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屏障,肯定會有很大的響動,會引起妖族的注意。他們的本意是想潛入地底妖城找尋妖王的蹤跡,又不是去跟妖族打戰。


    “好吧……”唐棠說。“那我要見唐雲。”


    第130章 ??逐月九


    在唐棠受傷的第二天, 在他們啟程去地底妖城的前一天,唐棠見到了唐雲。


    唐雲被關在天船最下層的船艙處。


    這裏是天船,不是天玄宗, 也沒什麽地牢水牢之類的地方, 弟子們把底層的空閑房間收拾收拾, 就當了牢房。


    牧行之把她送到門口, 唐棠對他搖搖頭,示意他自己想要一個人進去。


    牧行之會意,退到一旁。牧行之對唐家沒什麽歸屬感,他的歸屬感來源於唐棠,他與唐雲也沒什麽好聊的。兩個並不相投的聰明人,既無血緣關係也無親屬關係, 唯有一個紐帶作為鏈接, 當紐帶斷裂,自然是一句都嫌多。


    屋外有幾個看守的弟子,屋裏窗明幾淨,唐棠繞過入門的屏風,裏麵的桌椅床鋪都整潔幹淨,到底是依靠靈力行駛在天上的船, 不似凡人的水船潮濕陰暗, 這屋裏還有個窗,靠窗的地方立著一架梳妝台。


    相比層層把守陣法環繞的唐靈唐風兩兄弟, 作為一個無害的醫修,唐雲顯然沒有被過多關照。


    屋裏, 唐雲正坐在靠窗的梳妝台上對鏡梳妝。唐棠覺得唐雲在鬆雲山上應該很少有這種經曆——貴人事忙的唐雲小姐沒什麽個人時間, 小時候唐棠怕黑, 喜歡鑽唐雲的被窩, 她知道唐雲每天起床隻是簡單洗漱。


    也可能是因為唐雲這種唐家大小姐將整個鬆雲山視為家,也將整個鬆雲山的弟子們視為家人,她整日在鬆雲山忙,隨性得很——在家裏,穿隨便點也很正常。


    總之她很少梳妝,連頭發也是隨手一紮,更別提梳妝,那是隻有唐棠這種閑人會研究的東西。


    然而此時此刻,她們的處境有些微妙的倒轉了,唐棠要準備下到地底妖城的事情,也算是有事可忙,而唐雲卻成為階下囚,不得不清閑下來。


    唐棠站在她身後,從銅鏡裏看著她的動作。她正用一把木梳將長發梳整好,這樣漂亮的一頭黑發,如雲如墨,像瀑布的水流。她的手指穿梭其中,將水流收攏。


    唐棠沒有打擾她。她靠在屏風上,看著唐雲的背影,和鏡子裏她的臉。


    一張銅鏡,映出兩張極為相似的臉和她們天壤之別的發。


    唐棠一時不知道怎樣開口才好。


    過了一會兒,唐雲將長發用一個金冠束好,她微微抬頭,從銅鏡裏對上唐棠的眼睛。她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說:“棠棠,過來。”


    那聲音像極了一個年長者溫柔的呼喚。就像平常她們相處那樣。


    於是唐棠走過去,唐雲也從梳妝台前轉過頭來。唐棠以為她會說點什麽,但唐雲隻是沉默地拉起她受傷的那隻手,那隻手已經被沈流雲包成了粽子,唐雲輕輕解開了它。


    唐雲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瓷瓶,這種瓷瓶唐棠很熟悉,光滑潔白的蛇頸瓶上用彩墨繪著彩雲。唐雲大開瓶子倒出一粒藥丸,蜂蜜的氣味掩蓋了苦澀的藥味,也掩蓋了那些不可言說的藥材。這藥丸唐棠也很熟悉,在唐家時她常吃。


    唐雲將藥丸碾碎,撒在她的傷口上,隨即將靈力覆蓋上去,唐棠隻覺得手心一陣冰涼,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傷口長出新肉,慢慢愈合了。


    “……你是怎麽做到的?”唐棠忍不住問。雲中任今日一大早便趕回來了,隻是也對她這傷口沒什麽辦法,最後還是隻能換了藥,裹好紗布,等著傷口自己愈合。


    唐雲沒有說話,她搖了搖頭,將那個藥瓶塞進了唐棠的手心。


    “還有什麽想問的?”唐雲說。


    “我問了,你都會告訴我嗎?”唐棠反問道。


    唐雲隻回給她淡淡的一瞥。


    唐棠知道自己是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便開門見山地問:“我身上的這個陣法……唐家用了多久?”


