,但應該也會認真聽您說話。”


    秋奴爽朗地哈哈大笑,剛好到了洗澡房,她推開木門,自己站在旁邊:“好的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冬奴的,你進去洗吧,熱水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言玥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她要跟冬奴轉告什麽。


    不過木門已經被秋奴從外麵拉上了,這個石屋沒有窗戶,隻有個高且小的通風口,黑黝黝,隻有牆壁上插著一個點燃的火把照亮。


    而在石屋一角用石板鋪過的地麵上,有兩大木盆氤氳著熱氣的熱水,旁邊還有一口裝著冷水的水缸。


    幫忙準備這些的人實在很貼心,在門口的牆腳下還有一塊矮矮的簡陋石台,石台上有幹爽的位置可以放衣服,旁邊更有一大把綠油油的樹葉,以及一大把拇指大小的青色果實。


    言玥好奇地分別撚起來聞了聞,大概猜測應該是大自然中可以當肥皂用的東西。


    等到脫了衣服打濕水,再將葉子果實捏碎揉搓,果然搓出了豐富的泡沫。


    剛才在路上還後悔沒帶上之前沒用完的皂莢,沒想到已經有人準備好了,言玥舒舒服服地洗上了熱水澡。泡沫往身上一搓,還挺香的,帶著植物特有的清香。


    粘附在皮膚上的汙垢和草刺都被搓洗下來,舒服得言玥忍不住哼起了歌。


    門外等著的秋奴聽到動靜,貼著門又認真聽了聽,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個頭發花白身材矮小的跛腳婦人剛好從石屋角落探頭看過來,秋奴瞧見了笑著跑了過去,拽著人不準走:“你準備得那麽仔細,怎麽也要留下來等人感謝你!”


    跛腳婦人臉上原本拘謹的表情變得歡喜起來,不過還是紅著臉往後躲,要拽出被秋奴拉著的手想要趕緊離開。


    秋奴可不答應,笑得有點兒搞笑式的誇張:“哎呀呀這位得冬奴喜歡的外鄉人長得可真好看!比枝頭的雲花花還要白還要嫩!說起話來又像林子裏歌聲最好聽的黃嘴雀兒!你不來聽聽就太可惜啦!”


    跛腳婦人張嘴“啊啊”兩聲,被秋奴的描述吸引了,開始變得沒那麽抗拒了,有點兒想要躲起來,卻又忍不住好奇的意思。


    秋奴還在可勁兒地說,“沒想到冬奴那家夥平時冷鼻子冷眼兒的,原來是咱們姐妹長得不入她的眼!看看看看,來了個長得好的小姑娘,她一顆老心呀就惦記得不行噢......”


    第8章 青年神像


    洗澡房裏大大的兩盆熱水十分充足,足夠言玥把自己從頭到腳搓洗兩遍的。


    於是言玥順帶把頭發也好好洗了洗。


    她的頭發是及腰長發,沒燙沒染,洗過之後帶著點天然的蓬鬆大波浪,等到幹了以後重量一墜,才會恢複成黑長直。


    為了避免鬢角的碎發擋著眼睛,出來之前言玥用發圈在頭頂紮了個小團子,剩下的披散著等自然幹。


    有了換洗衣物,沒有內衣,但好歹也有一條係繩的四角短褲,跟她一起穿過來的衣服實在太髒了。言玥想著反正目前也沒在神殿裏看見男人,暫且不穿內衣也沒什麽,就套上原色亞麻長袍,其他衣服都抱著拉開門,準備跟秋奴問一下哪裏可以洗衣服。


    沒想到剛出來就看見秋奴拉著個神態拘謹眼神怯懦的矮小婦人站在外麵,言玥一愣神的功夫,秋奴已經拉著人過來了,笑容滿麵地跟她介紹:“這是春奴,洗澡房裏的東西都是她準備的!廚房就在洗澡房後麵,玥,你肚子餓不餓?要不然找春奴做點吃的先墊肚子?”


    言玥反應過來,忙向對方道謝。


    誰知春奴像是受了什麽大驚嚇,連連擺手,張嘴“啊啊”了幾聲,又像是想起什麽,垂頭縮肩地閉了嘴。


    言玥不明白自己哪裏沒做好,求助地看向秋奴。


    秋奴扭頭看了春奴一眼,歎了口氣,臉上的笑也沒那麽暢快了,看見言玥懷裏的衣服,幹脆一伸手奪了過去,一股腦塞到春奴懷裏,攆人似的說:“去去去,不為難你了,你去給玥洗衣服算了!”


