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林關下。


    秦琅也有些猶豫,他從疊州一路來,雖然也匯集了秦瓊的兵馬,但打到河州此時,麾下也才兩萬不到的人馬,其中既有來自鬆州疊州的邊軍,府兵,也有來自岷州洮州的敗兵,還有歸附羌兵,成份複雜。


    算是一支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裝備方麵也很一般,補給方麵更全靠著以戰養戰。


    打到現在,確實是人馬俱疲,而且天氣寒冷,大家也都沒什麽士氣鬥誌了,都想著早點班師回家。


    朝廷給秦琅的旨意,他也已經收到了。


    從疊州下都督,升到了疊州中都督,現在又加了隴右道宣撫使,洮河道行軍總管,還是押兩藩副使,他做為前軍主帥秦瓊的副手,皇帝給了他們爺倆前線很大的便宜行事的權力。


    但除了給官職,給方便外,並沒有給他們派調更多的兵馬來助戰,後勤糧草軍械方麵,也都隻是讓隴右劍南河西三道自籌。


    說到底,朝廷並沒有全力開動戰爭的機器,或者說此時根本開動不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秦琅他們能夠借著疊岷大勝之威,迅速橫掃隴右入侵之敵,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可強弩之末,未能穿縞,這是個常識。


    師老軍疲,後勤跟不上,如何敢輕易的越境深入反擊吐穀渾?


    一出邊境,極可能補給、援軍都沒了,吐穀渾不管怎麽說,實力還是遠在黨項之上的,且吐穀渾今年雖說兩次卷入戰爭,也損失了有兩三萬人馬,但這個損失對他們來說,還算不上傷筋動骨。


    最關鍵在於,以秦琅對吐穀渾過往的了解,眼下吐穀渾偷雞不成蝕了把米,定然也早就做好了唐軍反擊可能的準備,按伏允的尿性,一旦唐軍越界反擊,伏允最可能的就是立馬跑路。


    雖說他在青海邊立有王都伏俟城,可伏允的城池建的,也隻是個看樣,平時他們都是住帳篷裏的,唐軍來了,他們隨時可以舍棄掉那王城。以前隋軍征討時,他就是這樣做的。


    吐穀渾幾千裏地,又多蠻荒,他們不管是往西北山區裏跑,還是往西麵沙漠裏跑,還是往南麵的高原跑,唐軍追擊起來都會非常麻煩,補給會是個嚴重的問題。


    若是伏允發狠燒草,唐軍可能陷入進退不得的險地。


    在秦琅看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搞死搞殘,所以要動手就得積聚實力,調動精銳,後勤補給這方麵也得跟上來,最起碼也得兩三路出兵,分兵合擊,不給伏允半點機會。如程咬金這樣,純粹就是想討點便宜的行為,其實沒有什麽意義。


    可老程非要磨蹭,秦琅也沒辦法。


    最後隻好同意他,隻要真有三五千士兵願意隨他出征,他也同意,但他最後還是跟老程約定。


    “以千裏為限,最多深入千裏,有機會一擊即走,絕不可戀戰,能答應我嗎?”秦琅問。


    老程拍著胸脯,“一千裏就一千裏,不過得出了河州邊境赤嶺算起,如何?”


    “可以,程叔可千萬謹慎小心些,寧可無功而返,切莫貪功冒進。”


    “你放心,老程我打過的仗也有上百場了,雖不如你阿爺那般了得,但也不可能會跟久且洛生和李道彥那般蠢的。”


    久且洛生在岷州城下,被秦琅擒住,直接一刀砍了腦袋,以祭奠洮州被屠的軍民了,一點給他分辯的機會都沒有,雖然他是個刺史,可秦琅也沒讓他有機會回長安。


    程咬金興奮的跑去遊說兵將們去了。


    “三郎,你就不怕他出事?”張超問秦琅。


    “盧國公也是久經戰陣的大將了,作戰經驗確實豐富,外表看著粗,卻是外粗內細,而且他擅長騎兵作戰,他鬥誌高昂,讓他挑選幾千精銳輕騎出擊,倒也並不就是錯的。”秦琅笑了笑。


