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


    “那抱起來會辛苦的呀。”


    陸雨歇脖頸漲得通紅,兩人衣料摩挲聲在風中無限擴大,清晰無比地回響在耳畔。


    她溫熱的呼吸,濡濕了他脖頸。


    她胸前的柔軟,撞擊著他靈魂。


    陸雨歇步伐穩重,心髒卻顫栗不停,仿佛枝頭成熟將要墜落地麵的桃子:“以後抱你的時候,它會好的。現在——”


    剩下的話語湮沒在喉口,陸雨歇睫毛緩緩眨動,眼底沉著哀傷與愧疚。


    他知道他的這番舉動十分幼稚,仿佛一個無法原諒自己所以不斷懲罰自己的孩子。


    但至少它是一個記號。


    時時提醒著他,他曾做過的蠢事。


    “煙煙?”須臾,陸雨歇輕微側眸,望向伏在他背上的唐煙煙。


    “唔。”回應他的是似睡非睡的小奶音。陸雨歇嘴角徐徐抿開笑意,這抹笑意在霞輝的映照下無限擴大,大到整片街道、整座竣城都洋溢著暖色……


    仙域神歙州,玄英宗。


    數千名著藍袍的宗門弟子站在夷為平地的兩座山峰下,他們神色或憤怒暴躁,或無奈悲傷。


    半個時辰前,魔尊陸雨歇手持魔劍,不費吹灰之力便砍平兩座玄英宗宗峰,隻留下句“十日後,交出唐煙煙,否則……”,然後消失在天際。


    交出唐煙煙?嗬!


    他們到哪裏把唐煙煙找出來交給他?


    陸見寒平靜地與諸位峰主商談,交待事後安排。


    被毀山峰的兩位峰主麵色慘白:“掌門,仙尊呢?若仙尊在,我們也不必如此忍氣吞聲。”


    陸見寒望向遠處,淡淡道:“仙尊不回來對他好,對我們也好。若他帶唐煙煙歸來,就不是區區幾座山峰能解決的問題,而是整個仙域的災難。”


    兩位峰主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


    陸見寒搖頭輕歎,蹙眉道:“那魔魂恐怕還要來生事端,吩咐弟子們做好準備,確保自身安危即可。”


    ***


    整整兩個月零三天,魔化陸雨歇翻遍仙域魔域,甚至找遍滄瀾境蓬萊等禁地,依然沒有發現唐煙煙的絲毫蹤跡。


    他眼睛越來越猩紅,黑色筋脈依附在肌膚表皮,再不消退。


    因為疲於奔波,他長及腳踝的墨發變成亂糟糟一蓬,變成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漫天黑雪裏,玄袍男子赤腳走在長長的街道。


    他頭埋得很低,黑發遮住了眼睛。


    煙煙,你到底在哪裏?


    玄袍男子突然踉蹌著跪倒在地,一滴滴血淚落在黑雪,紅得妖冶。


    撐在雪地的雙手用力往下嵌,手背黑色筋脈畢露。


    魔化陸雨歇驀地仰起頭,露出沾染兩道血紅淚痕的蒼白臉頰。


    他死死盯著陰雲密布的天,喉口發出一陣陣瘮人的獰笑聲。


    仙尊陸雨歇。


    別讓我找到你,再見之日,我定將你碎屍萬段拆骨入腹!


    魔域最近總是陰沉沉的。


    自那晚雙歇大戰,魔化陸雨歇就一直沒回嵬驛州,但結界仍在。


    白小蝶和小綠被困在城裏,哪兒都去不了。


    小綠很傷心,它端著碗張毛子友情贈送的串串,一邊啃一邊哭:“小白完蛋了,我們完蛋了,如果大魔王一輩子都不回來,我們就要在這裏被囚禁到死嗎?”


    白小蝶已經哭了一個多月了,但哭又有什麽用?她整理著藥草,絕望中仍抱有一絲期待。


    聽聞仙尊陸雨歇慈悲為懷,同那嗜殺可惡的大魔王完全不同,若他察覺唐煙煙的不對勁,是否會回來找她討解藥呢?


    拜托拜托,請仙尊大人一定要回來討解藥呀!


    你那麽愛唐煙煙,你一定會回來的哦?!


    “你有精力哭,還不如幫我把草藥分類。”白小蝶沒好氣地瞥了眼小綠,“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待在這裏吃到死算了。”


    小綠理直氣壯:“撐死總比抑鬱而死好,我都瘦了,你看不見嗎?”


    “沒看見,”白小蝶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你還想不想離開這裏?想就別廢話,快過來幫忙。”


    小綠眼珠轉得滴溜溜:“你有出去的辦法?”


    三言兩語,白小蝶把她與大魔王狼狽為奸的事情告訴小綠。


    小綠氣得嗷嗷叫:“你們好壞!你們真是太壞了!”說罷,它嗷嗷跳起來轉圈圈,快樂得眉飛色舞,“哈哈哈小白你快研製解藥,仙尊那麽喜歡煙煙,他肯定會帶她回來解救我們的,嘿嘿嘿嘿嘿嘿!”