    明明是讓她幹活,春奴卻像是得了什麽大好事一般,露出了鬆快的神態,臨走前還鼓起勇氣抬頭看了言玥一眼。


    言玥下意識給出一個友善的微笑,春奴就像受驚的鬆鼠,抱著髒衣服噌噌噌跑走了,跛腳一點也沒影響到她的速度。


    言玥:“……”


    可是,她有點不太想讓別人給她洗衣服,特別是還有貼身的內衣褲。


    秋奴已經低頭看向言玥的腳,好奇地打量:“你腳上穿的是什麽?之前我就想問了,我還從來沒見人穿過。”


    這裏的人都是打赤腳,哪怕是進山也如此,簡直對各種碎屍尖刺毫無畏懼。


    在部落裏的時候言玥那雙黑色登山鞋也沒少被人圍觀,原本早就該脫下的,奈何言玥腳底習慣了穿鞋,光腳往地上一踩,簡直比踩指壓板還酸爽,試了兩步路的距離她就連忙把鞋又重新穿上了。


    ——哪怕到現在,這雙經曆坎坷的鞋已經髒得不行了。


    言玥打算著待會兒吃過晚飯回去後就把鞋拿來刷一刷,晾曬在牆角,等明天早上起來就又可以繼續穿了。


    雖然還是沒洗幹淨,隻能說聊勝於無。


    “這是鞋子,保護腳的。”


    秋奴又是看鞋子,又是抬腳看自己的腳板,一陣驚歎感慨:“確實很有用啊,哪怕我們的腳底都有一層厚厚的肉皮了,有時候還是會被掉在地上的刺紮到。”


    如果是穿了這樣的鞋子就不怕了。


    可惜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來這種叫做鞋的東西是用什麽做的,秋奴想給聖女做一雙都不知道怎麽下手。


    自己做鞋子這種事,也在言玥的考慮之中。能回去當然好,可在能回去之前還是要過好眼下的生活。


    隻有一雙鞋子肯定不能一直穿,言玥想著這裏溫熱,穿草鞋或木屐應該就可以了。


    若是有條件,用獸皮來做涼鞋也不錯,隻是需要注意鞋底的摩擦抓地力問題。


    兩人就鞋子的問題聊了一會兒,秋奴就說到了做晚課的時間了,“做完了晚課,你們要和聖女一起吃晚飯,之後就可以回房間休息了。”


    離開之前,秋奴還是帶著言玥去洗澡房後麵的廚房找春奴拿了兩個果子,看見春奴在廚房外的水缸前埋頭洗衣服,還格外調皮地又言語調/戲了春奴一回,鬧得春奴腦袋都要埋到盆裏去了才哈哈大笑著帶著言玥走了。


    離開了廚房,秋奴才說:“春奴人很好,她是神殿裏跟了聖女最久的,才十來歲就跟著上一位春奴上山了。因為小時候生了一場病,病好後就說不出話了,被大家視作被神靈拋棄的人,連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嫌棄她,要把她丟到森林裏自生自滅。”


    言玥詫異,“隻是因為她不會說話嗎?”


    聾啞人自古以來就有,到了近現代還有專門的聾啞人學校,便是盲人都有專門的盲文去學習知識了解世界。


    而春奴隻是因為說不出話,就遭受這樣的對待。


    哪怕知道有些地方確實還保留著過分愚昧落後的思想習俗,乍然聽聞,言玥還是忍不住驚詫又歎息。


    秋奴瞥了她一眼,看她沒有露出不喜和排斥,臉上的笑更真誠了。


    果然,她才不是冬奴那種光看人外表的家夥呢!她從第一眼就喜歡玥,隻是因為玥外表美,靈魂更美!


    心情一好,秋奴的傾訴欲就控製不住越發上湧,一路上唧唧呱呱說個不停,說到後來都忘了要照顧言玥目前不算過關的語言聽說能力,語速飛快地說著什麽。


    有些詞語言玥能聽懂,更多的就聽不懂了。不過看秋奴眉眼飛揚,即便人到中年,一雙眼睛依舊像少女般透著快活的光,言玥想,她說的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被人分享快樂,是一種很讓人高興的事。哪怕她現在還聽不懂,依舊被秋奴的快樂感染,心情也悠然活潑起來。


    這樣一來,就導致了一個比較尷尬的情況。


    咳。


    當秋奴帶著言玥抵達神殿大門外走廊,來到等待著她們的聖女麵前時,秋奴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光顧著跟言玥說話,以至於忘了還有個春需要她帶過來。


    秋奴:“......”


    歡快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秋奴縮了縮脖子,悄悄地抬眸去觀察老聖女的表情。


    聖女總是掛著慈祥淺笑的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無奈:“你呀,還不快去。”


    秋奴“噢”了一聲,看起來老老實實跟鵪鶉一樣,轉身離開的時候卻仗著聖女看不見,對言玥好一陣擠眉弄眼。言玥一時不察,被她的怪模樣逗得噗嗤一笑,笑到一半就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太不妥當了,連忙收斂了笑,垂眸看鼻尖,努力做到眼觀鼻鼻觀心,一派肅穆端正的模樣。


    聖女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十分親切地說:“看來她們很喜歡你。”


    言玥受寵若驚,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聖女也沒等她回答的意思,率先轉身,帶著言玥推開神殿正殿的大門。


    跨進高高的石頭門檻後,入目的就是高且寬的大殿,正前方是一座渾然天成的白色青年雕像,高大威嚴,左手抬起指向前方,右手自然下垂,衣服上裝飾著花朵果實鳥獸雲彩,頭發自然披散,肩膀上還站著一隻白鳥。


    言玥還特意在那隻白鳥身上多看了兩秒,確定除了顏色不同,不管是頭頂的呆毛還是尾巴上長長的尾羽,都跟她之前看見的那隻黑色怪鳥一樣。


    看來那隻黑色怪鳥還有點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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