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端著個碗,碗裏裝著一碗糊糊。


    那糊糊黑乎乎的看不出本來麵目,這是一碗救災粥,成份可以說是十分複雜,有五穀有野菜,甚至還有一些魚蝦雞鴨豬羊肉。


    裏麵還有鹽。


    吃起來味道一言難盡,混的過雜,所以絕談不上好吃。


    這種救災粥,也是秦琅的發明。


    把征收來的各種糧食牲畜等,配到一起。


    五穀雜糧、野菜,各種什麽魚蝦肉蛋等簡單處理後,按比例混合,然後搗爛舂碎,加入鹽,再烘幹曬幹,就成了救災粥粉了。


    現在長安城和整個關內的百姓,吃的都是這種。


    不分檔次,不分等級,隻有這一種。


    不管是留守的宰相輔政大臣,還是州刺史縣令,又或是國公貴族們,都是統一吃這種。


    每家的糧食牲畜都被征走了,所以現在誰要是敢偷偷的在家吃碗白米飯,或是吃碗麵條,那都是大罪。


    秦琅吃的粥裏,也沒有多加點肉,一樣的配方,一樣的材料。


    統一從配糧站領來的,拿開水衝一衝,或放鍋裏煮,得到的粥都差不多,差別就是有的稀點有的幹點。


    秦琅的粥裏一樣有許多糠麩野菜,連骨頭都磨成粉混合在內的粥,其餘也嚐不出肉味,畢竟肉數量有限。


    這種粥品相難看,味道也不太好,但是充饑還是可以的,甚至比一般的粥其實還要強不少,畢竟肉再少,裏麵也還是有肉的。甚至有肉有菜有五穀有雜糧的,還含有較豐富的蛋白質,膳食纖維這些呢。


    秦琅甚至跟長孫無忌他們打趣說,吃這個能減肥。


    長孫無忌正在烤一隻鳥。


    這是長孫用他的粥做誘餌,在衙內院裏捕的一隻麻雀,小小的個頭,本以為發現了食物,結果不料成了長孫的盤中餐。


    小麻雀被開水燙毛,剩下少的可憐的一點肉,可長孫無忌卻很有耐心的除盡了毛,然後拿著一支纖子插起來放在火上烤。


    他很耐心,小麻雀被烤的金黃,甚至有點流油。


    吃多了那救災粥,看到這金黃的皮肉和欲滴的油,那真是引的人喉嚨裏都想伸出隻手來。


    “今天終於加餐了!”長孫無忌笑嗬嗬的道。他本來挺胖的,最近都瘦了快二十斤了,再這樣下去,人都吃不消了。


    其實以長孫無忌這樣的身份,要開個小灶什麽的,當然是沒問題的,但是秦琅帶頭表率做的很幹脆,長孫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拖他後腿。


    那救災粥確實難吃,可大家都這樣吃,連太子殿下一天都要吃一頓,大家有什麽好說的。


    另一方麵,不得不承認的是,秦琅這種把所有弄來的食物湊一起搗碎做粥的辦法,雖然難吃了點,但卻最大程度的利用了食物。


    穀糠麥麩野菜草根,能吃的都湊進去,人人有份。


    白飯麵條肉湯,隻有那些隔離營裏的痘瘡孩童們能享用的到。


    可誰願意去跟那些可憐的感染者比呢?


    為了吃口白飯肉湯,就進病營隔離?


    這痘瘡現在雖說有了隔離等諸多防護措施,且僅在孩童中傳染,可一旦感染上,現在依然有起碼百分之五的死亡率。


    相比之前的死亡率已經大大降低了,但一百個孩子感染上,起碼就死五個,依然是驚人的。


    每天隔離營裏,都會有許多孩童死亡,死狀淒慘。


    讓孩子們特殊點,吃幾口麵條和肉湯,誰也不會有意見。


    長孫無忌烤好麻雀,撕了一條腿給秦琅。


    “趙公你自己吃。”


    “有好東西我也不能吃獨食啊。”長孫無忌把幾乎扯掉了一半的麻雀送到嘴邊就啃,也就撒了點鹽而已。


    這麻雀說實話,沒吃就能聞到混合了一股子腥臭味,絕對不是什麽好吃的玩意,可吃了許多天粥後,這種純粹的肉,那種紋條肌理,那種嚼勁味道,還是讓長孫一臉享受。


    “現在要是烤隻羊,我能吃掉半隻!”


    “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吃到烤全羊了。”秦琅安慰他,在他這種變態的救災辦法下,如今關內的災情已經穩定了。


    做為原本重災區的長安城,現在更是沒有餓死一個人。


    大家都還活著。


    關外依然在不斷的運糧過來,雖然說數量有限,可長安城在秦琅的管理下,糧食居然還在緩緩的增加著,除了每日必須外,還開始有了一點點存量。


    而馬上從朔方河套等地,也會有幾批牛羊運抵。


    這些都是從突厥人等手裏硬奪來的。


    沒辦法,死道友總好過死貧道。


    那些隨著頡利敗亡後亡國的突厥人,現在全都擁堵在長城一線。


    他們也深受雪災冰凍的災害,一心想著大唐能夠接濟下他們呢,可說實話,大唐都自顧不暇了,誰會理他們。


    邊塞還儲備了點糧食,是上次北伐準備剩下的,可這糧食都是要供應邊軍的,畢竟這麽多突厥人湧到長城線上,一旦出現點意外,搞不好就是戰爭。


    邊軍若無糧,怎麽守邊?


