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辰眼中金光鋒銳奪目,慢慢道:“三萬年前,是你殺了她麽?”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道:“並非是我所為,也並非我們任何一人所為。”


    蕭九辰冷笑一聲,渾身的血逐漸向手心聚攏,如同撥下一層鮮血淋漓的假麵,露出底下蒼白欺雪的膚色。


    他聲音很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瘋魔:“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說沒殺就是沒殺,你以為我會信?你以為當初不是你做的,今日我就能放過你們?”


    “你想清楚,現在是我們不放過你,不是你不放過我們。”那黑衣人聲音平和低沉,從縹緲的空中傳來,“你我已經交手,你有幾分勝算,心裏比誰都清楚,你保不住她,把她交給我,如從前一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執迷不悟,今日此地便是第二個同悲崖,我當著你的麵殺她取骨!”


    蕭九辰仰天大笑,笑聲卻悲涼徹骨,寒意逼人。


    他反手握住掌心*t  裏的血劍,狠狠往下一刺,整片大地劇烈地震顫,宛如群獸在地底喧囂,以血劍為中心炸出橫亙千裏的蛛網般的裂痕,那裂痕還在不斷變深,不斷擴大,仿佛要將整塊大地都吞噬下去。


    烈風從地底往上噴湧,站在地麵如同站在海嘯來臨前的風口。


    蕭九辰大紅的單衣獵獵飛舞,烏黑的長發在空中怒卷,露出冷銀麵具後一雙狠戾的金眸:


    “我從不做交易。”


    花兮身形晃了一下,猛地聽見一聲尖銳的嘯聲,一道白光從地底竄天而起,而後是接二連三的璀璨光芒,數百道白光如天幕流星墜落般從巨大的深淵中騰升而起,交錯成一張巨大的天網。


    黑衣人忍無可忍,已然出手,炸開的法力撞擊天網,絢爛的火光如煙火般墜落。


    花兮凝眸去看,驚道:“那是你的兵器庫?”


    魔尊的兵器庫深藏地底,是他三萬年來搜羅的全天下的兵器法寶,如今盡數召了出來!


    成百上千的神兵利器自行護主,刀槍劍戟錘槍斧弩|箭鞭弓應有盡有,劍有劍靈,刀有刀魂,外有上百道層層疊疊的禁製,內便有數百層固若金湯的結界!


    其中一把修長清冷的細劍,閃爍著動人的潑銀劍光,緩緩落在了花兮麵前。


    花兮伸手握住劍柄,感到它體內的靈力毫無保留地融入她的身體,是把極為活潑好戰的仙劍。


    “給我的?”花兮問。


    蕭九辰偏頭看她:“不是什麽好劍,你拿著用。”


    花兮看著他的目光,心裏突然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她不覺得蕭九辰是無緣無故給她劍的人,更何況以她的修為就算仙劍在手也沒有一戰之力。


    倒不如說……在他死之前,他絕不會願意讓花兮上戰場。


    那這把劍什麽時候用?


    他希望她什麽時候用?


    花兮目光灼灼,一字一頓:“蕭九辰,我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不想看著你死。”


    她的尾音被巨大的轟鳴盡數淹沒,上百道法力瘋狂地從外圍轟炸兵器交織成的天網,每炸開一層結界,那兵器本體就會斷裂成碎片從天而降,發著凜凜冷光的斷劍和斷刀的碎片,從空中旋轉著飄落,砸在斷壁殘垣中。


    那些外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甚至難得親眼目睹的絕世名劍,轉瞬之間紛紛隕落,滿地都是晶瑩鋒利的碎片,光線在無數碎片跳躍,恍如波光粼粼的湖麵,帶著破碎尖銳令人窒息的美感。


    那結界炸開的速度,竟如鞭炮一般密集,結界爆裂開的巨大震顫聲不絕於耳,成百上千道神兵利器疊成的結界,在龐大的力量麵前如瓷器般不堪一擊,深坑中心震天動地的回聲層層疊疊,如狂潮般一浪疊著一浪,雙耳在巨響中發出尖銳的嗡鳴。


    仿佛天幕都在墜落,絢爛的光火映亮了蕭九辰俊美的側臉。


    他側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其實,我也能看懂鬼火蜂的信息。”


    整片大地都在開裂,花兮不知*t  道他又在說什麽鬼東西,還站不穩身子,差點滑進深淵,反手狠狠把劍插在地上,咬牙切齒吼道:“什麽鬼火蜂?!什麽信息?!”


