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燦爛。


    那是突厥火把映滿天。


    簡陋的東受降城,其實就是一座小寨子,因為來時天寒地凍,所以隻是簡單的因地製宜,以冰雪堆起四麵的圍牆,既無護城的壕溝,也無角樓馬麵。


    跑了兩天兩夜,才終於撤回了寨子,但突厥人也隨後而至。


    程處默看著那無數的火把圍過來,也不由的麵色凝重。


    “軍使,這些賊子倒是速度好快!”


    “來不及撤走了。”


    幾名校尉本來建議舍棄簡陋的寨子,渡過黃河冰麵,撤到南岸的勝州榆林城去,畢竟榆林雖殘破,可畢竟是一座夯土為牆的城池,經過簡單修複後,防禦力比起這個寨子強太多。


    可突厥人追的太快了。


    他們剛入寨,賊子前鋒就到了,連商人都來不及讓他們撤走。


    “走不了,那就戰,反正報信的早就走了。”程處默手握著刀柄,冷冷的望著這些突厥人。


    “可咱們這寨子?”


    “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寨子簡陋不錯,可總比在草原上以馬車為營要強許多,我們有糧有箭,怕他個鳥,來了就是送軍功的,老子早盼著呢。”


    突厥人如潮水湧來,嘯叫狂呼,驚天動地。


    “送首級軍功的來了!”


    程處默大聲喊道。


    旁邊的幾個振武軍校也馬上明白了程處默的意思,於是一起仰天長笑,“兄弟們,軍使說的對啊,給咱們送首級軍功來了。”這幾位軍校也是北衙六軍的軍官,本身也是從原十二衛軍中精挑細選的百戰兵王。


    這一刻,還真就被激發起了一股子豪情壯誌。


    “你們看這樣子似乎數量龐大,聲勢極強,可細看,不過是一群牧馬放羊的牧民而已,男女老少一家子齊上陣,這樣的人,你們怕嗎?”


    “不怕!”


    寨子裏,原本還十分慌亂的商人夥計們,這會子也漸被振武軍爆發出來的軍心士氣而鼓舞,多了幾分安全感,漸漸穩定下來。


    走不了了。


    寨子裏收來的皮毛牲畜等一堆一堆的。


    “把駝馬上的貨物都卸下來,既然走不了了,那就不走了。”


    一名軍校過來。


    他傳達程處默的軍令,按戰時需要,現在特緊急征召所有寨中的商人夥計們,還有一些在此的雜胡一起協助守城。


    “守城殺敵,皆有賞賜!”


    一名商隊帶隊笑著拔出腰間的橫刀,“不為賞賜,我們也要為自己而戰!”


    阿副羅帶著一隊突厥精騎馳到寨前,呼嘯奔馳,耀武揚威。


    程處默舉起弓,拉滿弓弦,一箭過去,一名得意的突厥騎兵應聲落馬。


    突厥騎兵連忙往後退卻。


    程處默冷哼一聲。


    “拿弩來!”


    雙人擘張弩,被程處默一人拉開。


    這種弩射程極遠,不過精度不高,最厲害處還是麵對密集敵人軍陣時的齊射殺傷力。可現在程處默卻一人張開大弩,數息瞄準,一弩放出,再射落一騎。


    這一下,突厥騎兵是真慌了。


    畢竟已經退到了百步距離了,想不對寨中唐軍居然還有這神射。


    連阿副羅也陰沉著臉往後又退了二十步。


    一百二十步,他不相信唐人還有這箭術。


    不過接連兩騎被射落,還是讓突厥人的士氣受了些影響。


    程處默放下弩,得意的對左右道,“瞧瞧沒,這就兩個斬獲了,多輕鬆。”


    “軍使威武!”


    “不愧盧國公家嫡長子!”


    屬下們各種稱讚話四起。


    “哈哈哈!”


    笑了幾聲,程處默氣運丹田,對著外麵的突厥人高聲喝道,“吾乃皇唐持千牛刀千牛備身,天子禦訓門生、檢校東受降城振武軍使、兼檢校勝州長史,右衛大將軍盧國公嫡長子程處默是也,爾等何人,竟敢犯我大唐邊境城池,可敢報上名來!”


    對麵的人似乎是被這一長串的名頭給震住,好一陣的騷亂。


    良久。


    陣前的阿副羅冷哼一聲,“還以為是哪個大唐名將,卻隻是程咬金家的小崽子,怪不得如此不怕死,卻隻是無知無畏而已。”


    阿副羅隨頡利可汗多次寇邊,去年也還一起兵臨長安,自然是知曉唐國的一些名將,如秦瓊尉遲恭柴紹段誌玄等,這個程咬金的名頭也還是較響亮的,但是他兒子,他就無所畏懼了。


    “俟斤,就這麽一個小寨子,平了它。”


    “裏麵有許多商貨錢財,破了寨子,分了財貨,再把那些唐人分給大家為奴!”


    ·······


    “拿酒來!”


    阿副羅又拿出了他那個黃金酒器,倒上美酒,喝完。


    “攻!”


