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扇靈不自覺攥緊掌心,隨之粲然一笑,她仰頭望著唐煙煙:“我剛好也要去找陸哥哥,明晚有宗門傳統的點燈節,掌門師伯說,留在恒山派的各宗派弟子也能參加呢!所以我想親口跟陸哥哥說一聲。”


    陸哥哥?唐煙煙睫毛顫了顫,沒計較這個親密的稱呼:“原來如此。”


    嶽扇靈麵上盈滿天真:“唐姐姐你身體如果撐得住,明晚出來看看吧,點燈節很熱鬧的。”


    唐煙煙微笑道了聲“好”。


    二人一道走出紫薇洞府,嶽扇靈狀似不經意地問:“唐姐姐,你和陸哥哥是什麽關係啊?”


    唐煙煙步伐慢了兩拍,眼眸染上迷惘,她和陸雨歇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她和未來的仙尊陸雨歇,是兩情相悅。


    可對現在的陸雨歇而言,她隻不過是他年幼時短暫依賴過的人罷了。在他眼裏,她甚至並不怎麽重要。


    捧著衣袍的手緊了緊,唐煙煙看向身旁活力四射的小女孩,笑容勉強了些:“有些複雜,一句兩句話也說不清楚。”


    這便是托詞了。


    嶽扇靈扯扯唇,忽然有些懊惱,如果那日在埋骨荒漠,他們如果沒有遇到唐煙煙,沒有把她救回恒山派,她是不是也不會遇見陸雨歇了?如果有如果,那該有多好。


    二人各懷心思,禦劍來到洛霞洞府,候在陸雨歇暫住的廂房外。


    此時洞府寧靜,往來路過的幾個玄英宗弟子頻頻向她們投來目光,有豔羨,也有揶揄。


    自會試結束,陸雨歇的名聲徹底打響,哪怕他性情冷淡,從不給人好臉色,撲上來的姑娘們仍如過江之鯽。


    可惜陸雨歇是個不解風情的,他以修煉為由,整日待在屋裏,仿佛入定。門外的敲門聲、問候聲,他通通聽不見。姑娘們送的禮物、拋來的媚眼,他看都都不曾看一眼。


    與陸雨歇年齡相仿的這些修者們欣羨有之,不屑也有之。礙於陸雨歇的實力,那些覺得他裝腔作勢的人,也不敢多說什麽。


    晨曦陽光清淺,微風還裹著未褪的濕氣。


    唐煙煙捂著嘴,盡管極力掩飾,還是發出壓抑的咳嗽聲。


    嶽扇靈站在廊下,皺了皺眉。


    她之前來找過陸雨歇好幾次,他都不曾見她。


    他應該也不會見唐煙煙,對吧?!


    不知為何,嶽扇靈突然有些忐忑不安,她瞥向身旁的唐煙煙,下意識就開了口:“唐姐姐,你身體不好,還是先回去吧。陸哥哥正在閉關修煉,一時半會兒肯定出不來。”


    唐煙煙看了眼嶽扇靈,她眼神清澈,卻看得嶽扇靈莫名氣弱。


    嶽扇靈硬著頭皮繼續說:“我今日無事,可以等。但唐姐姐體弱,我怕再吹會兒風,姐姐會像那晚一樣暈倒,這幾天斂華道尊忙碌,總因為你的事耽誤他時間也不好。”


    這話雖不中聽,卻也是事實。


    唐煙煙默默歎了聲氣,她暫住恒山派,確實給恒山派添了許多麻煩。這段時間,唐煙煙盡力傳授恒山派弟子們技巧功法,也是為了報答他們的照顧。


    可嶽扇靈的這番話意有所指,並非表麵意思。


    唐煙煙本是有些惱,可她年紀都可以當人家的祖宗了,難道真要跟小姑娘置氣不成?


    抿了抿唇,唐煙煙不想就這麽離開,便逞強道:“我今日感覺身體還好。”


    剛說完,一陣寒風灌入她脖頸,像是專門與她作對般。


    唐煙煙受了寒,又不可抑製地捂嘴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唐煙煙尷尬得不行,偏偏嶽扇靈還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


    “那我就先回去了。”唐煙煙再怎麽厚顏,此時也有些待不住。況且陸雨歇願意見她與否,也不好說。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忽然開了。


    麵無表情的黑衣男子站在門後,像一柄剛出鞘的劍,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氣。


    “陸哥哥!”嶽扇靈瞪大眼睛,不無驚喜地喚道。


    隨即是清冷低沉的男聲:“找我什麽事。”


    嶽扇靈嗓音透著輕快,像一隻翱翔於天際的百靈鳥:“我、我想說……哦哦,我想說明晚是點燈節,在衡水之眼舉行。陸哥哥,你也來參加好不好?”


    男聲沉默。


    嶽扇靈忙道:“是掌門師伯邀請的,旁的宗門弟子也會去。陸哥哥,很久都沒有人得到麟祖賜福了,你去試試呀,說不定你可以的。”


    唐煙煙捧著衣衫轉過身,有些忐忑地望向黑衣男子,麵對陸雨歇,她好像從沒這麽緊張過。


    陸雨歇像是感應到什麽,轉瞬移開望向這邊的眸光,刻意地望向旁處。


    牆角養著盆墨蘭,葉片勁瘦,就連花苞都透著股倨傲。


    黑衣男子長身玉立,脊背繃直,清淩淩地站在那兒,與墨蘭相得益彰。


    許久,他不鹹不淡“嗯”了聲,算是應了。


    嶽扇靈喜出望外:“那我明天來找陸哥哥,我們一起去。”


    黑衣男子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又抿直了薄唇,竟沒有拒絕。


    唐煙煙這會兒杵在這裏,倒顯得有些多餘。


    陸雨歇脖頸筆直地看著遠方:“還有事嗎?”


