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攔著他,又道:“韶宇哥哥,誰知道姐姐如此費盡心機,搬個兔兒爺來作弊。你別人善被人欺,讓他們有本事就武鬥!”


    火火道:“嘖嘖,文鬥鬥不過,又換武鬥?你們這是要以神族之軀,毆打一個樹靈族兔兒爺?害不害臊?”


    柔兒道:“你們以己之所長,克他人之所短,何故我們便得受著?”


    “不想輸便不想輸,直說好了嘛。”


    火火講話雖氣死人,但她自己卻總是輕描淡寫,而且全然意識不到自己在氣人。人家若追根究底,她隻會說,我不過就事論事啊。更可以把人氣死。對於心思玲瓏剔透之人,她簡直是克星。因此,連芷姍都坐不住了,冷不丁道:“尚煙姐姐不也不想輸?”


    “嘖,我們煙煙,可沒你們不要——”


    火火那個“臉”字還沒說出口,隻聽見小紫道:“怎麽個武鬥法?”


    知道對方中計,柔兒心中得意,道:“自然是比劍。”


    在上界,水神共工鵬鯤劍術爐火純青,曾有“水域天第一劍”的美名,他的兒子亦頗有天賦。這下連尚煙都聽不進去了,覺得他們欺人太甚,正想替小紫擋回去,小紫卻道:“好。”


    尚煙詫異道:“小紫哥哥,別啊。”


    韶宇也有些意外,道:“我讓你三個回合。”


    “不用。”小紫道,“我們隻比一次,點到為止,可好?”


    “這是你說的,可別後悔。”


    “嗯。”


    這時,連桃水相公都忍不住走到小紫身邊,低聲道:“我們比賽雖要比武,但終究隻是花架子。這少年是神族,你打不過他的。見好就收,何必自取其辱?”


    小紫隻是笑,沒搭理他。


    於是,兩人出了廳堂,在月下對峙。


    氣氛一半凝重,一半活躍:凝重是因為人們都在替小紫擔心,活躍是因為有人坐莊押注,讓大家賭誰會贏。


    結果可想而知,沒人押小紫贏。而且,許多人都是雙倍賭注押共工韶宇會贏。


    尚煙氣不過,上前把自己所有的錢幣都扔了出去:“我押小紫公子贏!”


    “小姑娘,何必如此意氣用事呢。”坐莊的一邊惋惜,一邊大大方方地把尚煙的錢都收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尚煙如此舉動,並未改變大家的觀點。韶宇接過武器後,更有許多人把賭注翻到了三倍——一看韶宇那拿劍的姿勢,便知絕非等閑之輩。


    可是,當尚煙接過龜公遞來的劍,把劍扔到小紫手中後,所有人也都呆了一下。


    一道銀光閃過,小紫挽了個劍花。


    僅因這一個動作,便有人對押注感到一丁點兒後悔,猶豫著是否要找莊家更改,卻遲遲沒法下決定。


    他們不知道,也沒機會了。


    “比武開始!”


    隨著宣告響起,有人大聲道:“莊家,我改變主意了,我押小紫公子——”


    他話沒說完,隻聽見“當”的一聲,一道銀光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又“當”的一聲,勝負已定。


    不過眨眼的刹那,韶宇的劍脫手,被震飛了出去,落在地上。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對麵的劍氣已經把他震出十米以外。他想穩住腳跟,但還是沒能立住身子,重重跌倒在地。


    一擊必殺。


    這一劍實在太快,太強,太突然,以至於沒有人看清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一切都已結束了。


    沒人知道,小紫接對子的速度有多快,他的劍便能更快。


    小紫再次挽了個劍花,恰恰站回原本的位置。若不是他拱手說了一句“承讓”,一切似乎都不曾發生過。


    韶宇坐在地上,渾身劇痛,好似骨頭都被打斷又重新拚接過。他按著胸腔,指著小紫公子,喉嚨都有些發顫,聲音卻輕且嘶啞:“魔、魔——”


    剛才小紫公子過來時,他看到了,小紫公子的眼睛變成了紅色!