    牛角號聲嗚嗚響起。


    突厥人開始四麵圍攻。


    也沒有什麽陣法,也不分批次,反正就是一擁而上,似乎這個小小的寨子,會在他們如潮攻勢下被淹沒。


    程處默站在冰牆之上。


    冰牆並不算高,也就一人多高點,但還算厚實。


    有這堵冰牆,便能讓寨裏的三千多軍民有了底氣。


    “瞄準了放箭,別急!”


    夜黑風急,程處默有城可倚,不怕突厥人這種四麵衝擊的打法,這又不是在一馬平川的草原上。


    所有的振武軍士,全都持著弓。


    甚至寨裏的商人夥計還有雜胡,也都帶著弓。


    經曆了隋末動亂,本就尚武的關中人,越發是刀弓不離身,早年連農夫耕種之時都是帶刀而鋤,帶箭而耕。


    商人們行走在外,更是弓刀不離手,雖說他們的弓刀不如製式裝備,但殺人也是沒問題的。


    突厥人騎著馬呼嘯著衝近,在馬上馳射。


    也有那些婦人老人孩子,則騎馬到了城下後,下馬站樁放箭。


    箭羽紛飛。


    程處默頂盔貫甲,左手舉一麵盾牌。


    看準了一箭還擊,便將一個突厥賊子射翻。


    唐軍的弓勁箭利,卻是遠超突厥人的,何況個個甲胄在手,又有盾牌防護,還高在牆後居高臨下,倒是不懼突厥人多勢眾。


    雙方你來我往,箭矢滿天飛,但是人少的振武軍卻壓著突厥人打,一個又一個突厥人中箭,牆上的振武軍卻中箭者少,卻不少士兵中箭也有甲胄擋著,隻有少數運氣不佳者重傷或被射殺。


    天黑黑。


    混亂的攻勢持續了一夜。


    到天亮時,突厥人依然沒能攻進寨子。


    天光四亮,照出的是寨子前遍地的突厥人屍體。


    他們吃了個大虧,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座小寨子如此難啃。


    一夜過去,寨子前起碼死了三百,還沒算受傷的。


    程處默倚在牆頭上休息。


    一陣肉香飄來。


    寨裏商隊的人已經燉煮了牛羊肉,裝滿一個個大桶抬過來了。


    “吃肉了,吃完肉有精神,繼續打突厥賊子。”


    程處默昨天聞了一晚上的血腥味,這會沒啥胃口,可還是強迫自己吃了兩大碗。


    “軍使,你帶兄弟們下去休息吧,讓我們來接防換班。”


    昨夜進攻失敗,但突厥人並沒有走。


    “好,我去睡會。”


    吃飽了的程處默眼皮子直打架,於是拍了拍手下校尉,帶著城頭上的人撤了。


    昨夜一開打後,程處默就做了安排,隻帶了一千人守城,讓其餘人抓緊休息備戰。


    這會熬了一夜,正好換防。


    撿起盾牌,拔掉上麵的羽箭,程處默看了眼寨前的突厥人屍體。


    “這些是咱們的戰功,別讓突厥人搶走了,他們敢來搶屍體,就放箭。”


    交待完,程處默跳下牆,進賬睡覺去了。


    校尉一身鐵衣,站在冰牆之上,看著遠處那些突厥人。


    “不知道去報信的兄弟有沒有把信送出去,援軍什麽時候到啊!”


    “肯定會來的。”


    “我隻是擔心,突厥人不止這些啊。”


    ·······


    豐州,九原。


    秦琅收到了消息,已經是兩天後。


    從東受降城到豐州,將近八百裏,信使一路奔馳,在中受降城換了次馬,跑跑停停,跑到豐州時,換的三匹馬都已經跑死了。


    聽聞東受降城遇襲,程處默被圍,秦琅驚住。


    “喝了這碗鹿血,兄弟。”


    新鮮的鹿血端到那疲憊不堪的振武軍士麵前。


    飲完一碗鹿血,振武軍士亢奮起來。


    秦琅問,軍士答。


    “好了,我已經清楚了,兄弟你先去泡個熱水澡,然後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


    “請都督速速發兵救援!”


    “我會的。”


    送走軍士,秦琅立即召集將校。


    李大亮急急趕來。


    “突厥人出兵攻打東受降城了,是頡利出兵了嗎?”


    “現在還不能確定就是頡利出兵了,但有萬人圍攻東受降城。”秦琅揉了揉額頭,“我們得出兵。”


    “可是八百裏路,又冰天雪地的,隻怕我們來不及。”


    “來的及,中受降城的尉遲寶琪一千五百兵馬,距離東受降城僅四百裏,他們已經在一天前就知道了消息,此刻估計已經在前往救援的路上了。還有勝州也還有五百兵,距離東受降城,更僅相隔一河而已。”


    天氣寒冷,道路積雪,可再不易行軍,眼下都不是理由了。


    既然突厥已經出兵,那就必須救援。


    “萬一我們出兵,頡利也出兵?三郎考慮過這個沒有,東受降城僅是一個小寨子,我們跑到那去打仗,實屬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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