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唐煙煙身邊,陸見寒望了眼緊閉石壁,突然舒展手心,把掌中的棕紅色匣子遞給唐煙煙:“待仙尊出關,勞煩你把它交給他。”


    “這是?”唐煙煙疑惑。


    陸見寒唇角微揚,看著唐煙煙說:“此去天眼,哪怕仙尊不說,也定是凶險萬分。我們幫不上忙,隻好想想別的辦法。”


    唐煙煙接過匣子,隔著上好樟木,唐煙煙能感受到內裏蘊含的強大力量,隻是除了靈息,她似乎還能感受到一股磅礴的黑暗力量。


    陸見寒見唐煙煙有所察覺,便笑著解釋:“除了仙域修者,許多魔域修者也紛紛前來,想為仙尊盡一點自己的綿薄之力。幾番嚐試,我們終於順利鍛造出這件鴻蒙神機鎧甲。”


    鴻蒙神機鎧甲?


    唐煙煙愣了下,腦中旋即浮現出關於它的信息。


    難道這就是流傳在神話裏的天極神器?


    唐煙煙捧著沉甸甸的盒子,不可置信。


    鴻蒙神機鎧甲的特殊性在於材料,旁的神器材料再珍貴再難尋,也不敵鴻蒙神機鎧甲的特殊,因為它是由數千數萬仙魔修者的修為鑄成。


    仙魔之氣兩相對立,好比水與火,互不相容,況且每個修者的功法也不盡相同。


    要把它們融成鴻蒙神機鎧甲,可見有多艱難。


    但他們成功了。


    最讓唐煙煙動容的是他們的心意,危難時刻,自保且難。


    縱然陸雨歇即將啟程天眼,但一時半會無法徹底扭轉形勢,天罰仍會絡繹不絕地降臨在這片大地,他們舍去大半修為,等待他們的甚至可能是死亡。但他們並沒有置身事外,他們仍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謝謝,”唐煙煙真心道,“我會把它交給陸雨歇。”


    “你不必言謝,應該是所有人都欠他一聲謝謝。”陸見寒難掩慚愧與自責,他長歎一聲,“什麽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都是無能者的推諉之詞。仙尊他……”陸見寒閉了閉眼,苦笑一聲,“他這一生多舛多難,幸好,幸好他遇見了你。”


    唐煙煙別開眸光,眼底閃爍著淚意。


    是她幸運才對,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裏,遇見陸雨歇,有他守她護她,才是她的三生有幸。


    捧著紅棕木匣,唐煙煙背靠雪鬆,一個人站了很久,久到石壁中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唐煙煙都沒能察覺。


    她在回憶,回憶與陸雨歇的所有過往。回憶他們經曆過的點點滴滴,或悲或喜,或哭或笑。


    一幕幕,曆曆在目,嶄新如初。


    直至一雙雪白雲紋靴出現在她視線,唐煙煙才赫然回神,她怔怔望著他,忽地粲然一笑:“你來了啊。”


    男子輕輕頷首,嗓音低沉渾厚:“嗯,我來了。”


    ……


    陸雨歇走後的第一年,三界頻頻爆發災難,魔域兩州徹底淪陷,三千凡塵的百姓苦不堪言。


    陸雨歇走後的第三年,為抵擋剿滅威力無窮的龐然巨怪,玄英宗宗主陸見寒與一眾修者魂飛魄散。


    陸雨歇走後的第十年,綿延不絕的黑雨日夜侵蝕萬物,修者們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即將被逼入絕境時,這場破壞力極強的黑雨,突然戛然而止。


    那天是所有人的狂歡日。


    無論魔修還是仙修,無論是老是小,大家都喜極而泣地互相擁抱,互相道賀。


    唐煙煙湮沒在烏泱泱的人群裏,遙望天際,仿佛想透過空氣,望見世界的盡頭。


    她嘴角掛著笑,眼角淌著淚。


    真好。


    什麽都很好。


    自此之後,天罰逐漸減少,在陸雨歇走後的第三十六年,一切噩夢都結束了。


    太陽每日照常升起,星月相伴同行,四季恢複如初,滿目瘡痍的土地重新煥發活力,被苦難壓得透不過氣的人們開始恢複生息。


    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良藥。一百年,或許兩百年,唐煙煙相信,三界又會回到從前的模樣,不,是比從前更好的模樣。


    唐煙煙仍然留在玄英宗,幫助新任宗主處理門派大小事宜。


    至於小白小綠,這數十年,他們一直沒有離開三千凡塵,哪怕一個個國家相繼滅亡,他們依舊固執地幫助著需要幫助的凡人。


    到底是什麽時候,他們都已經長大了呢?


    當然,長大的不僅僅是小白小綠,還有寸寸。


    大抵是陸雨歇前往天眼的第六年,方寸世尊的修為與記憶有了覺醒的趨勢。


    迄今百年,他遺落的記憶與修為都已恢複大半。


    很多人都說,百年光陰於凡人而言就是一輩子,對修仙者來說,卻不過是彈指之間。


    唐煙煙卻很難認同。


    一年有十二個月圓之夜,十年就有一百二十個。


    一年有四個季節更替,十年就有四十個。


    唐煙煙清晰記得一圈圈的年輪,每一圈都是她期待已久的盼望。


    眷古峰雪鬆下,唐煙煙望著這片煥發生機的大地,閉眼在心中默念。


    三界已定,君可緩緩歸矣!


