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番言語是太過謙虛了。許多人都知道,魚承同樣家財萬貫,仕途大好,新娘家裏選在這時嫁掉女兒,實是撿到了天上掉下的寶。但他並未因此驕傲,還說得情真意切,在座賓客都不由萬分感動,更別提程小姐本人。


    程小姐搖搖頭,輕輕笑道:“官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最好。隻願我與官人,從此白首偕老,恩愛此生。”


    眾人拚命鼓掌,卻不見坐席中上,尚煙雙手握成拳,滿臉嫌棄。


    大祭司道:“靈木在上,碧陽在下,請眾賓指示,新娘的心願,可會實現?若有人反對,請站起來!”


    二百九十九年了,在這巨樹上舉辦的婚禮,還從未有一場,有人站起來過。再一年,便能湊個整數。


    “我反對!”


    二百三十餘個賓客齊刷刷回過頭去。


    隻見最前排的坐席上,一個紅發女孩站起來,看了一眼新郎,又看了看新娘,朗聲道:“新娘的心願不會實現的!”


    尷尬的沉寂再次在空氣中擴散。全場鴉雀無聲,新娘僵成石雕。


    “哇,火火,你……”尚煙猛拽火火的衣角,“你在幹嘛,快快坐下!”


    “不,我不坐下。見義不勇為,非大女子也。”火火一臉正氣地看向尚煙,反而更挺直了腰板。


    尚煙雖在心中也反對這場婚事,卻從未想過大鬧婚禮現場。認識火火之後,當真是狀況頻出,這雞飛狗跳程度,一點不亞於家裏的腥風血雨。可是,好友都冒頭了,她又豈能當縮頭烏龜呢?


    她硬著頭皮,也緩緩站起來,道:“我、我也反對。”


    胤澤也飛起來,怒氣衝衝道:“我也反對!”


    若說火火站起來隻似一場鬧劇,那尚煙站起來,便更像一場大戲了。


    從樹冠上眺望,景色極美。遠有萬山重遮千裏目,近有玉樹瓊枝作煙蘿,碧陽水貫穿全山,粉色落花飄零水上。但所有人都很快發現,這一切的一切,加上撩人春色,鳥語花香,都不如這小丫頭的容貌來得賞心悅目。


    諸多不厚道的猜測,很快在人們心中彌漫開來。


    大祭司急於掩飾尷尬,朗聲笑道:“這二位小姑娘,這位小朋友,倒是說說,你為何反對?”


    “他們倆不般配,走不長遠的。”火火幹脆道。


    胤澤道:“因為尚煙姐姐反對!”


    尚煙在心中直叫苦。胤澤這笨蛋孩子……


    “不般配?”程老板氣得胡子都立起來了,指著尚煙道,“我女兒配不上魚承,你便配得上?你算哪根蔥?!”


    眼見火火即將發作,尚煙搶先道:“不,火火說的不般配,是新郎配不上新娘。”


    魚承懵了半晌,指著自己的俊臉,又看了一眼自己圓潤貴氣的老婆,不可置信道:“我配不上我娘子?”


    “對,就你,你配不上她!”火火道。


    全場嘩然,議論紛紛。


    程小姐看了看魚承,疑惑道:“你認識她?”


    “不認識、真不認識啊!”魚承拚命擺手。


    魚承母親從椅子上站起來,怒道:“不知哪來的倆野丫頭,想必是仇家派來壞我們好事的!來人,把這倆野丫頭給我抓起來,帶下去重刑拷問!”


    尚煙猜到了她會被趕走,但“重刑拷問”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她到底不經世事,做事未曾想過後果,此刻被嚇到了,趕緊開口道:


    “你們不歡迎我們,我們走便是!”


    “走?嗬,壞我兒子的好事,今天別想豎著走出去!來人!”


    在魚承母親的指使下,五名樹靈守衛衝了過來,把尚煙、火火、胤澤圍住。


    尚煙趕緊掏出竹笛,使勁吹了一下。


    三人正欲後退,守衛頭兒抓住了他們的手腕,把他們往人群後方拖。這些守衛都是有些身手的,知道對付未成年的神族、仙族,隻要掐住他們的手,他們便無力反擊。


    “放開我!你沒資格抓我!!”火火急道。


    “我沒資格抓你?”守衛頭兒怒道,“那你便有資格來鬧別人的婚禮?”


    尚煙使了吃奶的力氣,臉都漲紅了,還是沒辦法和守衛頭兒抗衡。不管她如何掙紮,都被他以蠻力往後拖,即將拖到樹冠邊緣的樓梯口。


    “救命啊!!”尚煙幾乎哭出來。


    兩個可憐的小丫頭遭到如此對待,其實也有人心生憐惜,但想想她們方才出言不遜,眾人也摸不清狀況,都隻是冷眼旁觀看熱鬧。


    火火見講道理無用,再不打算忍了,抽出胳膊,便對那彪形大漢鼻子打去。方才她雖神力受限,但祝融氏素來力大無窮,直打得大漢慘叫連連,跪在地上。


    可尚煙便倒黴了。見火火如此驍勇善戰,他們都將尚煙圍了起來,掐住尚煙脖子,道:“你、你別過來,否則我們殺了她!”


    “你敢?!”火火挽起袖子,但確實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就在這時,一道寒冷的紫光自東向西劃過,明如流星,快若閃電!