    蕭九辰扶住她的胳膊,將剩下的三枚骨戒也全部推到了她手上,右手按住她的後腦,一把扯過來,俯身在她耳邊道:“下次要人救你,找我行不行?”


    不等花兮回答,蕭九辰抬手招來一把長劍,劍鋒破空,一聲尖嘯,如飛鴻流星,颯遝而去。


    烏壓壓的黑衣人已然炸到了結界的最後一層,怒吼聲驚天動地:“蕭九辰,你執迷不悟!”


    蕭九辰長笑一聲,清喝如穿雲裂石:“想要我死,沒那麽容易!”


    黑衣如浪潮一般將他淹沒,眼前盡是雪亮的刀光劍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繁複陣法一層又一層套在他身上,拖慢了他的腳步,蒙蔽了他的雙眼,封鎖了他的感知,一個又一個血色的符咒從他身上浮現,如猩紅的蛛網攀爬蔓延在蒼白的脖頸上。


    殺意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他,當他揮劍去砍的時候,便有第二柄劍第三柄劍從他的背後襲來,越來越多的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一次又一次,鋒利的刀刃切開肌肉和骨骼的聲音清晰可聞,滾燙的血順著衣襟滾滾而下。


    他曾經騙過花兮自己雙目失明雙耳失聰,如今仿佛是報應不爽,一一應驗.


    數十人與他糾纏,車輪戰將他的法術耗盡,而剩下的人則盤踞高處,排列成金色的矩陣,指尖捏著一個個疊加的陣法,嘴唇翕動喃喃念著不可解的法咒,細碎的聲音無孔不入,灌入耳中卻聲如洪鍾。


    他每一次失血都引爆新的法訣,踩得每一處地方都被事先設好了陷阱,每一次轉身都有新的刀鋒砍進他的後背,殺死一個人便會有兩個人頂上來!


    他手裏的劍很快折斷,折斷了就抬手召喚新的劍,一把接著一把,一柄接著一柄,他經曆了太過漫長的時間,漫長到足以讓他熟悉任何一種法器,射月弓,乾坤鼎,狼牙錘,玉清扇,昆侖鍾,軒轅劍……


    一個又一個價值連城的法器在他指尖綻放出絕世的光輝,潑灑出鮮紅的血,又飛快地粉碎,像是一場死亡鋪就的輝煌盛宴,滿眼璀璨,一地狼藉。


    泰山壓頂陣,他身上的重量遠超過自身的體重,手裏的血劍沉到連抬起來都費力的程度,每邁一步都好像要壓斷渾身的骨骼,如山海一般龐大的重量壓在他的膝蓋上,命令他下跪!


    長夜無盡陣,他眼中的金眸沸騰如火,卻看不清任何的事物,隻有一片沉重的黑暗,探出去的靈識被無數劍光切成碎片,痛得靈台仿佛被烈焰灼燒!


    血海無涯陣,他身上每一個傷口都無從愈合,被刀貫穿留下的窟窿有烈風鼓過,洶湧的法力一次次讓傷口愈合又一次次裂開,折斷的骨頭突兀地紮破皮膚如刀鋒一樣立在外麵,森森白骨上掛著他自*t  己的血。


    他分不清身上究竟有多少陣法,被疊加了多少層法咒,他隻是拚盡全力去砍,仿佛渾身的力氣和血液一起湧了出去,溫熱的液體濺滿了全身,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


    可他不覺得痛,隻覺得憤怒。


    他隻感到鮮血漫過指節,指節上的骨戒滾燙如火,發出的聲音像風一樣輕微,像是……一個女孩在爆炸聲中低低的哀哭。


    他聽不得這樣的聲音。


    無數黑衣人的冷冷嗓音在四周環繞,讓人分不清方向,分不清來處。


    “還不放手麽?她三萬年前就是已死之人,如今你為何還抓著不放?”


    “她今日必死無疑,你心知肚明。擋在前麵又能如何?多死你一個難道就值得?”


