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男主角袁君儉原本正在畫舫賞景,災難來臨,他先是跌落水中被救起,又在即將被怪物碾碎時逃過一劫。


    幫助他的人正是女主角任冰,一位遊曆四方的江湖俠女。


    在怪物吞噬所有人前,幸有仙域修士路過,他將巨怪擊敗,可自己也受了頗重的傷。


    這時人們才得知,此怪名叫“陸螻”,專門靠吞咽魔物修煉,乃五階魔域妖獸。


    也不知是其中哪裏出了差錯,陸螻竟穿越魔域結界,來到凡塵禍亂人間。


    李昀遠講得繪聲繪色,他臉頰通紅,眼中迸射出激動的光,就像自己親眼見到似的:“那位仙者一襲白袍,不過二十的少年模樣,隻持一柄劍,便將妖獸打得落花流水,他……”


    唐煙煙忍不住打斷:“抱歉,我沒聽懂這個故事和袁君儉進入陰雪峽有什麽關聯。”


    李昀遠的能話沒講完,有點不盡興:“故事到這裏隻是開始。”


    唐煙煙:打擾了,告辭。


    拽起聽得入迷的陸雨歇,唐煙煙起身就走。


    李昀遠忙扯住陸雨歇袖子:“誒,高潮馬上就來,馬上馬上,你們相信我!”


    陸雨歇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唐煙煙,儼然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唐煙煙:……


    得了唐煙煙警告,李昀遠省掉全部修飾,言簡意賅地講清來龍去脈。


    仙域修士擊敗陸螻後,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恢複如初,明媚的陽光落在幸存者臉上,人們流出百感交集的淚水。


    他們以為得救了,殊不知,一切並沒有結束。


    等人們稍作整理準備離開時,他們發現,他們竟走不出桃源村了。四周仿佛有無形的透明罩將他們籠在之中。無論他們怎麽走,始終如毫無頭緒的困獸般,在村子裏繞圈圈……


    故事講到這裏,戛然而止。


    唐煙煙眉頭不由擰起:“你是說所有人都沒走出來,除了袁君儉?”


    李昀遠點頭:“嗯,說實話,老子長這麽大,啥都沒怕過,就怕這些神神叨叨的鬼東西。”


    陸雨歇眉頭蹙得比唐煙煙更緊,他真情實感地發出一聲哀歎:“他們好可憐!”


    李昀遠口吻無奈:“這件事後,桃源村地勢氣候都發生改變,春夏秋冬,那裏總是陰雪不斷,因此得名陰雪峽。三年間,無論是朝廷派出的軍隊,或是各懷私心的個人,但凡進了峽穀,就沒有活著走出來的。所以人們又把陰雪峽叫做亡命穀。”


    陸雨歇低聲嘟囔重複了句“亡命穀”,搖頭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氣氛短暫沉寂。


    唐煙煙思來想去,還是捋不清楚這件事的因果,她問:“那袁君儉究竟怎麽走出來的?”


    李昀遠答:“他當時眼睛受了傷,大概被困月餘,他就稀裏糊塗出來了。他知道自己的命是那位女俠救的,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不停嚷著要去陰雪峽救她,還有那些無辜的人。”


    唐煙煙不屑輕笑,她拿起茶壺給自己倒水,嗤之以鼻道:“嘴上嚷嚷有什麽用?三年黃花菜都涼了吧?”


    李昀遠解釋:“袁君儉眼睛有問題,時好時壞,精神似乎也不正常,他總覺得他從陰雪峽逃出來不過幾天。他回來後,袁相不願他涉險,私下想盡辦法,可袁君儉對進陰雪峽這件事非常執著,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這次袁相同意他進去,估計也是真拿他沒轍了。”


    聞言,唐煙煙動作一頓。


    陸雨歇眸露不忍地看向唐煙煙:“他們好可憐!煙煙,我們幫幫袁君儉好嗎?”說著,露出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神,“煙煙最厲害啦,肯定能把那些人救出來,這樣有情人就能終成眷屬了。”


    唐煙煙:……


    老實講,唐煙煙還真有點怯場和不自信。


    她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托著空杯出神。


    陸螻已死,陰雪峽雖然古怪,但她作為築基修士,也算兩隻腳都已經踏進了仙門,應該能控得住場?畢竟這裏隻是三千凡塵中的一個小世界。


    可她並不是原來的唐煙煙,萬一玩脫了怎麽辦?


