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全都圍過來,紛紛重讀尚煙的詩作。


    尚煙對芷姍揚了揚雙眉,輕鬆地笑道:“姐姐是有點才氣的,對吧?”


    芷姍整個人都快暈過去了。


    為何,為何,為何尚煙會作詩,不可能,她在家從來不寫詩的!娘說過,尚煙除了知道死讀書,便隻一張臉還能看啊!才情這種東西,尚煙不應該有的!


    柳先生道:“難得可貴的是,這首詩雖是鬥文之作,卻激情澎湃,天馬行空,沒一點應製的痕跡,以山諢為主題,寫下一段故事,仿佛是真的一樣,因此……”


    “慢著!”芷姍在柔兒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柔兒站了出來,對尚煙橫眉怒目道,“我們比賽前說好了,要寫生靈、水、情,你這寫的算是什麽?”


    尚煙道:“沒有水?通篇都是水吧。”


    柳先生道:“不錯。隻是沒有‘水’這字罷了。”


    柔兒道:“那生靈呢?”


    尚煙道:“通篇都在講山諢啊。”


    尚煙沒好意思講,她開始其實隻想寫一首更工整、更高明的七律,以對應芷姍的七律。但寫到“九天青雲落露枝”一句,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兒時自己便不會飛,紫修帶她騎山諢遨遊空中,便腦洞大開,提筆亂寫起來。


    “情呢?連一個相思之人都沒有!你不會覺得寫下‘萬古情’,便算是寫情了吧?”柔兒拉了拉芷姍,“你看我們芷姍,可是有好好聽柳先生的話,情詩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這首詩裏是有男主角的,隻是寫得極為隱蔽。但那是尚煙心中的小秘密,是不能拿出來給人觀賞的。於是,她清了清嗓子,道:“男女之情是情,小女子我與在座的各位雖隻有一麵之緣,但海內知己,天涯比鄰,有緣相會,也是情。怎麽,你的小情小愛是情,我們之間的君子之交便無情,便低你一等了?”


    老實講,尚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她隻是伶牙俐齒慣了,純屬東拉西扯,一通胡言,想到什麽說什麽。但是,待她說完這一通話,全場再度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柔兒被氣得滿臉通紅,接不上話了,正想再開口說幾句,卻聽得芷姍道:“姐姐,我有些好奇,讓你寫詩,你何故寫辭作賦?”


    尚煙眨眨眼:“這是詩呀。”


    “這裏頭有辭和賦的寫法。”


    “是辭賦的寫法,可它還是詩呀。”


    柔兒也來勁兒了:“詩便是詩,辭便是辭,賦便是賦,你亂入辭賦,便是犯規!”


    尚煙試探道:“不至於如此吹毛求疵,學那黌門腐儒腔調吧?”


    見尚煙揮筆作詩,氣勢十足,韶宇更覺得她有點蔑視自己的意思,心裏不爽極了,道:“其實,詩中加入辭賦寫法,問題不大。但這首詩,太長了。”


    火火道:“不都說了柳先生說了算嗎?怎的,山山水水哥哥妹妹插那麽多嘴,是想當裁判?你們有本事寫一首更好的呀!”


    尚煙也甚無奈,麵上還是笑著:“那你們說,該當如何?”


    眾人都看向芷姍。芷姍麵色仍未緩和,已心生退意,但懸著一口氣,怎麽都下不來。她道:“姐姐,我們來比填詞罷,即興發揮,無法提前準備的那種。”言下之意,尚煙沒那麽大本事,方才寫的詩是提前準備的。


    她不相信。尚煙隻有皮囊而已。她才是才女。


    尚煙的才藝,不可能比得過她!!


    --------------------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入v,感激大家耐心讀到這裏。


    五月我想挑戰日更,給日常蹲坑的小仙女們福利福利~


    .


    其實煙的詩我開始真是想寫七律與芷姍對應的,結果一個激動寫了500多字,感覺比七律效果好多了。


    這首詩朗誦出聲很有氣勢,你們可以讀出來試試看看,厚厚。我煙霸氣側漏。


    下一章還有鬥文的劇情,小紫也要露一手。


    .


