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縱然再怎麽看不過眼蕭易安,都要等當下的千秋節宴過後再說。


    乘著馬車到了宮門後,整步前行,在宮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所開宴席的大殿。因為這次的規格不同以往,所以走的路程比上次多了一盞茶的時間。


    飛簷鬥拱,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薰香繚繞,遠遠看去恢弘大氣,這幾乎是宮內所有宮殿的共同構造。


    皇家之物,多是如此彰顯天威,以顯示自己的雄渾國力,可是如此富麗堂皇,更容易讓一些原本就不心懷不軌的人生了覬覦之意。


    蕭易安看得厭了,所以倒是把注意力放在人身上。


    譬如突厥的達利王子和阿史那燕兩人,從進入大殿之後就一直在打量內部的宏偉構造,麵對著此等豪華的宮殿和貴重擺設,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羨慕。


    他們雖然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風餐露宿的生活磨練了心性,可是並不意味這他們不喜歡榮華驕奢的生活。


    相反,他們眼中的渴望還要遠遠勝過別人,因為這樣的場景是他們在夢裏都沒有見過的,更別說這樣置身其中的真實存在。


    而突厥人想要得到這一切,隻有「搶」這一個法子。


    蕭易安不禁有些擔憂,希望突厥和大燕不要引起邊境之戰,否則受苦的人,終歸還是無辜的百姓。


    她的視線向下移動,便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看到的人。


    宴會的座位左右排開,而突厥、西秦、南越使者的座次相鄰,向下就是西秦世子檀逸之與二王子檀溪之,再然後是南越王。


    西秦世子身邊多出了個單獨的座位,坐著長史楊碩,他的位置正好將檀逸之與突厥人的距離隔開。


    按照以左為尊的座次規矩講,其實楊長史是沒有資格坐在這裏的,不過誰讓西秦世子是個眾所周知的傻子呢。


    如果在宴會上沒個平日裏熟悉的人照顧他,這位世子一鬧起脾氣來,肯定會弄出些什麽亂子,到時候有損個人威儀是小,破壞了整個宮宴是大。


    所以大燕的官員在安排座位的時候,特意考慮到了這一點。


    將楊長史的座位安排在世子旁邊,但兩人並非相鄰,而是向後挪了半步的位置,人情之外,將尊卑的次序分明開來,這樣就不算是破例了。


    檀逸之頭上戴著的紫金冠似乎永遠是半歪的,兩條絡子一前一後的在耳邊垂下,他穿著身淡紫色的祥雲暗花寬袖錦袍,袖邊用金絲繡成,但是頗有貴氣,隻看服飾來講,慵懶氣度自現。


    除了臉上的那副癡傻的表情,單單憑這樣的氣質也能迷倒一些女子。


    蕭易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時,也察覺到檀逸之似乎有意無意地向這裏瞥了一眼。


    前一秒還是三歲小孩的幼稚模樣,但是光明正大的抬起手,從指縫中「偷看」的時候,那眼神似乎就流露出了說不盡的情意。


    當放下手的時候,又恢復到了原來呆呆傻傻的樣子,兩種狀態切換自如,不愧是騙過了大燕滿朝臣子的完美演技。


    蕭易安嘴角輕抿,卻沒有在他的身上過多停留,繼續向後看去。


    其弟檀溪之坐在他身邊,這少年的臉色似乎天生就是蒼白的,看起來身體有些瘦弱,但是眉目間一股正氣,神態迥然,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年輕人。


    南越王的年紀約莫是三十四五,但是保養得宜,皮膚白嫩如女子一般,看起來似乎還不到三十的模樣。


    他的衣衫沒有沾染任何灰塵,鬢髮修理的一絲不苟,連指甲都打理的分外整潔,很注重禮儀和整潔,聽說他還有潔癖,每日都要換一套新衣,並且不能與以往時候的任何一件重複。


    隻是……


    蕭易安看向他十指上帶著的扳指和戒指,金、玉、翡翠、瑪瑙皆有,滿滿當當,好像有七八個的樣子,一眼望去,難免被那一片金燦燦閃到了眼睛。


    這種毫不顧忌把財外露的作風,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


    這時殿內響起了尖細的聲音,接連喊道:「陛下駕到!」「德妃娘娘駕到!」「淑妃娘娘駕到!」


    眾人知道是皇上和後妃到了,皆跪下迎接,個個屏氣凝息,不敢有絲毫逾越宮規之處。


    蕭易安抬眸偷偷看去,隻見燕皇穿著明黃龍袍,上麵繡有九條龍紋、翟紋及十二章紋,肩膀上是日紋、月紋;背部有星辰紋;上衣有山紋、火紋、華蟲紋、火紋和宗彝紋;纁裳上有藻紋、粉米紋、黼紋、黻紋等。