    中原已經饑荒疫病雙殺,若是再讓胡人南下,那可就真是亂上加亂了。


    朝廷對於如何安置突厥人,現在都沒有個結果,也難出結果。


    想安置,安置不了,想安撫,也沒錢糧。


    想說驅趕或者其它什麽的,這個時候也沒有出動軍隊的能力了,也不敢。


    於是隻能不管不顧了。


    不過秦琅還是傳令北邊,讓那邊的邊將官員們,找那些突厥各部首領,讓他們在艱難之中,想辦法給大唐進貢些牲畜。


    做為條件,秦琅讓皇太子給這些首領們授官,讓他們暫時留在長城腳下避寒過冬。


    同時,秦琅也向突厥人發出了戰爭威脅。


    這個時候,不進貢牛羊,那大唐就派邊軍來搶,搶完牲畜還搶人,把人搶到中原來做奴隸。


    這種行為不免有些恃強淩弱,可麵對著眼下的困局,秦琅也不在乎充當一把無賴流氓了。


    不得不說,效果還是有的。


    大唐剛滅了突厥汗國,頡利現在就在大唐皇帝身邊做侍臣呢,連突利也都跑皇帝身邊去了。


    所以沒有哪個突厥人敢跟大唐炸刺,況且他們現在也是群龍無首。


    於是半強要半強買的,秦琅好不容易從突厥人那裏弄到了不少牛羊牲畜,雖然聽說突厥人也奸詐,都是把一些瘦的皮包骨的牲畜和一些凍肉進獻,可起碼都是能吃的。


    等這批牲畜和肉送到,長安城就可以說撐過了最難過的關口了。


    李靖撐著個拐杖進來。


    這位戰神最近犯了足疾,走路有點一瘸一拐的。


    “現在饑情正在好轉,戰馬不用殺了吧?”李靖直接坐到秦琅旁邊問。


    秦琅把半邊麻雀遞給李靖。


    “嗯,隻要繼續眼下這個勢頭,確實用不著殺馬宰牛了。春回大地,能吃的野菜也會多起來,再一個,冰河化凍,從運河過來的糧食也會增多的,所以最困難的一段日子已經撐過來了。接下來,我們得考慮春耕了,耕牛可是春耕的好幫手。”


    “等到天氣轉暖,虜瘡疫情也會跟著好轉的。”秦琅說道。


    今年這次饑疫並起,可算是給了大唐朝廷重重的一擊。


    也讓朝廷上下都真正認識到,軍隊再強悍,稅收的再多,可民以食為天,糧食安全亦是國之根本。


    沒有個三五年存糧,以後別說強大。


    在這次後,估計皇帝也會老實忍耐幾年,安心休養生息,不敢再隨便折騰了。


    委屈太上皇了。


    眼看著大明宮都快修好了,結果一下子停工,成了個爛尾工程。出了這趟子事,估計三五年內可能都不會再重新開工了。


    李靖搖頭拒絕了那半隻麻雀,看了眼那邊啃的正香的長孫無忌,有些無奈。


    誰能想象,堂堂當朝宰相,幾位留守大臣,卻湊在這政事堂衙內,烤麻雀吃,還要分著吃?


    但聽說皇帝到了東都洛陽後,都親自帶禁軍去打獵捕魚改善生活,隨往東都洛陽的大臣們,也一樣要派奴仆去城外采野菜回來吃,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代公腿腳不便,就在家多休息,外麵有我們幾個在料理。”秦琅笑道,他知道李靖瘸著腿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雖說同為四輔政之一,李靖還是尚書右仆射,論職位,李靖是四輔臣中最高的。


    可李靖這人比較低調,尤其是不久前北伐勝利回京後還被禦史台彈劾後,他就更加低調了。


    哪怕是右仆射,也幾乎不怎麽管事。


    “我也知道長安有三郎和輔機你們輔佐太子殿下,我可放心。隻是我最近聽到一些消息,據說北邊長城一帶聚集的那些突厥人,好些受災嚴重。”


    突厥人雖說是遊牧部族,可霜雪災害下,並不比中原漢人好哪去,草原上的草早早凍死,他們的牛羊就沒有草吃。


    全靠著牛羊為生的牧民,一旦牛羊餓死,意味著他們也完蛋了。


    雖然牛羊能夠宰殺,暫時雪凍,但明年呢?沒有了母羊,哪來的羊崽,沒有了母牛,也不會再有小牛,一個家族一個部落,沒有了牲口,就沒有了未來。


    眼下數十萬人擠在長城北麵,大唐又不理會他們。


    群龍無首的突厥人,眼下正經曆著煎熬。


    不出意外的,突厥諸部開始了大魚吃小魚,強一點的部族開始去搶奪小部族的牲畜和凍肉,甚至搶他們的人,然後向長城內的中原商人販賣換錢。


    有了錢,也許明年還能東山再起。


    幾十萬人馬,無數個大小部族擠在長城線上,你打我我打你,暫時還隻是小規模的劫掠拚鬥,可這樣下去,早晚會爆發更大的戰爭。


    李靖做為一個老帥,又是剛北伐滅了突厥的大帥,他對這些突厥人的內鬥很關注。


    他擔心當突厥人內訌升級後,局勢會難以控製,最終必然可能會演變成突厥部落越過長城,到長城內來搶掠求生。


    “必須早做預防啊!”


    如今大唐雖然邊境線上駐紮了不少軍隊,可饑情之下,卻也是難以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代公有何良策以應對?”秦琅虛心求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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