    李昀遠情緒低迷很多,他不再耍寶和刻意調節氣氛,很是感傷道:“我小時候和袁君儉是玩伴,後來我跟我父親去邊關,就斷了聯係,誰知道他,哎……”


    陸雨歇抿著唇,拍了拍李昀遠的肩。


    李昀遠很快抬頭,他勉強朝他們露出笑容:“小煙姑娘大寶公子,我隻是隨口一提,這事太危險,你們還是算了吧。反正鷹城差事多得是,我再替你們留意就是,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夜深,窗外亮起一盞盞燈籠。


    唐煙煙托著腮,望向夜空那輪弦月。


    陸雨歇在房間走來走去,然後躊躇地來到唐煙煙身旁:“煙煙,剛才我送李兄出去,他說他後麵幾日有事要忙,如果有合適差事,就讓小廝來告訴我們。”


    唐煙煙哦了聲。


    陸雨歇坐到她對麵:“煙煙,我有點擔心李兄。”


    李兄?唐煙煙忽然想笑,她若有深意地睨了眼陸大寶,心想,仙尊這是真把凡人當兄弟了嗎?


    唐煙煙知道陸大寶聰明,他害怕李昀遠跟著去陰雪峽。


    這個擔心倒也並不多餘,顯而易見,李昀遠就是要前往陰雪峽的節奏。


    指腹富有頻率地輕點臉頰,唐煙煙目光定在窗外月亮上。不得不說,好奇心害死貓,這座所謂的陰雪峽,確實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三日後,官道上,李昀遠騎著駿馬,與一老者並肩而行,他們身後是數十人的騎行隊伍。


    這支隊伍的人身高體重年齡相差頗大,明顯是臨時東拚西湊搭的班子。


    人群之中,一輛馬車隨之行駛,緊閉的馬車帷幔內,偶爾傳出幾聲男子憔悴的咳嗽。


    老者頭發花白,哪怕衣著考究,也掩不住他眸中哀色,他麵目滄桑地對身旁李昀遠說:“李將軍,我很感謝你願意站出來,但陰雪峽危機重重,之前那麽多能人異士都失蹤於此,你此番若是有什麽差池,讓老夫怎麽向你遠在邊關的父親交待?”


    李昀遠拱手說“袁相嚴重了”,又道:“我進陰雪峽不僅僅是為了袁二少,還有更多無辜喪命的百姓。”


    袁相張張口,馬車內突然又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聲,他眼眶含淚地回頭看了眼,整個人頹喪許多,再不複朝堂上威嚴的樣子:“君儉他……”努力吞下哽咽,袁相定定望著李昀遠道,“進了陰雪峽,如果遇到危險,請李將軍不必猶豫,隻要有生的幾率,你、你就自己出來吧。”


    李昀遠跟著看向馬車,他沒有作聲,隻微微頷首。


    距離陰雪峽還餘七八公裏,袁相悲痛地策馬回城。


    上午的陽光穿透密密匝匝的樹葉,灑落在那道佝僂消瘦的背影身上。


    目送袁相消失在遠處,李昀遠帶著這個臨時組建的班子,繼續往前。


    隊伍裏沒人聊天說話,空氣是死一般的安靜。


    李昀遠眯著眼睛,眺望前方陰雪峽。


    那處像是單獨存在於這個世界,陰森詭譎,半點春意與陽光都滲透不進去。


    走到分岔路,李昀遠左轉,正要加速,忽見幾百米處的簡陋涼亭下立著兩人,那兩人各自牽著匹馬,似乎正在側耳講話。青袍男子似是有所察覺,他抬頭朝他們看來,然後歡快地舉起右手揮舞……


    李昀遠怔怔望著,眼眶突然泛起濕潤。


    他豪爽大笑,扯著馬繩喊了聲“駕”,策馬來到陸雨歇唐煙煙麵前。


    翻身下馬,李昀遠撓撓後腦勺,粗獷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扭捏和靦腆:“大寶兄小煙姑娘,你們放心,進了陰雪峽,我會保護你們的。”


    唐煙煙睜圓眼睛:“你怎麽搶我台詞?”