    頭戴十二旒冕冠,白玉珠子一串串垂下,看不清他的具體相貌。


    冕冠的作用正是在此,帝王可以看清楚臣子的一舉一動,可是臣子沒辦法窺探到君王的心思,連相貌都被擋住,無法窺視。


    德妃和淑妃緊隨其後,如今後宮的高位嬪妃隻剩下她們兩人,看看也令人唏噓。


    分燕皇的下首左右入座,德妃坐於左側,穿著梔色雙蓮繡紋的上裳,下是洋緞翠色的百花曳地裙,頭梳寰羽仙子髻,雙耳明月璫,隻覺得光彩照人。


    平日裏她穿著多穿暗色或淡色衣衫,裝飾簡單,顯然是因為今日是皇上壽宴才如此費心打扮了一番。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這麽一來,與平日裏的淡妝素雅判若兩人,隻覺得她風采奪目,忍不住再多看幾眼。


    淑妃裝扮的更是精心,身著金銀絲色百蝶穿花的及地宮裙,珠翠滿頭,尤其是那支赤金點綴著紅寶石的簪子,耀眼奪目,與她身上的百蝶穿花圖樣相配,再加上容貌出眾,更是明艷動人。


    她嘴邊始終勾著一抹淺淺的淡笑,正合禮儀上的分寸,彰顯著自己淑妃的高貴地位,讓人挑不出錯來。


    待眾人起身後,入座坐定,等於宣告了此次宴會的正式開始。


    接下來就是一套既定的流程,群臣們紛紛舉杯祝陛下萬壽無疆,大燕國祚綿長,然後高呼萬歲,然後是皇子和後妃們的單獨敬酒。


    爾後燕皇再說些客套的話語,提一提突厥、西秦、南越使臣們不遠千裏前來,略表示些感謝之意。


    隻要不是皇室中人,基本沒有什麽出彩的機會,就這樣坐在原位混在眾人裏,老老實實的不惹出什麽亂子,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近乎透明的人。


    大殿之上絲竹歌舞,曼妙舞女,美酒佳肴,任何事物應有盡有。


    上百支花燭點燃後照得如同白晝,流光溢彩,的確有著一種足以迷惑旁人的盛世景象。


    這次的宴會幾乎邀請了全部金陵城的官宦顯貴人物,連著他們的妻子兒女,在高座上一眼望去,隻能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在下座中,看到身邊不乏熟悉的麵孔,卻又因為約束不能隨意玩笑交流,更有特殊的莊嚴之感。


    蕭易安突然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並且在無禮的打量著。


    她微微低了低頭,本以為這宮宴上沒人敢如此放肆,再過得片刻後,那人就會將目光移開,沒想到那肆無忌憚的注視仍舊停留,讓人難以忽視。


    她心內有些惱怒,抬頭看去,正好與達利王子對視上。


    四目相對,達利王子卻是朝她笑了笑,那笑容中沒有虛偽的客套,更沒有被撞破偷窺的尷尬,似乎是真心誠意的笑著打了個招呼。


    好吧,對方的厚臉皮她之前已經見識過了,這次也不例外。


    蕭易安扯了扯嘴角,勉強算是給對方回了一個問候,緊接著,又恢復到萬事與己無關的淡漠表情。


    突厥人的身份很麻煩,在他們不主動招惹的情況下,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尤其是達利王子,這傢夥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比沒腦子的阿史那燕難對付的多。