    也不知是在問誰。


    嶽扇靈擺擺手,笑得見牙不見眼:“沒事啦,那我明天再來找陸哥哥呀!”


    陸雨歇低垂的睫毛顫了顫,他沉默轉身,正要關門之際,空中突然傳來一聲“等等”。


    女子聲音很輕,不像是刻意壓低,而是由內而外的虛弱無力。


    陸雨歇攥著房門的手指收緊,下頷線條愈加冷厲。


    “我有話想和你說。”唐煙煙往前走了兩步,直視那張年輕的麵龐。


    不料黑衣男子突兀地後退兩步,重新拉開了和她之間的距離。


    唐煙煙怔怔然,鼻尖一陣發酸。他避著她,真是如洪水猛獸般。


    唐煙煙把衣袍遞過去,擠出一絲笑意:“給你做的。”


    陸雨歇目光始終落在旁處,聽到她溫柔的嗓音,他喉結猛地上下滾動,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麽,劍眉蹙得更緊:“我不需要。”


    不遠處的涼亭下,幾個玄英宗弟子交頭接耳,似乎正在瞧熱鬧。


    嶽扇靈抿著唇,不錯眼地直直盯著他們,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四周流淌著尷尬。


    唐煙煙的手頓在空中,久久都沒有收回。


    餘光裏那抹纖細的水色身影礙眼得很,陸雨歇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他忍了忍,終是忍無可忍。像是一頭突然發狂的獅子,陸雨歇猛地俯首,眼眶猩紅,惡狠狠地盯著她:“你到底什麽意思?”


    唐煙煙手腕僵了僵,當年的事是她理虧,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隻輕言細語道:“這身衣袍嵌了玄甲鷹鐵,於你修煉有益,你就收下吧。”


    “唐煙煙!”半晌,陸雨歇嗤笑出聲,他閉了閉眼,一字一頓,吐出這個陌生的名字。言罷,他像是更生氣,眼神陰騭,聲色俱厲地指向門口,“你給我滾!”


    唐煙煙措手不及地抬頭,正撞上他洶湧沉鬱的黑眸。


    他眼裏仿佛起了颶風,天地都在旋轉漂浮。


    唐煙煙心有不忍,卻固執道:“你收下它,我馬上走。”


    陸雨歇氣極反笑。


    她還敢威脅他?她有什麽資格!


    陸雨歇看著麵前這雙清潤無辜的眸子,五髒六腑都窩了一通火。


    收下是吧?嘴角輕扯,陸雨歇驀地伸出手,他近乎蠻橫地奪走唐煙煙捧著的袍子,直接扔到屋前的錦鯉池。


    鬆青色衣袍頃刻被水染成墨色。


    陸雨歇挑釁地看著她,滿眼惡劣,清清楚楚地寫著:現在你可以滾了嗎?


    唐煙煙眼眶燒得熾熱,她怔怔盯著浮在水麵的衣袍,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以前的陸雨歇,事事為她著想,獨自承擔所有。


    她不高興,不喜歡。覺得他小瞧了她,覺得他迂腐不尊重人,像個急於把她護在羽翼下的老父親,從不逾越雷池。


    原來,那樣的陸雨歇,曾經也會負氣驕橫,甚至還有幼稚的報複心。


    隻是這些恣意,終究都埋沒在了年輕的歲月裏。


    唐煙煙對陸雨歇氣不起來,但眾目睽睽之下,她也是真的狼狽。


    雙肩耷拉著,唐煙煙垂低了眼,像隻受傷的小獸,輕輕說:“你既然不喜歡,那我下次再做別的。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語罷,溫順地下了台階,從始至終她都是柔柔的,不曾反抗辯駁,像包容萬千的春水。


    陸雨歇卻氣不打一處來。


    他胸膛劇烈起伏,眸光陰沉。


    她憑什麽作出這幅受傷的模樣?憑什麽?!


    他和她,當年到底是誰拋棄了誰?


    她既然消失,為什麽還要再出現?


    掌心傳來絲絲痛意,陸雨歇一無所覺,他冷冷看著那抹離去的纖弱背影,嗓音譏誚道:“唐煙煙,但凡你還有丁點自知之明,就不該再出現在我麵前。還有,”他頓了頓,嗓音染了幾許刻意的頑劣,“你是叫唐煙煙嗎?十年、二十年後,還是叫這個名字嗎?”


    陸雨歇扯唇冷笑,他眼裏略過諷刺。尤其看到她背影僵硬時,陸雨歇竟有一種痛快的報複感。


    這下,她不會再來糾纏他了吧!他再不想看見她這張虛偽的臉。


    砰地一聲,房門在唐煙煙身後無情地關上。


    唐煙煙身形一滯,虛晃了兩下,到底是穩住了重心。


    緩緩回頭,唐煙煙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她該高興嗎?陸雨歇對她的怨念,似乎比想象中的深很多很多。


    當年她的離開,他該多介意,才能說出這番與他本身性格相違和的話?


    耳畔嗡嗡,唐煙煙被太陽曬得暈眩。


    可她真的高興不起來。


    他是如此的排斥她,任何的示好和親近,他都全盤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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