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語塞。


    自然不能是他。唐棠從沒有懷疑過的人就是雲中任。在她曾經經曆過的任務世界裏,雲中任是又乖又膽怯的小孩,在鬆雲山上, 雲中任也是遊離在時竟遙和沈流雲外的旁觀者, 清冷、疏離,所有動作都是一個無欲無求、隻對研究白化病感興趣的藥王穀穀主應該有的, 從沒有什麽奇怪舉動。


    許是唐棠臉上的表情太明顯,叫雲中任也看出來了, 他冷聲道:“無欲無求?嗬。”


    說罷, 他舉起手, 手裏握著一個裹著藥材碎渣的布包, 那布包還是溫熱的,雲中任將布包貼在唐棠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壓住,藥汁就順著紗布包往下流。


    他不壓還好,一壓唐棠便更覺疼痛,她動了動手,但立刻被雲中任摁住了:“好痛……我的手怎麽了?”


    “一個追蹤陣法。”雲中任輕描淡寫地說,“給你剔掉了。”


    “……什麽?”唐棠茫然,“什麽追蹤陣法?”


    “鬆雲山,映棠閣,那顆海棠樹底下。”雲中任說,“你不知道?”


    “那不是……”唐棠張口欲言,那不是束縛陣法嗎?怎麽變成追蹤陣法了?


    但她一看雲中任的表情就明白了——雲中任隻以為那是追蹤陣法。


    也是,唐家將兩個陣法疊加在一起,能發現底部陣法的人應當很少。


    “不是什麽?”雲中任又問。


    “沒什麽。”唐棠說,“那不隻是一棵海棠樹嗎?”


    雲中任挑著眉,握住她的手,給她看那道已經被縫合好的傷口:“唐家在你骨頭上刻了陣法,你竟然不知?”


    唐棠當然是知道的。作為法陣的另一邊,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她看著那道傷口,半個手掌寬的傷口從手腕一直爬到小臂處,雲中任縫合的技術顯然很好,但一道傷疤即使再怎樣用心縫合,也不可能恢複原本的模樣了。


    還沒等她細看,另一隻手握上來,蓋住了傷口,隨即是一陣濕熱,雲中任將布包重新壓在傷口上,為她止痛:“看什麽?再看也沒機會複原了。以後,不會再有陣法作祟。”


    不會再有陣法作祟……


    雲中任以為他是在幫自己嗎?唐棠啞然。


    沉默半晌,唐棠又問:“雲穀主,我與您無冤無仇,唐家也與您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擄走我?”


    唐家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藥王穀多年來避世不出,不參與門派與世家之間的爭執,難道雲中任活膩了,想打破這默認的規則?


    “自是有用的。”雲中任道。


    唐棠隻感到荒謬:“能有什麽用?雲穀主,您也說了我不是白化病患者,如果您是對我的病感興趣,想要做研究,也沒必要這樣粗暴地擄走我吧?”


    “與那個無關。”雲中任輕飄飄地打斷了她的話,他看向唐棠,眼神沉如霧靄,“唐小姐雖然不是白化病患者,但卻與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像……”


    說著,他伸出手,微涼的指節落在唐棠的臉上。


    唐棠一側頭,避開了。


    “雲穀主是什麽意思?”她問,語氣裏是壓不住的驚怒,“你要做什麽?!”


    雲中任笑了一聲,笑聲裏卻聽不出情緒。


    他強行將唐棠的臉扳回來,強迫她麵對著自己,然後用一隻手壓住她的嘴角往下,另一隻手摁住她上揚眉梢。


    ——他控製著唐棠的五官,讓她仰起頭,做了一個冷冰冰的表情。


    “應當是這樣。”他喃喃道,又立刻否定,“不……應該這樣……”他順勢扯住唐棠的兩頰往上。


    “雲中任!”唐棠忍無可忍地怒道,“你想做什麽?!我不是誰的替身,我是唐家的少家主唐棠!”


    雲中任反而一挑嘴角,鬆開手,任由她怒氣衝衝地瞪著他。


    “嗯。”他點評。“這樣也很像。”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唐棠一口氣泄掉了,正想再說些什麽,卻忽然感到身下一沉,仿佛落在什麽實地上。


    門外有小童敲了敲門,低聲道:“穀主,咱們到了。”


    雲中任應了聲,複讀一般對唐棠說:“咱們到了。”


    “到哪裏?”


