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 男子突然掀起單薄眼皮,仿若被什麽可怕的畫麵驚醒。


    愣怔片刻,陸雨歇匆匆掀起薄被,他踉蹌起身,狼狽地扶牆衝出房門。


    積雪覆蓋住整片眷古峰,皚皚不見盡頭。


    如紙蒼白的薄唇微微翕動,陸雨歇呢喃了聲“煙煙”,麵上盡是沉痛。


    裹著細雪的風迎麵撲來,陸雨歇薄唇更顯蒼白,他披頭散發地走在大雪裏,幽深眼底劃過一絲篤定。


    正欲禦劍前去嵬驛州,陸見寒卻及時趕來,他阻止陸雨歇道:“仙尊萬萬不可,你那日與朝天闕決戰,本就損耗頗大,現在你去嵬驛州,豈不是——”剩餘的話陸見寒沒敢繼續說下去。


    他麵色青黑,亦是難看至極。這些日子,仙尊陸雨歇昏迷,他們卻清醒得很,他們清醒地看著魔化陸雨歇禍亂三界,殺無數人於無形。


    魔化陸雨歇不僅僅可恨,也可懼可怖。


    麵對這般對手,他們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清冽雪花飄落肩頭,陸雨歇沒有伸手去拂。


    他身形憔悴瘦削,麵無血色。但神情堅毅,並無退縮膽怯之意。


    他是仙尊陸雨歇。


    這些許年來,他曆經風霜雪雨,什麽驚濤駭浪沒見過?


    陸見寒知陸雨歇無所畏懼,但這次情況真的大不相同。長歎一聲,陸見寒如實道:“仙尊,你另半魂魄在魔域日夜被惡念煞氣澆灌,泯滅道心與良知的同時,他依靠惡戾魔氣修煉,現下境界深不可測啊!所以我們必須好好的從長計議,若沒有周全之策,此去……”


    “唐煙煙,”陸雨歇薄唇輕啟,遽然打斷陸見寒的長篇大論,“唐煙煙還在魔域。”


    陸見寒怔住。


    陸雨歇清冷眸光緩緩落在陸見寒臉上:“攻打魔域之前,本尊同你講過,若本尊有去無回,你會替我將唐煙煙接回仙域,好生照料她彌補她。既然本尊沒死,自然是要親自接她回來。”


    “可他會放唐煙煙離開嗎?如果唐煙煙還活著的話。”陸見寒猶豫地問。


    “她活著,”陸雨歇眸色微動,“本尊感覺得到。”


    話說到這裏,陸見寒也不知該如何阻止陸雨歇。


    唐煙煙前去魔域臥底的事,要不是仙尊陸雨歇跟他講,陸見寒真的一概不知。


    如今想來,唐煙煙背叛仙域這件事情,似乎真的存在許多蹊蹺。


    可當時所有人都沉浸在憤怒中,又加之陸雨歇服用遺情丹記憶全無,故此沒有人懷疑。


    “本尊時常忍不住想,她去魔域,究竟是為了阻止弑魔蘇醒,還是為了……”緘默須臾,陸雨歇忍不住低聲苦笑,他垂眉望著積雪上的一片枯葉,眸光溫潤。好似冰淩上開出小小一朵花,是暖色的,“我隱約有預感,卻始終不願承認。雖然本尊不記得曾經的往事,但我接她回來這件事,也與從前的陸雨歇無關。”


    雪花紛紛揚揚。


    陸雨歇不再顧及任何人的阻攔,他腳踏飛劍,穿過凜冽寒風。


    掩袖咳嗽兩聲,陸雨歇蹙眉望向四周,越靠近嵬驛州,他越能感知到異樣。


    此處魔氣濃鬱,且夾雜著很強的欲念與殺意。


    陸雨歇閉了閉眼。


    他不懼生死,可唐煙煙,不該被那人偏執地占有。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個人會不會對她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黑暗的世界裏,陸雨歇仿佛在雪絨裏看到一雙璀璨笑眼。