    李昀遠:……


    唐煙煙眉眼彎彎:“以我的王者實力,帶你們兩個青銅還不是綽綽有餘!”


    陸大寶是唐煙煙最忠實的彩虹屁追隨者,他拍了拍李昀遠厚實的肩,兀自點頭說:“李青銅,你放心,我們家煙煙很厲害的。”


    李昀遠:“是我又不懂事了?”他回以陸大寶一個拍肩的動作,樂嗬嗬說,“陸青銅,嗯,咱兩彼此彼此。”


    唐煙煙被逗得哈哈大笑,她瀟灑地翻身上馬,挑眉道:“那接下來,就讓唐王者帶你們兩個青銅乘風破浪吧。”


    第十二章


    來到陰雪峽,他們將馬匹馬車留在穀外,李昀遠扶著羸弱的袁君儉,與唐煙煙一行人魚貫入內。


    陰雪峽周邊是延綿的山,中間空落落地凹陷進去,形同一座巨大墳場。


    由羊腸般的岩石縫隙進去,一瞬間,大家都被凍得冷不丁瑟縮了下。


    峽內的冰雪皚皚與穀外烈日灼灼形成鮮明對比,人的視覺感官像是受到駭浪般的衝擊,直襲靈魂深處。


    雪花零零散散地飄落,一股窒息壓抑感撲麵而來。


    那並不是單純的冷意,而是一種能讓人鮮血都凍僵的危機緊迫感。


    峽穀積雪慘白,陰風嗚咽,像是嬰孩在哭,又像是稚童在笑。


    那說不出詭魅的風聲在穀內盤旋縈繞,一聲聲,一陣陣,不絕於耳,聽得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護衛們終於流露出怯意,那是對死亡的本能恐懼。


    有人瑟瑟說:“我、我不要銀子了,我要出去。”


    那是個瘦小的年輕男人,語畢,他猛然轉身,試圖沿來時的路退出峽穀。然而身後的羊腸小道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石壁,其結實程度,仿佛那裏從來都沒有裂開過任何狹縫。


    “不可能,這不可能——”年輕男人雙手抱頭,他不可置信地沿石壁拚命摸索。


    受這種詭異氣氛影響,又有數個護衛去幫著找尋出路,卻一次次以失敗告終。


    緊張與壓抑無形地彌漫開來,好像把空氣都擠得凝固了。


    李昀遠看著自亂陣腳的數人,蹙緊眉頭說,“進陰雪峽前,我就強調,如果有臨時後悔的人,沒人阻攔你們,各自掉頭回袁府領兩吊銀子就是。可現在已經進了峽穀,你們覺得,再後悔還來得及嗎?”


    武將出身,李昀遠雖年輕,但話語裏蘊含的威懾卻不容小覷。


    多數慌亂的人已停下動作,唯有方才瘦小的年輕男子仍不停尋找出路,他嘴裏念念叨叨著,恍如魔怔。


    “咳咳——”袁君儉的手輕輕搭在李昀遠腕上,示意他不要動怒。他剛要開口說話,又急促地猛烈咳嗽起來,蒼白臉頰也染上不正常的潮紅。


    “君儉。”李昀遠立即側身攙住他。


    袁君儉咳嗽著說了聲“多謝”,然後麵含歉意地望向所有人,語氣慚愧且無力道:“對不起諸位,還有多謝諸位願意舍命相助,你、你們放心,咳咳……相府絕對說話算話,允諾給你們家人的銀子,咳咳,隻多不少,我、我保證。”


    眾人麵麵相覷,突然,人群裏響起很輕的啜泣聲,這哭聲不似畏懼,更像無奈難過。


    來到這裏,誰沒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雖然原因不一,但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為了錢。


    一千兩銀子啊,身為普通百姓,他們幾輩子都掙不到那麽多錢。


    有了這筆錢,或許臥病在床的娘能被治好;有了這筆錢,或許女兒就不必賣給富商作玩物;有了這筆錢……


    唐煙煙立在旁側,看著一張張男人的臉龐,突然好生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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