    考慮到有的小朋友需要,我寫一下這詩的大致意思:(前麵寫景不譯了)上界之北有玄武天,在獄法山裏有一種猛獸叫山諢(山諢就是煙杏林裏小紫修帶著小尚煙騎的那個黑狼一樣的獸)。這種獸飄忽疾馳,能騰雲駕霧,衝出霄漢,打破神界的寧靜,穿過九蓮和大江,也不過一瞬間的事。神龜仰望它縱橫在天,行走八極萬丈,開合變幻,迅猛風發。這樣的猛獸,還需要扮什麽優雅呢?如果將山諢跟星漢比,它就像北鬥一樣,燦爛明亮;如果將它比作花草,它就像杏花一樣,風流多情(杏花的別稱叫風流花)。山呼海嘯困不住它,它的驚浪狂濤連太陽都要震下來,它一天能喝三萬斛血,這樣的凶獸,留在江邊居然隻是為了春天的花,有令人意外的深情浪漫。啊,它輕車熟路,像飛鳥遊魚一樣自由穿行,又因它速度太快,太過神秘,人們隻能聽到它的聲音,看不到它的蹤影,淒風急雨,青龍火鳳也不怕,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因此,它的形貌隻出現在歌謠中。這麽淒婉的歌謠,我思念的人卻聽不見,隻有孤單的小溪,我也和它說不上話。我在四海八荒攢夠了雪,我的三音六律彈亂了江煙,終於在水波蕩漾的飛花岸邊看見了白狐麵具的少年。匆匆碧水灣旁,他的眼睛像紫苑花一樣美麗。我們在湖山相遇,他讓我想起當年帶我騎山諢的少年,可是這樣的感情,我卻不能說出來,隻能告訴群山。花之君主,樹的國度,俏皮的仙女下凡來,遊曆靈界。我拂衣歸山,見滿山姹紫嫣紅,提筆寫詩,氣衝天宇。銀河落下光華萬丈後,天亮了,孟子山升起一輪朝陽。明天,我們卸下武器,冰釋前嫌,一起登上孟子山的古道,我願和大家一起清掃凋零的蘭花。今日,神界留有羲和神女寫下的詩文,卻不見羲和的墳墓。昔日,我的母親,昭華神女羲和,是風華絕代的佳人。可惜我叫她她再聽不見,尚煙丫頭隻能輕輕放下筆。萬物蒼生百年,便有數代子孫更迭,世事變幻太快,情誼卻深重可留綿長。所以,諸君何不與我共飲一杯,紀念這份萬古情誼。


    第17章 明月卻多情


    尚煙道:“怎麽個比法?”


    芷姍望向戲台,見兔兒爺們正在表演刀舞,道:“我便以‘刀舞’為主題,《神鳳語》為詞牌,起一首詞,請尚煙姐姐來接龍,可好?”


    “一切謹聽姍兒吩咐。”尚煙笑道。


    芷姍提筆,在紙上寫下第一句:


    “今兒郎舞刀光。”


    尚煙想了想,便在後麵也接了三個字:“撼四方。”抬頭望了芷姍一眼,道:“不夠?不夠我繼續了。”


    而後又寫下:


    “入陣群龍天地曲高揚。”


    芷姍讀了讀尚煙填的詞,那一股退意再次湧現,硬著頭皮寫下又一句:


    “散如雪。”


    她故意寫了消沉的句子,本有意將尚煙詞裏的氣勢拽下去,哪知,尚煙接著寫的是:


    “聚時烈,更滄桑。”


    此刻,旁邊已有學生感慨道:“九天上的神女下筆就是非比尋常,可婉約,可豪放。”


    韶宇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什麽血統的神女。”


    芷姍知道,不論是這位學生,還是韶宇,其實都是在誇讚尚煙,氣不過,咬了咬牙,賭氣寫了與前文完全不相幹的一句:


    “美色終將白首。”


    尚煙看見這句,抿唇而笑,提筆,隻寫了三個字:


    “又何妨?”


    竟把整首詞接上了,還多了一股大氣慷慨的調調:


    今兒郎舞刀光,撼四方。入陣群龍天地曲高揚。散如雪,聚時烈,更滄桑。美色終將白首,又何妨?


    “好詞,甚好。”柳先生豎起大拇指。


    方才讀尚煙山諢詩作時,柳先生便留意到,她在詩作中自稱“仙女”。若尋常樹靈這樣寫,難免矯情自戀,但尚煙是上神之後,自稱“仙”,可謂相當謙虛了。但是,尚煙對自己的文思又很是胸有成竹,顯然是不把自己的出身當回事,卻渴望獨立成才,一展抱負。也不知九蓮刺史的女兒,為何骨頭會如此硬,如此不嬌氣。但不論原因如何,即便考慮到為人層麵,他也更喜歡尚煙。現下見她作詞接龍,同樣是透露出大氣寬容、自強不息之意,更看好這小姑娘。反觀芷姍,文思才華皆有,卻始終有點斤斤計較,不太可取。


    芷姍徹底尷尬了。這下,連柔兒看她的眼色,都不禁帶了幾分同情。


    “好了,到目前為止,都是姍兒在出題。”尚煙把毛筆放下,全然是怡然放鬆的模樣,“現在,可該輪到我出題了?”


    “你想出什麽題?”芷姍氣得發昏,險些跌腳。


    尚煙在紙上寫下:“夜來雲散,漫山月明。”便道:“方才我們已經切磋了詩和詞,現在來試試填曲吧。”


    其實,作詩之時,芷姍佯裝是即時創作,但那首詩實際上是她在家裏早寫好的。詩作初成時,她跟母親、弟弟都念過,他們均對她大肆讚賞,誇她是天賦卓然的小才女。她早就預謀著要拿出來賣弄一番了。可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頗為沾沾自喜的詩,居然被尚煙按在地上摩擦。