    他從不知什麽叫怦然心動,亦不知從何時開始對她怦然心動。


    初始,唐煙煙似與其他女修沒什麽不同,漸漸地,她卻在他眼裏顯出幾分差別來。


    當她與別人的不同越來越多時,陸雨歇似乎開始明白。


    明白他為何介意她眼底偶爾一閃而過的委屈。


    明白他為何能捕捉到她明媚裏的哀傷。


    在凡塵時,他甚至曾情不自禁地暗暗跟蹤唐煙煙。


    她會送乞丐小孩兒吃食,會替受辱的老弱病殘討回公道,盡管方式有些潑辣,但她有一顆誠摯溫軟的心。


    越了解唐煙煙,他就越懷疑自己。所以當方寸世尊死於她手上時,他選擇信任她,而非如七星宗那事般,直接將靈劍刺向她胸口。


    風雪漸大,陸雨歇禦劍落於魔宮外。


    魔宮布置了結界,陸雨歇嚐試破解,卻屢屢失敗。


    強悍如仙尊陸雨歇,首次品到了無能為力的悲哀。


    自嘲輕笑,陸雨歇並沒有放棄,盡管他修為不及那人,卻能從一次次的失敗中,摸索到陣法規律。


    任何結界陣法都源自五行,隻要它存在,便有天生可攻克的弱點。


    白雪落滿陸雨歇墨發,他好似變成一個雪人。


    晨昏朝暮,雪人始終站在陣法之外,他睫毛被冰霜凝成白色,但他依然不知疲倦地嚐試著,仿佛滄海桑田歲月白首,他亦不會放棄。


    寢殿屋簷下,玄袍男子抱胸倚在門框旁,他身形懶散,透著股漫不經心。


    透過淩亂飄雪,玄袍男子望向遙遠的結界之外的白衣男子,微眯眼睛滿含戲謔與嗤笑。


    不自量力,嗬——


    就算他仙尊陸雨歇成功進入結界又如何?


    他可不會將他放在眼底。


    “你最近天天都站在那兒看什麽?”大殿另一側,唐煙煙將煲好的濃湯端到桌案,她奇怪地看陸雨歇一眼,笑著說,“雪天最適合涮羊肉啦,你快過來嚐嚐。”


    陸雨歇支起好似柔軟無骨的腰杆,緩慢走到桌旁坐下,他托著腮,專注地看唐煙煙將肉片與嫩筍投入沸騰熱鍋中。


    唐煙煙嗔陸雨歇一眼:“你還沒回答我,天天在看什麽啊?是不是有人在外麵呀?”


    她笑眼溫軟,並無任何攻擊性。


    仿佛隻是隨口提及罷了。


    陸雨歇神色如常。


    同樣自然的口吻:“雪景很美,我隻是想多看看而已。”


    唐煙煙並不是很信,但她還是笑著點點頭:“確實很美。”


    這些日子,唐煙煙摸清了這個陸雨歇的陰晴不定,能順著他的事,她都盡量順著。


    把涮好的肉片與青菜分給陸雨歇,唐煙煙埋首吃菜,修煉到他們這般境界,早已辟穀。


    突然開始做飯,唐煙煙一是無聊,二是想降低陸雨歇對她的戒備。


    不知為何,陸雨歇對她還是處於警惕的狀態。


    “你怎麽不吃?”


    “我想看著你吃。”


    “……”


    唐煙煙及時住嘴,她怕再和他聊下去,又會聽到什麽奇奇怪怪的虎狼之詞。


    見狀,陸雨歇悶笑出聲,他眼尾微微翹起,染了霞暈般,旖旎又魅惑。


    故意歪了歪頭,陸雨歇口吻慢條斯理的:“不知怎麽,原本不餓,看到煙煙吃得那麽香,我突然就餓了。”


    唐煙煙全身一僵,她咀嚼著肉片,非常保守地往他玉碗裏夾了些嫩筍與鮮菇。


    反正她已經嗅到了危險,所以還是閉嘴為妙。


    他一個人應該騷不太起來吧?


    欣賞著唐煙煙小心翼翼的神色,陸雨歇大為愉悅,他拾起銀筷,剛要把鮮菇喂進嘴裏,又挑著眉梢停下動作,狀似惆悵。


    唐煙煙:……


    陸雨歇低聲輕歎,還有意無意地向唐煙煙傳遞秋波:“嘖,人家饞的果然不是食物呢!”


    唐煙煙忍著暴脾氣,加速吃飯。


    她習慣了,真的習慣了。


    就讓他一個人“獨占風騷”吧。


    陸雨歇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吃了些涮羊肉。


    沒辦法,這不是他想吃的吃不著嘛。


    吃著吃著,思及結界之外的雪人仙尊,陸雨歇又真心實意地高興起來,甚至多吃了兩碗。


    幸福果然是對比出來的嗬嗬。


    尤其飯後陸雨歇爬到床榻耍賴抱住唐煙煙時,那種幸福感簡直爆棚。


    仙尊陸雨歇正淒淒慘慘戚戚淋著雪,他卻美人在懷,還能時不時竊取香吻兩三枚!嘖,可能這就是人生吧!


    陸雨歇驀地俯首吻了吻唐煙煙眉心,輕笑出聲。


    唐煙煙:……


    雙眼闔著,唐煙煙迫使自己入睡。


    她有感覺,結界外有人,至於是誰,她心中隱隱有猜測。


    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唐煙煙迫切地想知道,她也不想被關在這裏一輩子。


    但她同樣不想激怒這個陸雨歇。


    如何尋求矛盾之間的平衡?


    唐煙煙也正在努力地艱難摸索著。


    數日後的夜晚,陸雨歇察覺到了結界的鬆動。


    或許要不了多久,仙尊陸雨歇便會徹底走進魔宮。


    嘴角牽起一抹不以為意的諷笑,陸雨歇眼底遊走著猩紅的殺氣。


    既然仙尊陸雨歇不知死活自投羅網,他不替煙煙報那一劍之仇,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又過三五天。


    結界於晴雪的晌午,陡然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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