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用溫彥博,主要還是看中他的才幹,他跟戴胄一樣是實幹者,隻是近年溫的一些政策立場,跟李世民的路線方針很不符合,他和魏征、王珪更是爭鬥的激烈。


    最終皇帝選擇了魏征王珪,而把溫彥博和楊師道給趕下去了。


    想起剛才兩人那般冷漠嘲諷的嘴臉,秦琅不由的有些興災樂禍。


    溫氏三兄弟,大臨大雅大有,溫彥博溫大臨,其實遠不如溫彥弘溫大雅得李世民看重,溫大雅才是李世民天策府的心腹,因此也很早就封為黎國公、禮部尚書了,隻可惜病死的早,要不然早就拜相了。


    大有也曾任黃門侍郎,擔任機要,可惜也是死的早,如今溫大臨被貶,太原溫氏自然也就不複從前風光了。


    王闓白麻宣相,倒是讓魏征、王珪十分意外,尤其是魏征,經常跟皇帝對噴,他任尚書右丞,也是天天噴這個尚書、罵那個侍郎,各司郎中們被他弄的提心吊膽,而他又還任著諫議大夫,更是風聞奏事,於是魏征那是懟天懟地懟空氣,滿朝上下沒有不被他懟的。


    本來以為能參預朝政就不錯了,誰知道居然讓他直接做了門下高官官侍中了,門下省掌有封駁審議大權,這倒是挺符合他一慣懟天懟地的風格,人盡其才了。


    秦琅馬上有些落井下石的開口。


    “恭喜魏侍中、王令公了,請兩位上坐。”


    此話一出,溫彥博和楊師中都不由的麵色劇變,這也太打臉了。可政事堂諸位的位置,也確實是按職位排序的。


    他們已經失去了三高官官頭銜,雖還有參政之銜,卻也隻能退位下位,兩人麵上紅了紫,紫了白,好半天後,終於還是沒那個臉皮賴在原位,於是隻能黑著臉起身,拱手把位置讓給了魏征王珪二人。


    打人不打臉,可秦琅偏偏就打臉,還是當麵打,打的啪啪響。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跟那些名門士族尿不到一個壺裏去,皇帝也不允許他跟他們尿一個壺,既然如此,那也就幹脆直接點,看不慣就懟,懟的越厲害,心情越舒暢不說,皇帝也越放心。


    “諸位相公,”王闓看到這場麵,也是有些暗暗心驚,可看著房玄齡、長孫無忌這兩位皇帝心腹相公,也隻是在那裏假裝什麽也沒看到的樣子,便心知秦琅行事看似莽撞,可卻也不是胡來。


    “宅家讓咱家來宣旨時,還曾交了幾個條陳,要諸位相公早做商議決斷,明日,要在甘露殿舉行廷議,到時要聽諸位禦前議政。”


    王闓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了秦琅。


    秦琅笑笑,“給房公,他是首相。”


    房玄齡倒也沒推辭,接過錦盒,先摸了一張條子出來,打開,不由的直皺眉頭。


    “寫的什麽?”旁邊的右仆射高士廉見房玄齡這模樣,也不由的好奇起來,房玄齡無奈的苦笑兩句,“諸公請看吧。”


    高士廉接過,直接念了出來,“不抑兼並,佃戶入籍?”


    紙條上就寫了這八個字,但一聽到這八個字,在座的宰相們卻幾乎都是皺起了眉頭。身為宰相,當然知道這八個字的意思,這說的就是土地製度。


    可土地製度,向來又是國之根本,大唐立國之初,推行的土地政策便是繼承自西魏北周隋朝以來的均田製度。


    均田製度的本質,其實就是朝廷把手中掌握的官田公田,拿出大部份來分給百姓,比如製度設計裏,男子成丁之後,官府給他授田百畝,死後可傳給子孫的二十畝,另外死後要由官府收回的口分田八十畝。


    分了朝廷的田地,那麽就得要向朝廷交租,這也就是租庸稅製的根基。


    可是現在朝廷推行的稅賦改革後,已經從租庸製變成了兩稅法,稅法的改革,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均田法已經推行不下去了。


    雖說大唐才立國十四年,但均田法確實行不通了,其實在隋朝的時候,均田法就隨著天下統一,國家安穩,人口的迅速增加而無田可分。


    隋末短暫的十幾年戰亂,雖然也損失了大量的人口,而李世民繼位後還搞了整頓佛道行動,硬生生的從寺廟道觀裏搶出來大量的土地,但另一方麵,大唐經過戰爭,把各地割據勢力消滅,甚至把連疆被侵占的疆域奪回。


