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一時血氣衝天。


    眠海清點核對了一下人數,恭順地站在白亦下方,凝重道:“道君,人都在這裏了,五人當場死亡,九人受重傷,二十六人輕傷。”


    時絨剛參與救援回來,搬運傷者的時候沾了一身的血,站在昏迷的牧丹青身邊:“查清楚是怎麽爆炸了的嗎?”


    眠海:“據清醒的傷員說,好像是有一個丹修在煉丹,炸爐了。”


    傷者的親友們聞言不忿,出聲道:“煉丹炸爐要是有這麽大的威力,丹修能活幾個?”


    眠海被駁得臉上掛不住,但體量親友心情,沒計較地訕笑了兩下:“這隻是聽傷員的說法,但他們大多離爆炸源較遠,也不確定是不是。具體爆炸原因,還需要細查。”


    白亦:“死者是哪些?”


    “三名丹修,兩名煉器師。”眠海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報了上去。


    且不論丹修和煉器師的境界都偏低一些,哪怕是在同等的境界下,丹修和煉器師的體質和防禦力遠低於戰鬥係,在爆炸之中受傷最重很正常,一時未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一下損失了兩名煉器師?


    白亦沉默下來。


    時絨和師尊對視一眼,轉身就要往外走,準備去查查雲舟殘骸,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發現。


    手卻突然被人抓住了。


    時絨回眸:“?”


    牧丹青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昏昏沉沉但執拗地拉住了她,側過臉虛弱道:“時絨,我看見了。”


    ……


    兩刻鍾之前。


    眼見一艘滿載的雲舟到了,牧丹青和嘉實上前去迎船。因為進城的入口隻有一個,又需和人說清楚城中可分配入住的區域,安排起來略慢。


    他們是來告知雲舟上的人耐心等一等的,順帶例行安檢。


    因是短距離遷徙,雲舟內擠的人很多。


    一般都圍在大廳內,僅有少數幾位長者在二樓單獨的廂房之中。


    兩位煉器師尤為緊要,也被安排在二樓。


    但他倆不知何故沒有在廂房裏待著,而是在外頭晃悠,看到牧丹青和嘉實兩人上來二樓檢查,還打了聲招呼,湊上前來詢問城內的消息。


    牧丹青禮貌地回應了兩句,隨即發現二樓有一位年輕的煉藥師在敞著廂房們煉丹。


    甚至那位煉丹師的人還是背對著門口的。


    牧丹青當時正在和兩位煉器師說話,略有些分神,並沒有想太多。又出於煉藥師的習慣,怕影響人家煉丹,沒有第一時間去打擾人家,繞過準備去檢查別人的屋子。


    是背後的嘉實嘀咕了一句:“怎麽這麽短路途還要在雲舟上煉丹?這一爐丹藥能練完嗎?”


    牧丹青心中猛然一凜,頓住了步伐。


    對啊!


    一爐丹藥練下來至少一兩個時辰,中途不能熄火打斷,否則前功盡棄。且一般煉丹師都會選擇一個安穩僻靜,不會被人打擾之所,更別說他還開著門,背對著走廊了。


    牧丹青神識立時往他的爐火內掃去,一觸之下,發現那裏頭根本不是在煉製什麽丹藥,而是一鍋子亂七八糟的藥材混合物!


    完全就像是外行在瞎折騰,浪費藥材。


    牧丹青驚疑之下,便要喝止那名丹修怪異的行為。


    然而下一刻,坐在丹爐前的人陡然扭過臉來,睜開了眼。


    他的瞳仁漆黑,咧嘴一笑:“啊,被你發現了呀?”


    隨後無喜無悲地掏出一張高級毒爆符,往自己身上一貼。


    boom!!!!!!


    牧丹青就站在門口。


    男人扭頭過來的詭異笑容,和急速擴散的火光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


    看到高級毒爆符的一刹那,牧丹青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定了。


    那是能瞬殺化境的東西,更別說她隻是一個元嬰後期,僅有半步踏進化境。


    然而爆炸的衝擊波在撞擊到她身體之前,被突然跳出來的一人周全的擋下了。


    嘉實衝了上來,一把將她抱緊,護進懷裏。


    一聲不吭地以血肉之軀硬生生地為她抗下了爆炸和毒氣。


    牧丹青哪怕沒有生受爆炸,依然在劇烈的衝擊之中昏了過去。


    緊接著雲舟被衝擊得四散解體,他兩人一起被甩飛了出去。


    ……


    時絨聽到牧丹青的轉述,越聽越驚心。


    雲舟之上居然有被絨絲蟲奪舍的丹修!


    它為何能蟄伏如此之久,小鮫接連幾次吟唱之後,都沒有人發現?


