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仙域”的決定,她沒有後悔過。


    但唐煙煙想,關於陸雨歇,她可能想錯了。她似乎有種盲目的自信,不管哪個陸雨歇,她以為他都舍不得傷害她。


    事實證明,他確實忘得幹幹淨淨,他沒有記憶,他也沒有愛她的本能。


    陸雨歇還能回來嗎?


    就算拿回他的另半魂魄,成功驅除心魔,可這一半魂魄已經不愛她了。


    此時此刻,唐煙煙終於清楚的認識到,或者是終於承認,從答應方寸世尊的那刻,她已經注定要失去某些東西。


    心口傳來一陣陣鈍痛,唐煙煙捂住胸口。


    還是不後悔的。


    她和陸雨歇這一路走來,若要計較誰欠誰更多,怎麽算得清?


    撐著石階,唐煙煙虛弱地起身,走進屋內。


    算了吧,還是不要深想了。


    至於陸雨歇的另一半魂魄,她勢必要拿到手。


    就算說再見,她也要和完完整整平安無災的陸雨歇相忘於江湖。


    第七三章


    這場比試, 自是唐煙煙勝出。


    魔尊朝天闕給唐煙煙封了個“魔域副域主”,章山道人依然穩居右護法寶座。


    副域主的名號聽著倒是威風凜凜,去掉魔尊朝天闕, 副域主是全魔域最尊貴的人物了。


    但唐煙煙沒拿到什麽實權,這也在她意料之中。


    當了副域主,便要常駐嵬驛州。


    唐煙煙望著哭唧唧的張毛子等人, 忍不住笑道:“這次回到奇龔州, 你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建設社會主義新奇龔州的職責, 本大人暫時就交給你們啦。好好幹,千萬別讓本大人失望。”


    張毛子揉了揉眼睛,瞄向唐煙煙, 想哭又想笑:“嗚嗚, 現在煙煙大人是煙煙域主了。”


    唐煙煙恍然:“沒錯,所以本域主命令你們, 再擺出這副哭喪的臉, 就煩你們十年不準修煉。”


    張毛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倏地破涕為笑。


    送走這群崽, 唐煙煙單手托腮,盯著窗外的枯樹出神。


    魔域仙域積怨難解,但對大部分修者來說,沒什麽比好好活著和用功修煉更重要。


    在魔域,像張毛子張娃子這般的魔修也有很多,他們哪管什麽仙魔宿仇?他們能管好自己的歡喜憂愁就不錯了。


    唐煙煙搖了搖頭,忍不住為這些無辜的人歎息。


    ***


    於修者而言, 四季更迭不過眨眼之間。


    簌簌雪花裏, 陸雨歇告別七星宗數位長老, 禦劍飛回玄英宗。


    陸見寒等人則留守萬清州, 幫襯七星宗恢複秩序。


    那日趙潛龍自毀神魂時,陸見寒一行雖及時趕到,但終究晚了半拍,趙潛龍元神大傷,就算保住性命,也再難恢複往日巔峰狀態。


    一路沒用靈氣避體,陸雨歇沐著雪,落在眷古峰。


    寒意浸入肺腑,陸雨歇薄唇顯出幾分蒼白,他身體似乎越來越不好,多次閉關也隻能勉強維持修為不再倒退,但留不住他日漸頹敗的生息。


    盡管沒有丟失魂魄的那段記憶,但陸雨歇很平靜,他對自己的每個選擇,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會心生質疑。


    可他莫名有股預感,他失去的另一半魂魄,似與唐煙煙有關。


    他與她之間,糾纏到底有多深?


    雪鬆下,陸雨歇怔怔望著被白色覆蓋的桌椅。


    碧峰山巔,靈劍刺入唐煙煙胸口的刹那,陸雨歇並沒有什麽感覺,他對她的所作所為,隻有憎惡與恨。


    可現在——


    他握劍的右手,是在顫抖嗎?


    黃昏時分,結束秘境曆練的宋怡然來到眷古峰,拜見陸雨歇。


    放下執念衝破桎梏後,宋怡然進步神速,如今已是金丹十重境的修者。


    麵含淺笑,宋怡然釋然地抬頭,首次光明正大地直視仙尊陸雨歇。


    師父依然是那個清風霽月高高在上的師父,她尊他敬他,卻不再抱有任何虛幻的妄想。


    陸雨歇向宋怡然微微頷首,他的誇讚一向矜持:“近日狀態不錯。”


    宋怡然豁然開朗地展顏一笑:“還要感謝師父陪我去滄瀾境,如果沒有那趟遊曆,或許我現在還沒有……”話語戛然而止,宋怡然垂低眉眼,忽然想到了唐煙煙。


    陸雨歇薄唇勾起很輕的弧度:“你是本尊弟子,這是本尊該盡的職責。”


    宋怡然默了默。


    職責,又是職責這兩個字。


    胸中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憋悶,宋怡然陡然抬眸,她定定望著陸雨歇:“師父,你可知道,在你遺忘的那段記憶裏,你從沒有提過‘職責’二字,也從不屑於履行你的義務。那時我很不願意看到那樣的你,可不知怎的,當師父你變回我熟悉的那個師父時,我又覺得……”