    紅色瞳仁的種族有很多。但是,隻有上等魔族,才會在戰意滿滿時瞳仁變成血紅!


    聽到他的嗚咽,小紫公子回過頭來。在寂夜冷風中,少年黑發輕揚,身姿翩然,雖依舊有邪戾之氣,但那因月色幽冷深邃的眼睛,卻是黑色。


    韶宇知道,魔族的瞳色不可能褪這麽快。


    而且,小紫公子不過是一個花魁,拿錢辦事罷了,也沒可能對自己產生那麽大的戰意。


    難道……是他錯看?


    韶宇整個傻眼了。


    芷姍、柔兒等人,也徹底傻了。


    若說他們方才還有不服,現在也都隻能選擇閉口不言。


    夜幕深邃,烏雲遊走,露出高爬在樹上的滿月。月華流瀉,將孟子山萬物都照成一片雪白,跟鬼界的白晝一般。小紫走向尚煙,躬身,雙手將劍奉上:“謝謝客官照顧小紫生意,請下次還點小紫。”


    尚煙茫然地接下了劍。小紫便恭敬地退下了。


    回到堂內,尚煙春風滿麵地收錢。韶宇麵色鐵青,再說不出一個字,自罰三杯,摔了酒杯,便強忍著身上的劇痛,撤離了快活樓。芷姍臉色也很難看,但她沒有喝酒,隻趁尚煙不備,灰溜溜地跑了。


    “快活,快活。”火火大大方方地坐回桌旁,拿著尚煙贏的錢,左嗅嗅,右聞聞,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財色雙收,真不愧是快活樓啊。”


    柔兒小聲道:“此事可真奇異。那小紫真的隻是個兔兒爺?兔兒爺會那麽好的劍法?”


    “說得不錯。”一個柔腸百轉的男子聲音響起,“想著走這條路的男子,往往亦不甚擅武,所以,每一年花魁大賽,都有無數參賽者提議取消這兩科的考驗。”


    一桌人聞聲望去,隻見玉風走來,姿態風雅:“別的快活樓都有考慮過,但咱們玉風樓是不會取消的。畢竟,不管男人多麽貌美,女人總會期待被他們保護,希望他們強一點。所以,別以為兔兒爺們靠臉吃飯了,便不需要再英武一些。射、禦,男子漢的象征,缺一不可。等會兒決賽時,相公們便會比拚這兩項。小紫公子既然有心參賽,當然要習得一身好劍術。”


    火火不由捧腹:“太難了,哈哈,這年頭想當個兔兒爺,是太難了。”


    玉風話雖如此,後半場的決賽裏,小紫卻未再出現。他的支持者都大喊失望,要求退錢,險些鬧出事來。


    既然小紫退賽,結果自是毫無懸念。花魁狀元郎是桃水相公。


    進入決賽的花魁郎君,皆是頗有潛力的名相公。玉風樓大廳中,按照慣例,諸多快活樓老板開始搶人。


    桃水相公本便是玉風樓的兔兒爺,所以,老板們都在斥重金搶小紫公子。有一家開出的價錢,甚至是孟子山青樓中的最高價。


    但玉風樓裏,哪裏還有小紫公子的身影。


    最後,一個中年男子從人群中站起來,大聲道:“小女即將大婚,方才我女婿突發奇想,準備邀請今日大賽前十名的相公到婚禮上表演,我覺得這主意不錯,於是又想,不如請在座的各位也都前來參加婚禮!不知各位可否賞我這個臉?”


    群眾反響熱烈:


    “好!!”


    “必須賞臉!”


    “程老板宴請,豈能不去!”


    火火抬頭看了看說話之人,拽了一下尚煙:“煙煙,這人是孟子山首富呢!這下又有熱鬧湊啦,婚禮什麽的,咱們也去看看?”


    “好啊好啊。”


    尚煙看看窗外,隻見一抹明月高懸樹梢,為神州大地披上一層雪白輕紗,如此美不勝收,因而情醉神馳,便跟火火打了個招呼,一溜煙跑到側門口,卻在路上遇著個人。


    索性她反應快,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少年換回了先前的黑衣,戴著白狐麵具,尚煙感到親切又雀躍:“那個……哥哥!”