    樹木枝葉輕輕搖了一下,讓人們以為自己看到的隻是錯覺。


    接著,“砰”的一聲,四名守衛應聲倒地。


    萬籟之中,鶴怨猿驚。


    守衛頭兒錯愕地掃視四周一眼,但還是牢牢抓著尚煙的手腕——他知道,“重刑拷問”有時候便是“任他處置”,他決計不能讓這小丫頭跑了。


    下一刻,那道冷光閃了回來。


    人們這才看清一切,明白了那道冷光是如何來的。


    那是紫色的劍光。


    雲霧寥寥連萬裏,靈鳥寂寂越千山。


    孟子山的古樹蔥翠欲滴,雲霧將這些樹冠罩著,便似將無邊雪色揉入了青山之中。極遠處才是孟子山的城中心,仔細聽,能聽見馴獸不耐的噪聲、小販洪亮的叫賣聲、木工修建新樹房的鋸齒聲,等等,盡數蕩漾在層層疊疊的白霧之中。


    在這青白二色圖的正中央,有一抹深紫色。


    這一抹紫色,是一個少年的身影。


    他身形修長,比遠處懸崖上的孤鬆還挺拔。


    看見他戴著白色狐狸麵具,尚煙幾乎驚呼出聲:“紫修哥哥!”


    那守衛頭兒方看清少年的身形,便倒了下去。


    紫修回過頭來,看了尚煙一眼。


    他身上還是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妖異之氣,與這山清水秀之地格格不入。


    此刻,魚承身穿喜服,服飾精細,麵如傅粉,有高調璀璨之美,但與眼前這少年一比,頓時黯然失色。


    “什……什麽人?!”程老板顫聲道。


    他不想表現出懼意,隻是,他即便認不得紫修,認不出紫修手下留情未見血的劍法有多精湛,也認得紫修手中的劍。


    這把劍有紫光流轉,冰霧籠罩,是魔劍中的佼佼者。


    紫修刺傷了幾名守衛的手臂,令他們不得不鬆開手。而後,他抓住尚煙的手腕,拽著她跳下了樹冠。火火和胤澤也跟著飛入高空,總算得以逃脫。


    魚承追上去幾步,但紫修動作太快,眨眼間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


    最終,大家的視線集中在魚承身上。


    “我真的和她沒有關係!”魚承欲哭無淚,“真的沒有!”


    這時,另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我相信新郎的話。”


    說話之人是芷姍,她對魚承緩緩眨了眨眼睛。


    “方才那姑娘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們都是從神界九蓮來的。”芷姍說著說著,又看向了身邊的共工韶宇,幾乎要哭出來,“我姐姐自小沒了娘親,性情古怪,可能是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但我相信她絕無惡意,請大家不要怪罪於她。姍兒在這裏向各位賠不是了。”


    她彎下腰來,對眾人深深鞠躬。


    聽說尚煙是神族,眾人都敢怒不敢言,隻能竊竊私語:


    “是因為這姑娘在神界無法為所欲為,才會來此砸場子吧。”


    “程小姐真可憐,被這刁蠻丫頭嫉妒上了。隻盼她接下來的日子別再來打擾這對可憐的新人了。”


    “這對姐妹真是天壤之別。姐姐如此招人厭,妹妹卻如此懂事,嘖嘖。”


    ……


    他們正嫌棄得神采飛揚,卻見一道洪水從天而降,把他們都衝走了。


    孟子山林間,風暖鶯嬌,露濃花重。


    紫修與尚煙落地後,停在兩根巨樹樹幹之間。是時天氣和煦,微風帶動了紫修身上的淺紫束帶。他鬆開手,淡淡地看了尚煙一眼:“你怎麽回事,總是闖禍。”


    尚煙看看四周,確認無人追上,便對紫修行禮,笑道:“想不到,這竹笛真能招來紫修哥哥。謝謝紫修哥哥再次相救。”


    “這位紫修哥哥是……”火火飛下來,認真觀察了一會兒,“不會是小紫公子吧?”


    尚煙道:“是。”


    紫修道:“不是。”


    尚煙道:“哦,不是。不是的。”


    紫修道:“……”


    “哈哈,小紫公子,我就知道是你,畢竟這身材太好認了。”火火喜道,“謝謝小紫花魁哥哥!”


    胤澤也飛了過來,懸在空中,青色小袍被風吹得鼓鼓的:“謝謝花魁哥哥!”


    “……不要叫那個名字。”紫修輕哼一聲,“我隻問你們,方才婚禮上,你們為何要壞人家好事?”


    火火道:“我們才沒有壞人家好事,隻是實話實說。”


    “你們認得那新郎?”


    “不認得。”


    “那你為何要說他配不上新娘?”


    尚煙道:“你為何覺得他配得上新娘?”


    胤澤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接不上話。


    “當然。”紫修道,“據我所知,新郎的仕途並未摻雜水分。以他的才幹和容貌,完全可以娶到家世、容貌更好的妻子。若是不愛新娘,根本不可能成這個親。”


    “在紫修哥哥看來,隻要一個人家世、容貌、才幹夠好,便足以配得上比他不如的人了嗎?那倘若,他根本不愛新娘呢?”


    果然,不能指望從一個小姑娘口中得到重要線索。聽到尚煙的回答,紫修歎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尚煙追上去,在後麵充當小跟屁蟲:“紫修哥哥,你為何不回答我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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