    高級毒爆符乃是符師的大殺器,極難煉製,千金難得。


    屬於黑市才能流通的東西,普通人恐怕沒有門道,也買不起這樣貴重的符篆。


    如此珍惜的高級毒爆符,究竟是這位發動自殺式襲擊的年輕丹修本人的,還是其他什麽高層長老給他的?


    時絨細思恐極。


    原以為早已經處理得幹幹淨淨的遠航船,竟然不知何時被滲透成篩子了嗎。


    絨絲蟲怎麽做到的?


    ……


    牧丹青受了嚴重的爆炸衝擊,腦子裏暈乎乎,耳鳴劇烈。


    她恍恍惚惚講述完之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看到熟悉的麵孔,頓時慌了,掙紮著想要起身:“嘉實呢?”


    “我怎麽沒看到他?”牧丹青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下去,想到方才迷迷糊糊中聽到眠海長老說有人死亡的話,“他離爆炸那麽近,是不是……”


    時絨趕忙安撫地把人按下:“沒有,死亡名單裏麵沒有他,應該是因重傷,正在接受丹修的治療。你先自己養好傷吧,一會兒我會去看看他。”


    牧丹青一聽,更加執拗地要起身,前所未有的認真道:“雲舟上已經有丹修被絨絲蟲控製的了,時絨,有一就有二。他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我得去看看他。”


    “……”


    時絨想說搶救嘉實的是麒麟自己人,應該不會被滲透。


    但看到牧丹青那紅著眼,擔憂的樣子,阻攔的話怎麽都不出口。順從地架起了她的手,將人攙扶起來,“好吧,我送你去那邊。”


    牧丹青抹了兩把臉上沾染的灰塵和淚水,左腳微跛地被時絨扛著站起身:“謝謝。”


    時絨看師尊一眼。


    白亦微微頷了下首:“去吧。”


    ……


    臨時搭建的帳篷之中。


    嘉熙癱坐在血肉模糊、氣息逐漸微弱的嘉實身邊,眼神有些發直。


    雖然少君炮灰命格已定,他明知有這麽一天,但災難真正到來的時候,仍有些難以接受。


    得虧麒麟身體底子好,嘉實後背幾乎被炸得沒有一塊好肉,毒霧不停地繼續腐蝕著他的身體,他竟還能吊住一口氣。


    過來看診的丹修道麒麟耐摔打,再生能力強,可毒氣一旦沾染就難以祛除。


    若病人求生欲超強,再以七品靈藥續命,時不時地給他灌輸一些靈氣,哪怕過程煎熬了一些,隻要小心照看,或許有一絲希望可以慢慢緩和著養好。


    嘉熙聽得心生絕望。


    少君性子向來溫和,隨遇而安,曉得自己炮灰命格之後,也沒有多少求生欲。直言生老病死,天法自然,無需勉強。


    可嘉熙哪裏肯放棄,懷揣著最後一點希望,將一枚七品靈藥給他喂下去。


    結果效用甚微。


    嘉實臉色平和,甚至沒有多少痛苦的模樣,氣息一點一點地弱了下去。


    嘉熙絕望地抓住了他的手,哽咽著在少君麵前絮絮叨叨,試圖讓他振作起來:“您受傷的事,我已經通知天逸老祖了,他馬上就會從前線回來。至少……您至少撐著見他老人家一麵吧。”


    ……


    嘉實少君年幼喪母,父親是麒麟族的族長,平日裏忙於族內事務,奔走各族之間。從小到大和嘉實沒見過幾麵,兩人關係自然相對淡薄。


    嘉實少君完全是被放養著生長的。


    好在麒麟族族內關係和諧,又愛護幼子,少君吃百家飯長大,性格也養得很好。


    隻是這樣的生死危機的關頭,沒有了至親的牽絆,似乎便沒有人能作為精神支柱,讓他為之奮勇求生了。


    丹修讓他多同嘉實說說話,嘉熙便隻能一遍遍地提到老祖。


    不知是否是因為感念這些日子以來,老祖為他奔波操持的辛勞。嘉實睫毛顫了顫,呼吸果真又沉重了兩分。


    ……


    嘉實渾身上下疼得快要裂開了,丹毒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著他的身體,宛如萬蟲啃食。


    沉重的睡意和混沌的痛感拉扯著他,讓他隻想就此撒手,得以解脫地好好休息。


    嘉實隱隱約約知道這口氣鬆下來意味著什麽,但並沒有格外的恐懼與抗拒。


    命格如此,日子到了,他總歸是要走的。走之前救了牧丹青,已經很值了。


    然而嘉熙長老不停地在他耳邊低語,念叨著讓他撐一撐。


    嘉實便想,長老說得也有道理:老祖待他不薄,未免他老人家心裏有憾,他怎麽說都該撐到再見他一麵。


    於是硬著頭皮,又默默忍受起那幾乎能讓人發狂的痛楚來。


    ……


    “嘉實。”


    地獄一般的折磨之中,忽有人聲飄至,像是雲端傾瀉下來的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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