    “今晚表現不錯。”不再以兔兒爺身份亮相,小紫說話的態度也比先前冷了些,“如何,不讓那一肚子壞水的妹妹踩在你頭上,感覺可還行?”


    “何止‘還行’,簡直是太開心,太暢快了。”尚煙乖巧道,“真對不起,第一次見麵時對你太過冒犯。謝謝小紫哥哥當初不吝提點。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快活樓的……的……”想了半天,她沒找到一個合理的稱謂。


    “相公。”


    “對,相公。難怪你那麽精通人情世故,原來是在此間供職的。”


    “我並不是在此間供職的,隻是過來辦點事。”


    “原來如此……”尚煙歎道,“也對,你擅長的也不僅僅是人情世故。你是能文能武,全知全能。”


    尚煙和所有人一樣,隻看出了眼前的少年深藏不露,頭角崢嶸。


    但沒人知道,對於小紫想擊敗的人而言,他的身手,遠遠不夠強;他的耐心,遠遠不夠好;他的謀略,也遠遠不夠用。


    因為敵人太可怕,他才能在這裏牛刀小試。但對於他想實現的大業而言,這一切都不過是笑話。


    他無法跟任何人傾訴,隻能岔開話題,勾了勾嘴角:“今晚你寫的詩,很有趣。”


    尚煙先是一喜,遂想起自己所作長詩中,有諸多與小紫相遇的細節,頃刻間,隻感到五雷轟頂,急道:“我我我我,我隻是那會兒一下找不著靈感,正巧窗外能看見碧陽水,便想到了前一夜發生的事。總之,隻是為了迎合命題詩而已,你別誤會啊……”


    “沒誤會。我還沒自以為是到這個程度。”小紫的態度倒還是淡定。


    “那,那就好……”尚煙臉頰發燙,快變成了煮熟的蝦子。


    “對了,詩中的‘紫苑’是指什麽?”


    尚煙沒好說,那是小紫的眼睛,就跟紫苑一樣神秘美麗。


    “紫苑是我最喜歡的花。”尚煙撒了謊,怕被拆穿西洋鏡,趕緊補充道,“原來,哥哥諸多本事裏,還有一個‘過耳不忘’,好生厲害。”


    小紫卻沒上當,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哦,原來紫苑是你喜歡的花。我還道你寫的是我的眼睛。”


    尚煙瞳孔地震狀,心中有一萬頭羊駝狂奔而過,一時連話都不會說了。


    誰知,小紫一點也不憐香惜玉,見她已經慌成這樣了,反而更起了戲謔之意,回眸看她:“怎麽?不是?”


    “你……你的眼睛分明是黑色……”


    小紫閉上眼,再睜開,黑眸變成了紫色:“改變瞳色而已,雕蟲小技。”


    “天啊,這是什麽術法,教教我呀,我也想讓眼睛變色。”


    小紫眨了一下眼,眼睛又變回黑色:“所以,那紫苑是寫花,還是我的眼睛?”


    好容易轉移了話題,又被拉回來。尚煙快崩潰了,提起一口氣,氣鼓鼓道:“你對的‘錦杏垂遊煙’,難道又不是與我有關了?紫、修、哥、哥。”


    方才與韶宇對對子時,他其實原本便是想試探尚煙是否記得自己。可是,當尚煙真的喊出“紫修哥哥”,還是用兒時那個語氣,紫修還是出神了許久。


    他低頭看著尚煙,笑道:“你可總算記起來了。”


    不知為何,他既希望她記得自己,又不希望。他知道希望她記得的理由——誰不希望被童年好友記住呢?


    但是,他不知道不希望她記得的理由。


    “真的是你!”尚煙大笑起來,“紫修哥哥,真的是你!”


    她好開心,開心到恨不得抱住他轉圈圈。可惜紫修是男孩子,現在他們都長大了,這樣做肯定是不行的。於是,她走上前去,抓住紫修的袖口,激動地晃了晃:“我居然還有機會見到紫修哥哥!”


    紫修又一次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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