    芷姍自然不知,常羲雖是月神,卻還兼顧女詩人的身份,著有七冊詩集,在上界流傳甚廣。羲和雖不及母親,卻也頗有文采。移居九蓮後,羲和過著餐鬆飲澗的生活,經常在家中作詩。尚煙自小耳濡目染,不用怎麽認真讀書,在詩詞方麵,也有幾把刷子。加上母親去世後,與外祖母常出去溜達,佛陀耶叫得出名號的戲園子也好,老字號的民間戲舍也好,她們倆一個不落地聽了個遍。因此,對諸多神族戲曲,她都了如指掌。回到父親身邊後,她沒心思再去玩賞文字,但就兒時學上常羲的那一丁點兒皮毛,也足以甩芷姍一萬條街。


    連準備好的詩都比不過尚煙,臨時創作,芷姍自知更不是對手。眾目睽睽之下,她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在笑話自己,隻覺得蒙受奇恥大辱,分外失態,再看看韶宇對尚煙一臉欣賞,眼眶紅了一圈,幾乎垂下淚來。


    火火無疑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姑娘,指著芷姍道:“噗哈哈,這麽輸不起,氣哭了?”


    “不,並不是輸不起。我娘說過,姐姐自小沒了娘,身世可憐,讓我凡事都要讓著姐姐,不要和姐姐爭。”芷姍抹去眼角的淚,帶著恨意看向尚煙,“可是,姐姐用的法子,未免也太過惡毒了。”


    “惡毒?”尚煙茫然道。


    “你讓我來作曲,那不是把我比作戲子了嗎?若爹爹知道了,會如何作想?這曲,我是萬萬作不得的。”說著說著,芷姍又哭了出來,端起酒杯,委屈巴巴地說道,“這酒,我喝了。姐姐,以後若想贏,直接告訴我便是,我一開始便會讓你贏,大可不必如此笑裏藏刀。”


    她仰頭,正準備對自己灌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擋在了杯口。回頭一看,竟是韶宇。


    “姍姍,勝負未定,不用認輸。”韶宇把杯子壓了回去,直直地看著尚煙,“尚煙姑娘固然文采斐然,但我也不能讓姍姍受了委屈。我們倆再來比過。”


    尚煙接收到了韶宇莫名其妙的敵意,原有些想不通,但很快明了——芷姍的眼淚起了作用。


    “你想比什麽?”尚煙無奈道。心中暗罵愚蠢的男人。


    “戲子玩的曲兒我也不會,咱們來對對子。”


    這下輪到尚煙心虛了。她文筆不賴,但對對子肯定鬥不過韶宇。因為,在萬宗法城的對聯比賽中,共工韶宇曾拿過第三。這下,是把看家功夫都拿出來折騰她了。


    尚煙道:“所以,是一打倆?”


    “我不欺負你,讓你再與人組個隊,和我一個人比。”韶宇胸有成竹道,“是我來一打倆。”


    “請什麽人都可以?”


    “什麽人都可以。”


    尚煙看了一圈四周,目光在小紫公子身上停了一下,見他目光似乎暗示著什麽,但很快打消了邀請他的念頭。再是花魁,也是兔兒爺,兔兒爺怎能跟水神的公子比?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於是,觀察了半天,她也沒挑出個人來,隻道:“你出對吧。”


    韶宇挑了挑眉:“你要單挑?”


    “嗯。”


    “確定?”


    “你煩不煩,開始。”


    韶宇本還想留點風度,但察覺到尚煙對自己,並不像對芷姍那般耐心,不由有些意氣用事,起身抿了一口酒,踱了幾步,看了一眼窗外零落的李子樹,道:“李何如煙落。”


    這上聯帶了個“煙”字,自是在暗諷尚煙。若不考慮雙關,這一句很好對。但這句若是不能在隱含層麵上反擊韶宇,那便不算佳對了。尚煙生□□自由,在吟詩作賦領域同樣如此,自由發揮常出其不意,應製水平卻差強人意。而接對講究快狠準,便像比武接招拆招,“反擊”遠高於“意境”,又不似寫詩,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再一氣嗬成。共工韶宇這一出,完全擊中了她的弱項。想到此處,她難免感到有些緊張。可是,越是緊張,她腦子裏便越是一團漿糊。


    眼見尚煙開始為難,芷姍也不哭了,睜大淚汪汪的眼睛,坐等好戲連台。


    火火小聲道:“煙煙,你何故又發呆了?快對呀。李何如煙落。快對呀。”


    尚煙本在整理思緒,被火火這麽一鬧,壓力更大,更亂了。


    煙落、煙落……想想對方名字有個“韶”,有個“宇”,可是要將此二字放入下聯中呢?可這倆字都不似“煙”那般好對啊。


    啊,救命,根本來不及!


    “對不出來了?”柔兒哂笑,“適才寫的詩,當真都是提前背好的吧。”


    火火道:“提前你個頭,你沒看到她們玩填詞接龍,我們煙煙接得多快?!”


    “那為何對個如此簡單的對子都不成?”


    韶宇對尚煙拱了拱手,道:“李何如煙落——我這上聯已經出了。尚煙姑娘,請。”


    尚煙還處在一團漿糊中,暴躁萬分,隻想大喊一聲,讓他們別催了,卻聽見一個清明疏冷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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