    ……


    第一一九章


    “煙煙!”


    “煙煙!”


    “煙煙!”


    男人的一聲聲呼喚, 突然在耳畔響起,他嗓音含著溫柔寵溺的笑,如羽毛擦過心尖, 惹來一陣陣顫栗。


    伏在書案的青裳女子猛然抬頭,她雙眸不見初醒的惺忪,隻有滿滿的焦切與欣喜, 她尋覓著逡巡四周, 粉唇呢喃:“陸雨歇, 陸雨歇,陸……”


    然而周遭空曠,哪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原來隻不過是一場夢?


    唐煙煙收回視線, 苦澀一笑。


    事實上, 她並不常夢見陸雨歇。


    有時候,唐煙煙覺得她都快要忘記他的樣子, 可為何她夢中的陸雨歇仍如此清晰?


    細致到他清雋眉眼, 他高挺鼻梁,以及他棱角分明的唇, 都與真正的陸雨歇一般無二。


    然而當唐煙煙高興地跑過去擁抱他時,卻隻能觸摸到一片寒冷的空氣。


    揉了揉眉心,唐煙煙頭暈目眩地起身。


    走到眷古峰外,她慣性地在古鬆下置一桌靈泉與糕點,供往來仙鳥小憩。


    那些年的天罰不僅對人類造成很大影響,對靈獸更是滅頂之災。


    眼下四海皆平,也是靈獸們繁衍生息的好時機。


    心情被突如其來的陰霾籠罩, 唐煙煙呆呆坐在雪鬆下, 盯著半空出神。


    翱翔在天際的飛禽經過眷古峰, 習以為常地落在桌麵, 盡情享用清甜靈泉與美味糕點。


    今天似乎比平常多來了一隻小肥鶴。


    它渾身羽毛潔白,怯生生跟在群鳥身後,趁大鳥們不備,小肥鶴啄了塊仙糕,躲在角落狼吞虎咽。


    因為唐煙煙準備的食物充足,大鳥們也沒有與它計較。


    等吃飽喝足,所有鳥兒們朝唐煙煙拍拍翅膀,似是在道謝,然後瀟灑飛走。


    小肥鶴動作略慢,躍上枝頭時,它扭頭看唐煙煙一眼,才撲棱翅羽,努力跟上群鳥的步伐。


    唐煙煙繼續坐了片刻,回到靜室。


    後麵好幾天,小肥鶴都隨大鳥們來眷古峰享用美食。


    三月後的一天清晨,小肥鶴沒有像往常一樣埋首於糕點,它站在桌角,突然抬起頭,認真望著站在雪鬆下神情怔忪的白裳女子。


    片刻,小肥鶴撲棱翅膀,飛到唐煙煙身旁的雪鬆樹枝上。


    唐煙煙終於回神,側眸看它。


    小肥鶴圓滾滾一團,看起來有點笨頭笨腦,特別可愛。


    唐煙煙嘴角不由帶了些笑:“小肥鳥,你不去吃糕點,跑到我這裏做什麽?是食物被它們吃完了嗎?”說著,唐煙煙朝鳥群望去。


    小肥鶴連忙搖了搖腦袋,好像在說“不是不是”。但它還太小,靈智未全開,並不能張口。


    唐煙煙見小肥鶴似乎有話要說,便溫和地朝它招招手。


    小肥鶴會意,立即飛到唐煙煙掌心。


    一團瑩白靈息包裹住小肥鶴的瞬間,唐煙煙讀懂了它沒能說出口的話。


    “請問,你是煙煙嗎?”小肥鶴在心裏問。


    “我是。”唐煙煙有點奇怪又有點好笑地回。


    小肥鶴瞬間變得激動起來,它兩片翅膀撲棱得分外起勁,黑豆般的眼睛迸發出喜悅的光:“你果然是煙煙,我就知道你是煙煙,煙煙,你還記得我爹娘嗎?它們從前經常和我提起你,它們還說等你成親,要給你送禮物呢,可惜它們……”


    小肥鶴神情陡然沮喪,泫然欲泣的樣子。


    唐煙煙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等等,小肥鶴的爹娘?她認識嗎?


    很快,唐煙煙便從小肥鶴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明白始末,原來它爹娘以前也經常來眷古峰喝靈泉吃糕點。


    思及此,唐煙煙腦海頃刻浮現出一隻與它同樣肥敦敦的鳥兒,原來那隻鳥兒是小肥鶴的父親?


    可這些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吧?時間走得好快。


    在心裏感歎了兩聲,唐煙煙低眉望著小肥鶴,眼神莫名多出幾絲慈愛,嗯,屬於長輩的慈愛。


    “你爹娘……”唐煙煙話剛出後,便後悔了,既然小肥鶴這般傷心,那它爹娘恐怕想必已經在那場浩劫中……


    “嗯,”小肥鶴雖然傷感,但它很快就調整好心態,“我爹娘和兄弟姊妹都走了,隻剩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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