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廣袖在夜風中拂動,麵沉如水:“蕭九,你該不會真以為,憑著渡劫期的修為,就在我的結界裏,殺得了我的人?”


    他從不跟人談判。


    從一開始蕭九就沒能劫持重錦,從來都沒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劫持任何人,天帝放任蕭九把劍架在重錦脖子上,放任他說了這麽多的話,放任對峙的局麵持續下去,隻是想讓重錦看清蕭九眼裏沒有她,隻是想讓她死心。


    可惜重錦死不改悔。


    又一條鎖鏈從地上竄起,竟然將重錦死死捆住。


    重錦掙紮著對天帝破口大罵,可天帝卻平靜道:“錦兒,你現在不懂,但你以後會懂,或許你會因為此事記恨我百年,千年,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隻有我才是真的為你好。”


    天帝一手將花兮騰空拎起,一手的謫仙劍折射出森冷的光,花兮拚命掙紮起來,天帝的手勁何其之大,兩指摁著她脖間的大穴切斷了渾身的經脈,光憑掌力就攥得她頸椎發出可怖的嘎吱聲。


    天帝目光冰冷:“三萬年前,可惜殺你的並不是我,若是我,如今也可以少費這番功夫了。”


    謫仙出鞘,劍光乍破!


    花兮眼前一黑,卻聽到“鏗鏘”一聲巨響,掀起的疾風吹開她的長發,她睜開眼,看到蕭九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掙脫了束縛,一瞬擋在了她的身*t  前,並且,赤手空拳握住了謫仙的劍鋒!


    “蕭九辰?!”重錦尖叫起來,“你怎麽、你怎麽會……”


    天帝眼裏露出一霎奇怪的神色,仙凡有別,他捆住蕭九的鎖鏈在他飛升前絕無可能憑自己的力量破開。


    “我本來也不是同你談條件的。”蕭九臉色掛著淡然的淺笑,身上流淌著金色的火焰,從內到外,在白色的寬袍外鍍上一層璀璨的金光,如晨光映雪,和無塵道長生前一模一樣。


    他隻看了一次,就學會了。


    一式刹那芳華。


    仿佛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心髒,花兮跌落在地上,一瞬失聲。


    天帝借天雷之力強行降世的時候她不怕,那一劍謫仙當胸刺來避無可避的時候她不怕,明知道會死但死前仍想狠狠為小青出口氣孤身赴宴的時候她不怕,可金色的火焰從蕭九身上騰升而起,倒映在她眼中明亮如輝的時候,恐懼像是黑色的蛇一樣遊遍四肢百骸,在她的天靈蓋上狠狠炸開!


    花兮聽到自己陌生淒絕的聲音:“不不不,蕭九,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重錦在遠處瘋了似的尖叫起來:“他做了什麽?!花將離!他在做什麽?!他是不是在尋死!蕭九辰你不能死!求你了!你不能又為了她去死!!你這一世本為養魂而來,不能壽終正寢的話,魂魄傷上加傷,永遠都無法複原!!”


    蕭九劫持重錦的時候天帝如此淡然,是因為局勢在天帝的掌控中


    而天帝的劍架在花兮脖頸之上,蕭九如此淡然,是因為蕭九才是那個真正掌控局勢的人!


    這是他最後的底牌,也是他唯一的砝碼。


    蕭九身上金色的火焰劇烈無聲地燃燒,破碎的金丹爆發出可怖的明光,也燒盡了他的修為,那火從他的掌心順著謫仙燒到了天帝身上,如鎖鏈般將天帝牢牢捆在一起。


    蕭九淡聲道:“你借天雷而來,會在雷聲熄滅時而去。而她為我而來,會在我死後回到天上。”


    天帝總是先去殺花兮,再來殺他,是因為倘若先殺了他,花兮和小白身上的判簽都會隨之斷裂,就不會、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處凡世了。


    花兮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渾身是血地撲到蕭九懷裏,黑白分明的眼中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她顫抖地抓著蕭九的衣襟,盯著他的眼睛,喑啞道:“停下來,求你了,停下來,師父已經死了,你不能這樣對我。”


    蕭九隻是對她微笑,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眼睛裏。


    那笑容和從前蕭九辰無限重合,仿佛還是在魔尊府邸一片廢墟上空,他一襲血衣虛弱地靠在枯枝上,看到心髒縈繞著萬魔塚的魔氣,抬眼對她露出的笑容。


    那笑容裏是愧疚,歉意,溫柔,和無限愛意。


    他總是這樣,每件事都是這樣,從前在地底秘窟壓著她強行和她交換身體,擅闖天族禁地偷羽化仙殤將魔氣引到體內,將唯一一顆保命的化清丹塞進她的*t  嘴裏,一個人單槍匹馬擋天兵天將送她過金水橋……他的計劃裏從來沒有他自己。


    平日裏他隨和好脾氣,在每件事上都無底線地縱容她,她說什麽都依著她,將她寵得沒邊,但遇到大事的時候卻好像變回了當年孤身一人放火殺出蛇宮的蕭九辰,寸步不讓,一意孤行。


    為什麽總是這樣?