    第一零五章


    數日後, 陸雨歇攜唐煙煙離開恒國竣城。


    仙尊陸雨歇生性謹慎,麵對強敵,他必須慎之又慎, 以免落入劣勢。


    儼國花都城,百姓正在慶賀每年一度的拜月節,即中秋。


    整座城市洋溢著喜悅, 氛圍濃厚。


    “煙煙, 慢些。”走至福來街, 摩肩擦踵,人們聚集在這裏,參加商家為慶節日而衍生的獎勵活動。


    唐煙煙正好奇地往裏鑽, 聽到男人低沉囑咐, 她乖巧駐足,笑著把手遞給人群裏的白袍男子。


    烈日高懸, 空氣彌漫著作嘔的汗臭味。


    人群擁堵, 大家難免心情浮躁容色狼狽,唯獨那抹皎潔的素白色與眾不同。他像是一縷清冽微風, 散發著雨後青草香,仿佛能帶走所有的焦躁與不耐。


    這般郎豔獨絕的公子竟是個沒有右臂的殘疾?


    委實可惜。


    上天果然公允,既給了他這般姿容與氣質,卻也會拿走彌足珍貴的東西。


    陸雨歇並不在乎旁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他眸底隻有那抹淡紫色。


    望著人群裏巧笑倩兮的姑娘,陸雨歇眉宇間劃過一絲哀痛。


    起初他並未察覺唐煙煙的異常,他沉浸在他們重逢的喜悅中, 他被她依賴的眼神衝昏頭腦, 他甚至以為, 煙煙是因為戀慕他, 所以才會變得如此……判若兩人。


    但她不是。


    凡塵這段日子,煙煙說得最多的話是“好的”“嗯嗯”“沒問題呀”。


    她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從不反抗,她眸底對他的愛慕也隻增不減。


    可煙煙不是這樣的。


    自此之後,除了必要決定,陸雨歇不再主動拿主意,也不再給提議,他隻要順著煙煙的意願便可。


    但總有些時候會忘記,譬如此刻。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落在煙煙耳裏,已然變成命令。


    她拿它當做神旨,絕不違背。


    心酸灼痛陸雨歇雙眼,他握住煙煙柔軟的手,心事重重地與之穿行在人群。


    不難猜測,是魔化陸雨歇在煙煙身上動了手腳,他怎麽敢?他竟如此狠心?


    陸雨歇憤怒暴躁的同時,又深深唾棄鄙夷自己,因為他竟能理解魔化陸雨歇的做法。


    誰不期望煙煙眼中隻有自己呢?


    魔化陸雨歇如此,他亦如此。


    陸雨歇痛苦地閉上眼,心底滿是糾結。


    他像是被不同方向的兩隻手狠狠拉扯著,理智教訓他:你素來行得端做得正,竟也會屈服於齷齪手段?簡直有失德行。感性勸告他:惡事非你所為,你不過是順其自然不予理會罷了。誰叫那半魂魄犯錯在先,你頂多稱得上幫凶。既然那半魂魄傻傻為你做好嫁衣,你為何不欣然接受呢?


    兩個小人仿佛在腦海不停打架。


    理智義正言辭:陸雨歇,回頭是岸,你切莫誤入歧途,煙煙不會喜歡這樣子的你。


    感性嗤之以鼻:好啊好啊你就帶煙煙回去找解藥吧!到時候媳婦兒就像煮熟的鴨子飛咯!你可千萬不要哭鼻子哦!


    理智辯駁:休要胡說,煙煙不會拋棄你選擇另半魂魄的。


    感性冷笑:嗬嗬,說得煙煙好像就會丟下另半魂魄跟你走似的。


    理智詞窮,結結巴巴道:反正誰、誰都沒有絕對優勢,你和另半魂魄始終站在同一起跑線。


    感性語氣十分得意:呸,咱們現在不就把另半魂魄遠遠甩在後麵嗎?陸雨歇你要不要那麽大度,竟準備給情敵追上來的機會?哇,年度心胸最豁達男人非你莫屬啦啦啦啦……


    夜深,雨珠敲打瓦片,庭院地磚被雨水淋成深色,樹木皆被洗滌得青綠。


    陸雨歇坐在門前石階,怔怔眺望夜幕,任濕氣濡濕他白衣。


    砰——


    屋內茶杯破碎的聲音陡然響起,陸雨歇眼神一震,從呆愣中回神。


    “煙煙?”他立在簷下,望向投映在窗戶的那抹窈窕剪影,眉峰微蹙。


    下一瞬,木門被潔白皓腕推開,唐煙煙揉著惺忪睡眼,不理解地細聲嘟囔:“陸雨歇,你不睡覺,坐在我臥房門口做什麽呀?”


    陸雨歇詞窮,半晌,他指了指雨簾:“賞雨。”


    唐煙煙撲哧一笑,她放下手,口吻含著戲謔:“哎呀,你居然是那麽浪漫的人嗎?”


    陸雨歇略窘迫。


    他不好窺視唐煙煙閨房,便問:“裏麵什麽碎了?”


    唐煙煙埋怨說:“我想喝水,結果迷迷糊糊的,把杯子摔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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