    “我早就想殺你,忍了你三萬年,是我容許你活到了今日,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愈發頑劣,同你父親一模一樣!”


    “也罷,那我便斷了你的手腳,斷了你的筋脈,斷了你的念想,讓你的血流幹,看看到何時你才會後悔,後悔你愛著一個不該愛的人!”


    蕭九辰越殺越猛,每一擊都比之前的更凶狠,像是瀕死發狂的野獸,在血雨中猖狂大笑。


    他道:“你們又是什麽東西?為何要忠心耿耿地信他?天帝又算什麽東西,連天道我都不放在眼裏!”


    “天道無情,你會為今日的選擇付出代價!”


    “代價?”蕭九辰大笑道,“你以為我還會怕代價?你以為我死了便是代價?可笑,我活著才是代價,我活著的每年每月每日每夜生不如死,這才是代價!三萬年前該死之人不是她,是我,是我什麽都沒能做到,是我苟活到了今天,還是什麽都做不到!”


    “你活了三萬年,竟還是如此愚鈍!朽不可雕!”


    “你以為我是靠什麽活到今天的?愛嗎?魔族哪裏還有愛?我都沒有情絲了,哪裏還有愛?……我是靠恨活到今天的啊!殺了她的人,我恨了三萬年,事到臨頭,你怎麽讓我放手?!


    他一邊瘋狂地流血,一邊愈戰愈勇,仿佛感覺不到疼,眼裏流金般的光芒強盛到灼目的地步。他每一擊都像是勃然大怒,又像是酣暢大笑,滿天的血潑灑如雨,又收攏在他身邊凝聚成刃,為他所用,破碎了又重聚,重聚了又破碎,猩紅的血雨沾滿了他的衣袍。


    他恨道,赤金色的瞳孔流出血淚:“為什麽啊,為什麽過了三萬年,我還是這麽廢物!為什麽我還是打不過你!為什麽我等了三萬年的人站在我麵前,我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那種洶湧的、撲麵而來的無力感,冰冷地攥住他的心髒。


    是啊,怎麽會有這樣不公平的事情,你都已經站在魔族的頂點,當上了魔尊,當上了仙君,萬人之上,遙遙走在當世所有仙者的前麵,卻隻能看著同樣的事情再次重演。


    就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囚禁在*t  冰冷的鐵籠裏,眼睜睜看著漆黑的血蠱爬進身體,手腕的血一滴滴滑落的孩子。那個時候倘若他死了,也算不得什麽,他短暫的人生沒有任何值得留念的東西,隻有永無止境的疼痛和刻骨銘心的仇恨。


    可他早就不是那個孩子了。


    他見過雪地裏盛開的桃花,他見過東荒大陸噴薄而出的紅日。他見過這世上最美好最溫柔的東西,就像摻著蜜糖的砒|霜,就像是綢緞包裹的匕首。


    他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那是比死還殘忍的刑罰。


    什麽都沒有改變。


    ……三萬年了,什麽都沒有改變。


    破碎的身影從百丈高的空中狠狠墜落,帶著無與倫比的重量墜入地心,加諸他身的泰山陣法如金色的光圈層層疊疊,他撞開焦黑的廢墟如同石子墜入湖泊,千尺厚的石層都沒能攔住他下墜的速度。


    漆黑的地底那樣安靜,血紅的身影近乎支離破碎,數把利刃交錯著貫穿了他的胸口,將他狠狠釘死在地上,最後的鮮血同紅衣一同漫開。


    花兮瘋了似地跳下去,下落的過程那樣漫長,赫赫風聲從她耳側喧囂而過。


    她踉踉蹌蹌衝到地上的人麵前,手顫抖地伸出去,卻不知道能做什麽,渾身都是傷口,於是捂哪一個傷口都不再有意義。


    她不敢碰如荊棘般刺穿他心髒的利刃,怕下一刻他就會死去。


    “蕭九辰……”花兮哭著喊,“你醒醒,你不能死,你醒過來,說什麽我都答應你,你不是說下次要救我的麽,你現在死了,下次誰來救我……”


    一個接一個的黑衣人如盤旋的烏鴉落入坑底,沉默如同冥界勾魂的使者,冰冷的嗓音在深坑中無數次的回蕩。


    “蕭九辰,你可有悔?”