    “……很久很久。”唐雲說,“若要追溯,唐家就是這樣發家的。”


    那至少有幾千年了。若一個人的生命按百年計算,這幾千年中,有多少人在蒙昧的幸福中死去,又有多少人自以為清醒地為這吸血的龐然巨物獻出生命?


    唐棠接著問;“你對時竟遙他們撒謊,說我是天道轉世。對麽?”


    唐雲點頭:“這是唐家早就設計好的理由。”事關重大,如果有人察覺到端倪,唐家自然有千萬種理由搪塞和應付。


    “鬆雲山上,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你所能想象的……你所能見到的所有人。”


    唐棠沉默了。自她有記憶以來,鬆雲山上所有人都對她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寵愛、關心和愛護。


    在這其中,有多少是發自內心的關愛,又有多少是對於力量來源的喜愛?這個問題,誰說得清楚呢?唐棠記得自己幼時因為怕黑喜歡鑽進唐雲的被窩;記得唐靈曾獨自去凶險秘境為她尋藥;記得唐風帶她上樹掏鳥窩下河抓魚。


    還有唐書、唐懸……唐家像個龐大古老的精密儀器,由血脈互相連接,上至家主和少家主,下至支脈弟子,他們所有人都是這儀器中的一枚零件,而唐棠是運轉核心。儀器一刻不停地運轉著,當他們作為零件時,固然是冷冰冰的,然而跳出這儀器再看,他們卻分明是活生生的人。


    “那個偽裝成我的前世想欺騙時竟遙,還把我迷暈帶走的貓妖,是你的人嗎?或者說,她背後的妖族與唐家是什麽關係?”


    唐雲搖了搖頭,說:“伸手。”


    唐棠將剛剛被治好的那隻手伸出去,唐雲從懷裏取了什麽東西,輕輕地放了上去。


    一枚白鶴金鬆的腰墜。


    唐棠握著那枚白鶴金鬆的唐家紋佩,入手溫熱,唐雲顯然很看重它,才將它時時揣在懷裏。窗邊一束光落下來,陽光傾倒其上,反射出玉色的光,那白鶴和鬆影也跟著搖曳,仿佛活過來似的。


    唐雲閉上眼,緩緩地長歎。


    ——白鶴金鬆。


    這個居於鬆雲山山頂的千年世家,這個修真界頂頂清白孤高的千年世家。


    人人都曉得他們就如同鬆雲山的鶴與鬆般清貴,沒人知道鬆樹下埋著白骨,鶴也撕扯著人肉果腹。


    “破邪在哪裏?”唐雲問。破邪是唐家家主信物。唐雲問這個問題,這一枚腰佩的用途很明顯了。


    “在牧行之手上。”雖然知道唐雲隻是在暗示她,並不是想問什麽,但唐棠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破邪被他保管著。”


    唐雲有點意外:“破邪認他?”


    “他也是唐家的大師兄。”唐棠說,“人類的心思很多,但劍靈沒有這些考量。”


    她們又沉默下來。唐雲看著她,眼神卻不聚焦,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牧行之在門口喚她:“棠棠,時掌門說他準備好了,就等你了。我們該走了。”


    唐棠對著唐雲略一頷首,轉身。


    “……唐棠。”唐雲突然出聲喚她,“時竟遙準備怎麽處理唐家?”


    唐棠站住腳步:“唐家不需要他處理,我不在了,唐家自會落敗。或許……就和京畿杜家一樣淪落到凡人城池裏去吧。這是唐家千年前就該接受的命運。”


    又是一陣沉默。虛空中似乎有一聲歎息。


    唐棠再次邁步。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唐雲說。唐棠單手扶門回過頭去,隻見灰暗的房間裏落下了一束光,有細小的灰塵在空中飛舞跳躍,唐雲沒有看她,她仰著頭,看著窗外的天光。“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不愧對任何人。”


    “我並不是來問這個的。”唐棠說。


    說罷,她越過門檻,大步離開。


    身後的風送來了唐雲的低語:“……我知道。是我想問。”