    許多曾經因戰亂饑荒逃入山中的百姓,投身寺院,甚至是被擄到境外的那些百姓,大量的回歸,使的大唐的人口迅速的回升。


    戶籍人口的迅速回升雖是好事,可也帶來一個大問題,就是田地的問題。


    許多人沒田,或者隻有極少量田,雖說兩稅法已經改革了,沒田、少田的,不用如以往一樣承擔沉重的租庸,但失地者還是會有一個問題,他們隻能淪為佃戶。


    而佃戶在南北朝以來又稱為部曲,他們在國家製度裏,是沒有戶籍的,因此隻能依附於地主,他們的人身等都被地主牢牢控製著,他們不能離開地主的莊園,也不能去從事其它的商販、工坊做工,給其它地主幹活等事,各個方麵,佃戶都得依附地主,受到地主很強的人身控製,比奴隸其實強不到哪去。


    甚至法律層麵,也都在打壓這些部曲身份的佃戶,比如律法規定,如果主人奸淫部曲之妻,無罪,稱幸。


    上到李世民,下到政事堂諸公,甚至朝中官吏們,其實早就知道,均田法其實早就已經跟不上現實,更推行不下去了,邊疆之地還有些田地可分,但在中原,基本上都無法再分田均地。


    官府掌握的田地越來越少,人口繁衍卻越來越多,固定數額的土地,如何能滿足不斷激增的人口呢?


    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淪為失地戶,為了逃避租賦課役,許多人成為逃戶,要麽逃入深山,要麽直接投奔依附於官僚地主,甚至是寺廟,造成的是國家戶籍人口的流失。而戶籍對於朝廷來說,是征收稅賦,管理人口的重要手段。


    沒有了戶籍,就沒有了一切。


    雖說兩稅法後,地稅改以田畝數征稅,且官紳一體納糧,但依然還不夠完善。


    現在皇帝一張紙條,無疑就是要向這個問題開刀了。


    不抑兼並,佃戶入籍,就是針對性的新政,說到底就是徹底廢除到過去的均田法,以後朝廷不再均田授地,不再給百姓分田了,反正也無田可分。另一方麵,也不再執行過去的限田令了。


    因為過去貴族官員甚至士人們享有免除課役的特權,擁有的田地過多,那朝廷稅賦損失太大,承受不起。


    而現在,反正按田畝征稅,因此不管田在地主手裏,還是百姓手裏,起碼從稅賦這塊來講,沒什麽區別。


    當然,如果不抑兼並,田地必然不斷流向地主、官僚、貴族們的手裏,百姓會不斷的失地。


    因此,紙條上才有了後麵四個字,佃戶入籍。


    佃戶入籍,意味著從此廢除部曲製,失地的農民佃租地主土地後,僅僅隻是租賃土地的關係,而再沒有其它半點的人身依附控製關係,他們不再受地主的控製,租地交租,僅此而已。


    佃戶們也一樣能夠登入戶籍,享受身為大唐子民的各種權力利益保障,他們可以自由的流動,不再受地主的控製,既可以佃租幾個地主的田,也可以在農閑時給別人幫工,也可以進城到做坊做事,甚至可以自己做點小買賣,四處販賣。


    法律方麵,也將享受與正常百姓一樣的權益。


    房玄齡又掏出一張紙條,上麵卻隻有四個字,土地契稅。


    毫無疑問,這就是不抑兼並的後續政策了,房玄齡能猜到這個契稅的意思,朝廷不再抑製土地買賣,土地製度徹底變更為私有製,允許買賣,但朝廷要在這土地買賣過程中,征收一筆契稅,土地流轉的越多,朝廷征的稅越多,流轉一次征一次。


    第三張紙條,寫的卻是主戶客戶。


    “諸位,大家議一議吧,先從第一張不抑兼並,佃戶入籍開始。”


    土地製度,涉及到方方麵麵,堪稱基本國策,是國家根本,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處理不好,必然引發大動亂。


    麵對著這麽重要的議題,一眾宰相都沒急著發言。


    房玄齡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到了魏征身上。


    “魏公新任侍中,就有請魏公先發表意見如何?”


    魏征點了點頭。


    “我堅決反對,不抑兼並,土地必然最後都要被貴族官僚,地主商人們兼並,最終便是形成強大的地方豪強勢力。兩漢之時,漢朝廷一直在致力於打擊豪強,控製兼並,為何如今我們卻要主動放開控製,不抑兼並呢?”


    “如果此策推行,那麽我大唐數千萬百姓,將會有無數百姓失去土地。”


    “百姓是國家根本,百姓不穩,天下不穩!”


    魏征旗幟鮮明的表達了反對。


    而新任中書令的王珪,卻表示讚同。


    理由則是均田令確實已經推行不下去了,而朝廷已經改革兩稅法,若是能再把佃戶入籍這個問題解決好,則不抑兼並,其實也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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