    花兮發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將劍插在蕭九辰身前,明眸如炬,擲地有聲:“你們不是要妖骨麽?我給你們就是!我跟你們走,你們放過他。”


    突然,花兮聽到身後一聲長長的歎息。


    她飛速地回頭,看到蕭九辰用滿是鮮血的手掀開了麵具,同時揭開的還有麵具上的那層障眼法。


    她很久沒看到蕭九辰的臉了,久得恍如隔世,漆黑的地底他仍舊白得像是在發光,被麵具遮擋的半張臉未被血汙侵染,蒼白幹淨,長長的睫毛下金眸前所未有的暗淡,像是脆弱將熄的燭焰。


    他說:“花兮,你想不想,我開花給你看?”


    餘音輕緩,地底深處陷入詭異的寂靜,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卻一言不發。


    花兮不明白開花還有什麽用,他現在還想開什麽花,難道是要開花感化金影衛麽?


    鹹澀的眼淚劃過臉頰,她沙啞問道:“什麽花?”


    蕭九辰唇角微微勾了勾,修長的手指一柄接著一柄拔出刺穿他心髒的利刃,每拔出一柄,就隨手丟到一邊,發出鏗鏘一聲脆響。


    他緩緩坐起,金眸無限溫柔地望著她,沾血的手指在胸口正中緩緩畫了交錯*t  的三筆。


    他攤開手心,道:“你看。”


    地麵又一次震動,從地心到地表,劇烈的震顫讓所有人都無法站立,仿佛天崩地裂,江河斷流。


    無數粗壯的黑影從地底竄出,卷起花兮和蕭九辰送往高處。


    烈風拔地而起,在耳畔呼嘯,她從高空俯視,終於看清了整個禁製方圓百裏之內的景象,每一滴落在地上的血雨,都仿佛是一顆種子,正在法力催發下瘋狂地生長蔓延,刺滿兵器碎片的磷光閃閃的整片大地正在劇烈開裂,由內而外地翻轉過來,層層龜裂染滿鮮血的地表像是被剝開的皮毛內膽,又像是一朵無窮大的,正在怒放的花。


    每一片花瓣都在灼燒,熾熱的岩漿發著刺目的金紅色破開土層,像金水一樣洶湧流淌,仙劍的碎片碰到岩漿便會悄無聲息地融化,那是能融化世間萬物的極致的高溫,極致的火與極致的美在絢爛中爆發!


    黑衣人紛紛禦劍而逃,但他們身上沾上的血跡突然開始燃燒,慘叫聲不絕於耳,飛舞四散的黑衣人像是被火灼燒的烏鴉,又如同從下而上飛竄的流螢,護體仙障在碰到花瓣的瞬間就被破開,他們帶著炫目的火光轟然撞到禁製上,炸出明亮的火光,隻是眨眼間就化成灰燼。


    “我操|我操|我操!”旁邊的藤蔓上趴著稚京,稚京頭上頂著一隻炸毛的小浣熊,漆黑的眼珠裏倒映著萬千火光,熠熠生輝,“他是個瘋子……他把整個禁製都畫成了殺陣!”


    蕭九辰方才流出的、從空中落下的、濺落在地上的每一滴血,都落在了他要畫的陣法處,他不是漫無目的地亂殺亂砍,也不是走投無路的負隅頑抗,自始至終他都在雙目全盲的黑暗中狂舞,每一次揮劍每一次踏步都踏在他腦中的圖案上,炸開的血劍掌控著每一滴血落下的軌跡,每一滴血都是他最終翻盤陣法埋下的種子!


    他隻遵循一條既定的路線,鮮血落下的每一處都自有用處。


    他甚至計劃好了自己墜落的位置,他落在了花蕊陣眼的中心,他心髒被刺穿的心頭血是激發陣法的最後一步,他在心口畫的那三筆,是完成陣法最後的步驟,一筆護著花兮,一筆護著小白,一筆護著稚京。


    他的確開了一朵花。


    他流盡了自己身體裏每一滴血,畫就了一朵驚世絕倫宛如地獄再臨的,業火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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