    秦琅認為這一階段作戰,已經達成戰略目標,擊敗了入侵者,尤其是還取得了招降黨項這個巨大收獲,可吐穀渾這次入侵,確實也沒太大的損失。


    為了防止吐穀渾在冬天可能的再次進攻襲擾,所以放程咬金這頭猛獸出擊,以攻代守,其實也是可以值得一試的。


    反正以老程的本事,就算沒能取得什麽意外收獲,可總不會有意外驚嚇的。


    若是老程真的打出了什麽漂亮反擊,那就是意外收獲了。


    若是老程凶猛到嚇的伏允棄王都而逃,就算不能正麵殺傷擒獲什麽,可對於吐穀渾來說,也會是極大的損傷。


    畢竟這大冬天的棄城而逃,男女老少還要趕著牲畜在風雪裏逃跑,一跑可能就得跑上幾百上千裏,這牛羊牲畜肯定要死很多,甚至還會有許多婦孺死傷,尤其是懷孕的婦人逃跑時,肯定會有不少流產的。


    據說漢代時,漢軍就喜歡在冬春的時候對匈奴人發起突襲掃蕩,逼迫匈奴部落逃跑遷移,每一次冬春掃蕩,匈奴人遷移逃跑時,都會有許多婦人和母畜流產,這讓他們損失慘重。


    “實在不行,還可以讓程將軍順帶著燒吐穀渾人的草。”


    遊牧民族對草的依賴性,就跟中原百姓對莊稼的依賴一樣強,沒有草,牲畜就沒的吃,人也沒的吃。


    這都是絕戶計。


    身為全軍主帥的秦瓊還遠在岷州,相跟甚遠,所以河州這邊,還是由副帥秦琅說了算的。


    程咬金倒也確實有幾分本事,跑到軍營裏,一通言語,還真讓他拉起了幾千人出來,老程精挑細選了來自鬆、疊、岷的邊軍府兵,並從附羌中選人,拚湊夠了五千。


    也基本上把秦琅手下這兩萬人裏的騎兵差不多都挑走了。


    但麵對著笑嗬嗬過來請令的程咬金,秦琅當然也不會反悔。


    與老程仔細商議了一番進軍路線,以及要提防的事項後,便幹脆的把這五千兵馬都給了他,三千騎兵,搭上兩千騎馬步兵,都是比較精銳的邊軍、府兵等,立功心切,願意隨老程再去拚一把,搏一搏,勳官說不定就變武階了。


    對於府兵、邊軍們來說,平時番上、戍邊其實挺辛苦的,可這種辛苦又沒什麽機會立功受賞,所以遇到戰事,他們其實很積極,畢竟當府兵為的就是能立功,立了功就有機會授勳、獲官,從此一躍而進入仕途體製,這是絕大多數普通的地主庶族子弟出身的機會,甚至是唯一的機會,隻能拿命去拚。


    畢竟朝中的那些貴族勳戚士族,其實人家哪個不是幾代甚至是十幾代人努力得來的地位?


    秦琅給這五千人馬,盡量補齊了裝備,人配雙馬,每人起碼帶箭百支,又給帶上了易攜輕便的肉幹肉鬆等。


    “祝程叔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老程翻身上馬,笑著叉手,“借三郎吉言,但願我能活捉到伏允老賊。”


    兩人都笑了笑,都知道僅憑這五千人的孤軍,是不可能的。


    老程帶著五千騎沿黃河向西而行,秦琅則在河州就地解散了許多人馬,最後隻留下三千人馬,隨後向河州進發。


    秦琅做為隴右道的宣撫使,整個隴右諸州,眼下都是他管轄範圍,剛剛經曆了一輪吐穀渾的入侵,沿邊諸州,多少都遭受了不少劫掠,許多百姓被擄,不少城池被破,鄉村更是不用說。


    對於邊境的百姓們來說,吐穀渾人雖然被嚇退了,可這個冬天會很難過。


    秦琅這個宣撫使,此時就是朝廷的全權代表,要安排各州縣修複城堡,恢複防禦,更要救濟百姓,賑濟災民。


    到達河州時,秦瓊已經越過邊境赤嶺,殺進了吐穀渾境內。


    秦琅在廓州部署邊境防禦,組織鄉勇、城傍協防後,又北上到了鄯州(西寧),這是大唐在隴右對抗吐穀渾的最前線,也是最重要的防線。


    鄯州北有大雪山、閤門水,南有小積石山、黃河,中間一條湟水由西向東穿過,東接蘭州,北鄰涼州,西麵就是青海湖和伏俟城。


    鄯州有著唐吐最重要的河湟穀地,這一片河湟穀地,也是唐吐邊境上最富庶的宜農耕的沃土平川,這裏既是邊境的門戶,也是大唐邊境上重要的糧食產地優良牧馬場,此地既屏藩河西重鎮涼州,也護衛隴右要城蘭州。