    花兮盯著他的眼睛,使勁地眨眼想看清他的神情,可更多的淚水從眼眶裏湧出,她拚命揉眼,可眼淚怎麽也流不幹淨,怎麽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她沙啞道:“我恨你……蕭九,你若是死在這裏,變成和小白一個樣子,那是真的生不如死。你要是死了,我會恨你的,你聽見了嗎?”


    “沒關係的。”蕭九抬手撫摸著花兮的臉,試圖擦去她的眼淚,可他的手指卻近乎虛無了,邊緣在跳動的火焰中融化。


    “我不是為了活命才來的,我是為了救你才來的。”


    天帝喉中發出一聲暴怒的低吼,一瞬間劇烈的法力震動,在空氣中震出透明的漣漪,狠狠撞在他身上,一瞬間炸開的金色焰火如岩漿噴發,火光四濺,和天空中的電閃遙相呼應,一霎黑暗,一霎熾亮,光芒映亮了昏暗的樓宇。


    蕭九仿佛沒有感覺到,也沒有回頭,豎起的修長手指輕輕點了幾下,像是撥動琴弦,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他燃燒生命換來的短暫的時間裏,修為難以估量,近乎不可抵擋。


    金色的火焰擊退了謫仙的劍鋒,打散了天帝指尖的陣法,堵上了天帝施法的嘴。


    天帝身上爆發出的法力光芒和金色的火焰狠狠相撞,如流星飛濺,萬箭齊發般將原本搖搖欲墜的明光府砸得千瘡百孔。


    炸開的衝擊撞到了重錦身上,重錦立刻尖叫起來,天帝聞聲停止了動作,冰冷的目光如蛇般盯著蕭九:“你等著。我還是會殺了她。”


    蕭九抱著花兮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沒有牆壁的地板邊緣,夜風獵獵吹起他染血的衣袍。


    “不會在我活著的時候。”


    他抬頭對天帝微笑了一下,笑容意氣風發,囂張明亮,在重錦撕心裂肺地慘叫聲中,仰麵倒了下去。


    他們相擁著從高大巍峨的明光府上墜落,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蕭九身後拖長的金色尾焰絢爛地展開,如同一隻虛無的鳳凰在空中展翼,火光盛大,驚心動魄。


    天帝氣急敗壞追來的劍光鋪天蓋地落下,卻被金焰翅尖尾翼盡數遮擋了起來,化成金色的暴雨。


    花兮被他護在懷裏,那金色的焰雨燒到她身上卻是溫暖的,填補了她肩頭被刺穿的血洞,縫合她和重錦打鬥時渾身上下的傷口。


    他整個人都在燃燒,燃燒的修為融入她的體內,溫柔地像是一場隆冬大雪。


    花兮泣不成聲:“我是來人間保護你的,可最後,最後……”


    蕭九把什麽東西塞到了她手中,低頭吻了她的唇:“幫我帶走好麽,是我*t  最重要的東西。”


    “這輩子很高興認識你。”他聲音極輕極遠,像是風在她懷裏化為虛無。


    “花將離,我愛你。”


    “……執迷不悟,死不改悔。”


    她懷中的判簽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隨之而來的是身子急速抽離,一陣天旋地轉。


    她睜開眼。


    朦朧的淚光後,是司命星君天樞宮蓮花池觀星台上空的漫天繁星。


    她攤開手指,看到手心裏是個醜陋的木雕。


    雕刻的是人間蕭九路過一棵漂亮的花樹,樹上的花看見他,喜歡他,所以落在他身上。


    花兮緊緊攥著那個木雕,痛苦地蜷縮起來,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開始卷五,玉良師父摩邪齊刷刷上線混戰,遍地修羅場,也是完結卷哦~


    第92章 步步為營【二更】


    “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一個聲音在稚嫩地喊她,小手用力把她扶起來,“小姑奶奶你不要哭了,哭起來不好看的, 快坐起來吧地上涼。”


    花兮狠狠抹掉眼淚, 看到稚京那張嬰兒肥的圓臉擔憂地在她眼前晃, 一邊試著扶她, 一邊道:“你總算回來了, 我等你好久了。”


    花兮猛地一翻身,動作迅猛至極。


    她一手掐著稚京的脖子, 將他狠狠按在地上,另一手抽出紅綾, 將他五花大綁!