    如果蕭易安沒有記錯的話,前世就是達利王子接任了其父可汗的位置。


    他在眾兄弟中的年紀最小,可是作戰勇猛,立下的功勳無數,最得其父歡心,最受民眾的擁戴,能力和手段都遠超常人,不可小覷。


    站在大燕和西秦的立場上,這人應該是個最大的隱患。


    蕭易安的眸光沉了沉,在思索著什麽。


    宴會仍在繼續,剛才她走神的時候,正好是齊王慕容晟和晉王慕容旻齊齊舉杯,恭祝皇上萬歲無疆的時候,等回過神來,兩人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其餘的皇子雖然也要敬酒,可是和這兩位奪嫡的熱門人選比起來,就沒那麽多的人注意了。


    連蕭易安也懶得看,收回目光,看向一道鬆鼠桂魚,夾了送入口中。


    然後在心內暗嘆一聲,這禦膳房的可真是越來越倒退了,還不如雙燕樓大廚的手藝。


    不過又想想,雙燕樓裏藏著幾個前朝禦廚,聽玉娘說好像還是個百年的傳承世家,如果真的比較起來,贏得了本朝的禦膳房也實屬正常。


    不知怎麽的,今晚燕皇似乎並不是怎麽高興,言語中也並沒有表露出多熱烈的情緒,更像是在走過場。


    後妃和皇子們在走過場不意外,臣子在走過場也不意外,可是燕皇在自己的壽宴上,還這番心不在焉的樣子,的確有些讓人意外了。


    蕭易安身邊坐著的自然是蕭廷,不想同這人講話,所以將她又目光移到了此時正在表演的舞蹈上。


    接下來表演的是「天外飛仙」,是一種將書法和跳舞結合起來的方式。


    舞女們分開兩列,中間閃出一個帶著孔雀羽半臉麵具的美人,她手臂半露,膚若凝脂,身姿綽約,腰肢隻堪盈盈一握,單單從這幾點來看,便可推斷容貌應該不差。


    在場的男子居多,此時的注意力大多情難自禁的被吸引過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對方戴著麵具,無從知曉麵貌,更多了一種神秘又捉摸不透的美感。


    她舞姿輕盈,在眾位同伴的托舉中一躍而出,仿佛是從天而降般的落下,然後原地旋轉了整整十八圈,大紅色的舞衣隨之飛揚,恍若雲霞,又像是一朵最艷麗的薔薇花。


    乍停,垂腰雙手舞袖一揮,如同變戲法般,隻見得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兩隻毛筆。


    人向空中一躍,同時有四麵屏風將人遮蓋了個嚴嚴實實,隻能看到人影飛騰,雙足疾轉,寬大的廣袖一揮,便有墨點飛濺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大片白紙的屏風上,點點匯成一筆一畫,爾後成字。


    那窈窕身影在其中翩遷起舞,宛如一隻飛舞的蝴蝶,腰肢扭動旋轉,舞姿優美,留給人無限的遐想。


    她手腕和腳腕的金玲作響,連成一首悠揚旋律的樂曲。


    一旁的琴聲和蕭聲也隨著舞步而變換,樂師的技藝想必也是十分出眾,遊刃有餘的將優美的樂調送入在場眾人的耳中,與金鈴相配,並不衝突,反而很好的中和了其中的尖銳聲音。


    在場的有些人已經看得癡了,似乎這是有些神奇的魔力,能讓人情不自禁的陷進去。


    蕭易安是女子,不癡迷於此,再者以她的聰慧,還不至於淪陷在一個美妙的影子裏。


    不過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這種舞蹈就是在於營造一個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氣氛,似乎有些迷惑人心神,分散注意力的作用。


    堂堂宮宴,這種舞蹈,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場合上。


    聯想到前兩日,玉娘曾托人送過信,上麵說讓她在宮宴小心些,到時候應該會有一件比較驚喜的事情發生。


    之間隔著滅國之仇,深仇大恨之下,玉娘當然不會給燕皇送什麽貴重壽禮了。


    蕭易安看到這裏,才明白她所說的「驚喜」是什麽。


    那名舞女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剛開始就聚精會神的人已經看得有些頭暈眼花了,不自覺的撫著額頭「哎呦」了一聲。


    大家還未看清楚她最後一個字寫得是什麽,隻聽得一聲輕微的聲響,似乎是被什麽東西被撕破了。


    那名人影竟然從圍著的屏風中飛了出來,雙袖一揮,直接朝著燕皇刺過去,銀白色的光亮閃出來,袖中肯定藏著什麽武器。


    形勢危急,宮宴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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