    第131章 ??逐月十


    “唐雲與你說了什麽?”出門時, 牧行之仿佛漫不經心一般詢問道。他將唐棠身上遮陽的鬥篷裹緊了些,牽過她的手。說這話時,他正對著守門的天玄宗弟子頷首示意, 始終沒有看向唐棠, 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隨口而出的這個問題。


    “不過是一些唐家的事情。”唐棠也隨口說, “沒什麽的。”


    牧行之牽著她的手攥緊了緊, 很快又鬆開。他轉過身來,凝視著唐棠的臉頰,仔細分辨著她臉上的表情。唐棠對著他笑了笑,意思是不要放在心上。


    牧行之明顯鬆了口氣。唐棠失笑,如果是唐家大小姐唐棠,可能會失落悲傷, 甚至可能會默許這件事, 但穿書局員工唐棠不一樣。


    牧行之勾了勾她的手指,道:“我們走吧。”


    時竟遙他們還在等著她。


    想到這一點,唐棠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吧,走吧。”


    昨日時竟遙和沈流雲潛入地底妖城打探消息,卻發現他們完全不知道地麵上發生的事情,連自己被天玄宗圍堵, 馬上要大禍臨頭都不知道——當然, 也可能是三大族已經知曉了,但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 他們對普通妖族隱瞞了這件事。


    無論他們是怎麽想的,至少這一點給了唐棠他們極大的方便, 潛入妖城比所有人想象都要順利得多。


    他們按照原本的計劃, 借用時竟遙的偽裝法陣, 沈流雲扮做狼族與牧行之一起潛入狼族;雲中任扮蛇;時竟遙扮狐狸, 而唐棠扮做妖族。


    本來伶也說要跟他們一起下來,但景頌異常堅決地拒絕了。


    “我們昨天去看過了,按照牧行之和關芝芝的描述,地底妖城與幾個月前你們去時沒有什麽不同,不用擔心。”時竟遙對唐棠說。


    他們正在縫隙之上,沈流雲和牧行之在檢查縫隙,時竟遙溫聲說著,頭頂火紅色的耳朵一搖一搖,看得唐棠很新奇——她老在心裏腹誹時竟遙是狐狸,如今果然便做狐狸,看起來竟還有幾分可愛。


    許是她實在管不住眼睛,又或者時竟遙見過太多次小狼崽賣乖討好,早已學會了。他微微低下頭,把耳朵送到了唐棠的手裏。


    唐棠很矜持地看了看四周——沈流雲和牧行之蹲著身檢查縫隙,沒空來看自己。於是直接伸出手,捏住了時竟遙毛茸茸的耳朵。


    “……如何?”時竟遙眯起眼,笑道,“可還喜歡?”


    那當然是喜歡的。狐狸和狼的耳朵截然不同,但同樣柔軟。以前在天玄宗當貓妖的時候,時竟遙老喜歡咬她的耳朵,如今算是明白為什麽了。


    唐棠點點頭,忽然肩頭一重,雲中任從身後貼上來,將下巴搭在她的肩頭,環住了她的腰:“師尊……”


    “怎麽?”


    “尾巴好奇怪……”雲中任說。


    要扮蛇妖,自然要扮得完美,雲中任不僅眼角手臂上都是蛇的鱗片,他的衣擺底下,也是一段蛇尾。


    唐棠也曾短暫地當過蛇妖,明白那種別扭的滋味,於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頭頂,雲中任不滿地哼了一聲,蛇尾得寸進尺地鑽進唐棠的裙子裏,纏上她的小腿。


    冰涼的鱗片一寸寸摩挲過皮膚,唐棠神色微妙,眼看著蛇尾還要往上,那一頭沈流雲和牧行之及時救了場——他們倆站起來,對唐棠說:“好了,沒有問題,過來罷。”


    唐棠曾經下過一次這縫隙,記得從縫隙下去是一個大坑,她還曾和牧行之摔過一次。


    沈流雲對她招手道:“過來,我帶你下去。”


    沒人對此有異議,沈流雲是他們之中最強的那個,若是有什麽意外也好保護唐棠。


    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沈流雲直接抱起了她,她也環住沈流雲的脖頸——


    “走了!”


    一陣失重感後,唐棠終於站在了實地上。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裏與這裏來時也沒什麽變化,還仍是一個大坑的模樣。幾個人順著坑壁爬上去,正是妖城城外,舉目望去,能看到妖城高聳的城牆與城門。


    唐棠攏住鬥篷,邁出了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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