    稚京大驚之下喘不過氣來, 艱難地蹬著腿道:“小姑奶奶……你這是做什麽!!”


    “小姑奶奶?”花兮恨道, 狠狠一抖他的袖子, 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黃銅沙漏,叮叮當當掉在地上。


    “——司命星君,你算的是哪門子的輩分, 要喊我一聲姑奶奶!!”


    那一聲詰問穿雲破霄,震得四周棲息在白玉圍欄上的烏鴉嘩啦啦振翅而起。


    稚京突然不掙紮了,漆黑的眼睛定定看著她, 從稚嫩慌張到深邃平靜隻是一瞬間。


    司命淡淡一笑, 並不拿她掐在脖頸間的手當回事:“什麽時候發現的?”


    “你根本就沒有多加掩飾,露的馬腳還用得著我一件件去數?”花兮咬牙切齒道, “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你, 連葫蘆都不會用的法器, 你一個百歲有餘的小孩憑什麽用的得心應手, 蕭九辰和葫蘆不合,和玉良不合,葫蘆的孫子怎可能堂而皇之地跑到他的三清殿裏來找小白玩!”


    “你看,從第一次見麵起,我就在救你。”司命淡聲道。


    “後來,你被妖族抓走,那麽多的人,你不喊你爹,不喊你娘,不喊玉良,千軍萬馬中你偏偏喊我一個根本不熟的小姑奶奶,你根本不是要我救你,而是要把我帶去妖穀!所以我才能知道自己和天帝的殺父殺母之仇,才能見到九尾妖皇的屍骸,才會知道天帝殺我是為了我體內的半副妖骨!”


    “至少我沒把你打暈帶走不是麽?”


    “摩邪中了雷毒,那夜我分明看到有人將金針的順序全部打亂重排,我本以為是有人要害他,卻沒想到是要幫他,當時妖王洞府裏隻有四個人*t  ,我、摩邪、小青、和你。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有問題,你絕不會是稚京本人,從一開始就被掉了包。但你一直在幫我,所以我不願揭穿你。”


    “果然是那夜你看見了我。”司命笑了笑,“不過不礙事,因為你從未見過司命,你見到了我,也認不出我。”


    “我當你是要幫我,我那樣信任你,你說要送蕭九辰下凡養魂,我就聽你的,還陪他去,結果師父死了,蕭九死了,小青死了!!你明知道這一切,你算好了的這一切!我們算什麽,算你司命桌上的一盤棋麽?!你到底是不是天帝的人,你到底在為誰做事?!”


    司命道:“我司的是天命,隻為天道做事。”


    花兮厲聲道:“放你媽的狗屁!你要是為天道做事,天道就是站在天帝那一邊,要我們所有人去死嗎?!”


    司命道:“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好好的罵人做什麽。”


    他說完頓了須臾,看到花兮居高臨下掐著他的脖子,眼裏的淚水卻大顆大顆濺在稚京那張孩童的臉上,跪在冰冷的白玉地板上,單薄的肩膀顫抖,卻是一副脆弱無助惹人憐惜的情態。


    司命又歎了口氣道,“你看看,又開始哭了。”


    花兮恨道:“你怎麽忍心?司命,你怎麽能忍心看著這一切發生!”


    “就算是一盤棋,你看到的隻有眼前的這步失子,而我看到的,是最後的那步將軍。”


    “失子?好一個失子!”花兮字字如刀,“一條條人命在你眼裏,原來就是可以計算的代價!”


    “你錯了。”司命靜道,“本該死的人,我從不救,不該死的人,我從不殺。白洛眉人間之死,不影響他飛升上神,蕭九為你而死,是他命中注定,所有這些人,隻有你不可以死,花將離,你有一場未盡的輪回。”


    “所以你要把無辜的小青卷入,送她來人間!”花兮兩眼通紅,“我不可以死,所以她可以死,你把她從羅刹妖穀千裏迢迢送來,就是騙她來送死!!”


    司命卻道:“她知道。”


    花兮顫抖道:“你說什麽?”


    司命目光悲憫:“我從不強迫人,她知道自己會死,也知道自己會怎麽死。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怎樣救你。以命抵命,但她願意。”


    “她願意,她願意。”花兮淚如雨下,恨不得殺了司命,“她願意便是理由麽?她願意就是她該死麽,她願意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她、操控她、幫她去送死嗎?!”


    “如果我可以救你,我會去的,不管你信不信。”司命閉上眼睛,又睜開道,“哭了這麽久,你累了嗎?嘖,眼睛都哭腫了。”


    他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聲調,像是哄孩子:“你看那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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