    宋怡然不知該怎麽去表達。


    但她知道,有件事,她必須同陸雨歇坦白,否則這會成為她今後修煉途中的障礙與心魔。


    倏地屈膝跪在蒼茫雪地,宋怡然脊背挺得很直,她聲音不重不輕,有著超脫的篤定與堅持:“師父,弟子有話對您講。上屆七星宗試劍大會上,我因嫉恨你對唐煙煙太好,所以在論劍台對唐煙煙動了殺念,”眼眶紅腫,宋怡然俯首磕頭,“怡然在最後關頭悔悟,及時收了手,但當時師父你維護唐煙煙心切,也對弟子動了殺念。”


    萬籟俱寂,冷風卷起地麵蓬鬆雪花,飛揚在空中。


    宋怡然仍拜倒在地:“那件事後,我與師父形同陌路,師父不忍弟子麵對責難,並未將弟子逐出師門。弟子心中亦明白,這是師父對弟子最後的仁慈。所以……這些日子師父對弟子的好,弟子一麵激動喜悅地接受,一麵戰戰兢兢愧不敢當。今天弟子終於鼓足了勇氣,因為弟子不想再這樣下去,弟子對師父,問心有愧。”


    字字句句入耳,陸雨歇神情未變,但眉間風雪凜冽。


    他沒有看宋怡然,凝結的目光也不知望向了何處。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很久很久。


    陸雨歇始終僵坐著一動未動,宋怡然也匍匐在雪中,沒有起身。


    雪不知何時又飄了起來,像柳絮,輕軟靈巧。


    陸雨歇聲音好似染上幾分雪的氣息:“你起身。”


    宋怡然愣了片刻,緩慢站起來。


    聽到陸雨歇冷淡的語氣,說不難過是假的,他是她藏在心中偷偷傾慕了那麽久的師父啊!但說真話的時候,宋怡然通身舒暢,心境竟也隨之開闊,隱隱似有進階的趨勢。


    任由雪花墜在他發上、肩上,陸雨歇並未拂手撣去,他薄唇輕啟,問:“遺情丹,是否本尊自願服用?”


    “我……”宋怡然呆住,她搖搖頭,“徒兒不知道。”


    陸雨歇淡淡嗯了聲:“你下去吧。”


    宋怡然欲言又止,最終什麽都沒說地拱手行禮,轉身退去。


    夜漸漸深了。


    陸雨歇獨坐雪鬆下,睫毛落了片單薄的雪絨花。


    眨一眨眼,那絨花化作水,落在他臉頰,隨風而逝……


    今年冬天大雪連綿,但蝸居在魔域的唐煙煙對此一無所知。


    副域主要做的雜事好多,唐煙煙時不時就要進宮朝拜魔尊朝天闕,偶爾還得和孫鼇“狼狽為奸”,拚命和章山道人掐架,就,挺累的。


    倒在榻上,唐煙煙踹掉鞋子,把臉埋入被子。


    “小煙煙,我回來啦。”進門的小綠有樣學樣,它飛撲到床上,翹著二郎腿向唐煙煙報告,“我最近跟郜大王去了好多地方,煙煙,你快看快看,我是八階大妖啦,我現在都有追隨我的小弟啦。”


    唐煙煙唔了聲。


    小綠嘰嘰咕咕繼續講:“最近仙域好像有點問題,郜大王跟我說的。”


    唐煙煙抬起頭:“什麽問題?”


    小綠撇嘴:“不知道,魔獸郜就是頭笨豬,說話顛三倒四。”


    唐煙煙蹙眉,魔獸郜如今常伴朝天闕身側,是朝天闕的坐騎,它接觸到的事情比誰都多,但它真的……不提也罷。


    “朝天闕呢?”唐煙煙頓時有了精神,“說說你聽到的關於他的事。”


    小綠晃了晃腳丫子,頗為自得道:“煙煙你也知道的,魔獸郜的表達能力真不行,我連蒙帶猜再分析,得出以下結論,朝天闕應該是在找什麽東西,而且都是他親自行動,每次得手後,他都會獨自在寢殿呆很久。”


    寢殿?難道陸雨歇的另半魂魄在朝天闕寢殿?


    這些日子,唐煙煙沒少在魔宮溜達,但朝天闕的寢宮,她確實沒理由進去。


    看來得想個辦法了。


    轉眼冬去夏來,唐煙煙還沒想好進朝天闕寢殿的理由,魔域就發生了件大事。


    或者說,是攸關全修者的重要大事。


    魔殿內,唐煙煙安靜立在右側,聽堂主們左右護法們唉聲歎氣。


    “難怪仙域前些日暫停秘境曆練,原來他們早知靈脈出了問題。”


    “靈脈怎會出問題?老夫聞所未聞啊!”


    “居暨堂主你有所不知,在上古時期,是沒有靈脈存在的,那時天地間充滿濃鬱靈氣,後來鬥轉星移年輪更替,天地靈氣漸漸稀薄,有些濃鬱靈氣不願消散,它們就抱團凝結在一起,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地底靈脈。”


    “原來如此,但老夫還是不懂,靈脈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不是靈脈本身,而是陣法的問題,數萬年來,仙魔兩域共用的是石匡月陣法,但現在,陣法阻攔不住靈脈千萬年積累的雜質了,修者用不純淨的靈氣修煉,很容易誤入歧途甚至邪火攻心。”


    ……


    朝天闕坐在枯骨寶座,單臂支著腦袋,好似已睡著。


    唐煙煙本來挺困的,但聽到後麵,差點沒嗨起來。


    靈脈的重要性顯而易見,她恨不得所有魔修都去忙什麽靈脈,最好朝天闕也急得焦頭爛額,這樣她就有更多機會去找陸雨歇的另半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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