    吐穀渾每次入侵,都必然要襲擊鄯州。


    秦琅留下一千兵馬守河州,率兩千人馬趕到鄯州。


    他到達鄯州不久,新任鄯州刺史段誌玄到了。


    聽說廓州刺史程咬金居然從秦琅這裏騙了五千人馬殺向青海,不由的連連搖頭。


    “太冒險了。”


    “以攻代守,試一試吐穀渾人的底。”秦琅倒是很輕鬆。


    “可萬一呢?”段誌玄問。


    “真有萬一,這責任自然也是由我和程將軍一起扛。”


    段誌玄不吭聲了,他雖然跟秦瓊一輩的,可如今秦琅位在他之上,他也不好多說。


    他本想說應當出兵接應,可看秦琅態度也不好提,於是便做罷,秦琅帶來兩千兵馬,讓段誌玄召集鄯州府兵、邊兵、土團、城傍等集結演習訓練,讓他們分駐各堡壘烽燧,充實邊境,不管怎麽說,都得提防吐穀渾人卷土重來。


    更得做好萬一程咬金兵敗的可能準備。


    也就在這個時候,唐儉和鄭元璹來了,他們從洛陽一路過來,先到長安拜見太子,然後出關中,先到岷州拜見秦瓊,同時點檢首級,核對軍功簿,甚至走訪將士軍民,了解戰事詳情,又還見了歸附的羌人等。


    最後又一路跟著來到了鄯州。


    皇帝授秦琅新職的正式詔令官告敕旨,還有皇帝賜給秦琅的皇帝禦用備甲,尚方坊所精製的尚方馬槊、寶劍,最後還有一對瓦麵金裝鐧。


    “使持節,都督疊岷洮宕武成渭七州諸軍事,疊州刺史,隴右道宣撫使、洮水道行軍總管、押吐穀渾、黨項兩藩副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唐儉宣讀皇帝給秦琅的新職務,都督七州軍事,還宣撫隴右,更重要的是皇帝居然又給秦琅拜相了,這已經是第三次拜相了。


    雖然是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銜,可秦琅麵對著這白麻宣相,早就沒有什麽波瀾了,上次罷相不過三月餘,現在又拜,沒啥意思了。


    不是左右仆射,不是中書令不是侍中,其它的宰相銜,不管是參預政事還是平章事,其實都沒什麽太讓秦琅波動的。


    他現在早已經不把這個放在心上了。


    當然,李世民特意讓唐儉轉告秦琅,戰事還沒有結束,所以這些新職不是此次功勞的賞賜,賞賜要等戰後功勞核實之後,再論功行賞,到時定有重重封賞。


    唐儉兩人一路追過來,並不隻是來宣旨的,他們來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從秦琅這裏拿到此次大戰,秦琅給諸將士們的戰功記錄簿,然後還要查驗核對等。


    秦琅叫來記室參軍,讓他把軍功簿轉交給二人。


    “我們在仔細核對查驗後,會如實上奏報朝廷的。”


    “隨便查,劉記室,勞煩你陪二位好好查一查,查仔細了。”


    氣氛有一些尷尬,秦琅明顯對這兩位很不客氣,兩人也早知道會遇上這種情況,所以倒也一直打著笑臉。


    他們入隴右後,受到的震驚不小,尤其是到了岷州洮州後,更是親自見識到了此次大戰的殘酷。


    洮州城被屠城三日,軍民被屠萬餘,戰火荼毒數州,死傷百姓數萬計。


    洮岷等地大道上,遍地都是屍骸。


    人頭京觀就有好多座。


    洮岷諸州百姓,現在雖然要接受朝廷救濟拔糧,可卻也不敢吃洮河中的魚,因為洮河中的魚肚裏,現在都是屍肉。


    岷州等地的倉庫裏,堆滿了耳朵,全都用石灰或鹽醃過,一堆堆的密密麻麻,看的他們心頭發麻全身起雞皮疙瘩。


    這段時間,他們總共數了近五萬隻耳朵了,全是左耳。


    鄭元璹懷疑秦琅手下割傷亡百姓的耳朵冒充敵軍耳朵,虛報軍功,可沒有證據。拿左耳做軍功憑證,如今整個大唐唯有秦琅獨此一家,雖然這不符合規矩慣例,但明顯這些在秦琅這裏行不通。


    當他們接過劉記室的軍功簿,翻開看著那一頁頁密密麻麻記錄的軍功,不由疑心四起。


    可當著秦琅的麵,卻一句懷疑的話也不敢說,他們很擔心這個年輕的人屠,會暴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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