    雲中任將唐棠的雙手雙腳用繩索捆起來,不顧她的掙紮將她一整個裹進鬥篷裏,抱起她,才說:“藥王穀。”


    唐棠不可置信,她睡了多久?竟然都已經到了藥王穀了!


    雲中任抱著她出了房門,唐棠才發現他們正是在一艘天船上,從天船下來,落腳處正是藥王穀的穀中腹地,唐棠不過掙紮一瞬,就被雲中任死死地按住了。


    唐棠說:“這是……”


    “你的家。”雲中任笑道,“師尊,歡迎回家。”


    “……”唐棠隻是一呆,隨即大怒道,“這才不是我的家!雲中任,你到底要最什麽?!我說了,我不是誰的替身轉世,我就是唐棠!”


    “噢。”雲中任說,“這由不得你。”


    他抱著唐棠穿過空地,穿過幾棟屋舍,路上有許多藥王穀的藥童和修者路過他們身邊,唐棠不斷掙紮呼救,但那些人隻是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們一眼,腳步匆匆便過去了。


    隨即雲中任在一座高塔前停下腳步,他站定,對唐棠說:“師尊,還記得這裏嗎?”


    唐棠抬起頭,隻見一座灰暗的高塔矗立在麵前,那高塔極為幽靜,歲月的痕跡無處不在,外麵落滿了灰塵和鏽跡,看起來已經許久沒有住人了。


    “這是什麽地方?我該記得嗎?”唐棠說,“我根本沒有來過藥王穀!何談記得?”


    雲中任對她的反抗視而不見,自從來了藥王穀,他似乎有些高興,嘴角上揚,笑說:“沒關係,師尊很快會記起來的。”


    唐棠道:“我又不是你的師尊!雲穀主,雲中任,你昏了頭了,把我認作其他人?!唐家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


    雲中任拍了拍唐棠,沒有理會她的威脅,一腳踹開了高塔的門。


    “嘎吱——”


    本就老舊的木門被他踹得搖搖欲墜,發出沉悶的呻/吟,仿佛在抗議。


    唐棠預想之中的撲麵而來的灰塵味並沒有如期降臨。門內窗明幾淨,大約十來米寬的屋子裏布置有一方小幾,還有一個半人寬的床榻。


    床榻遮著紗簾,看不清楚裏麵是什麽樣子,但床榻外的小幾上放著茶壺茶杯,還有幾本翻開的書,主人走時似乎有些匆忙,評注用的朱筆擱置在一旁,筆上的墨汁已經凝結成塊了。


    小幾旁邊放著一個搖椅榻,榻上胡亂搭著幾件青色的衣裙,榻邊地上還掉著一把團扇,看見這一幕,仿佛可以想見有人曾在午後,躺在搖椅上悠閑地揮著團扇納涼的模樣。


    一切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出人意料的幹淨,寬敞,且溫柔。


    跟以前不太一樣了。那一瞬間唐棠想到,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問雲中任:“這是哪裏?”


    雲中任不答,將她放在搖椅上,不論唐棠再怎樣詢問叫嚷都沒聽到似的,他來回踱步,似乎在等待什麽,沒一會兒果然又有人敲門,小童將托盤遞給他:“穀主,您的藥。”


    唐棠頓時警惕起來:“雲中任!你又要做什麽?”


    第一次給她喂迷藥就剔了她身上的法陣,這一次又要做什麽?


    雲中任將托盤放在小幾上,端著瓷碗,跪在搖椅旁邊,如他們還在天船之上一般,故技重施地將藥送到她嘴邊。


    “喝吧,師尊。”他笑著說,“睡一覺起來,您就能回家了。”


    唐棠手腳都被綁住了,但不妨礙她掙紮,她用盡全力將身體蜷縮起來,避開雲中任的手:“……滾!我才不喝。”


    雲中任便伸出手,按住她。他吸取了天船上的教訓,知道唐棠是不可能幾句話就屈服的,幹脆掐住她的臉頰。


    隻經曆過一次,他的動作就已經變得很熟練了,掐住唐棠的臉頰讓她張嘴,然後將藥喂了進去——當然,用“灌”這個詞可能更恰當。


    唐棠完全沒有掙紮的餘地,好在這一次雲中任熟練了不少,沒有讓她嗆住。她被雲中任按著喝了一碗藥,那藥不知道是什麽藥材做的,又苦又澀,還帶著點微酸。


    喝藥好像受罪一般,唐棠好不容易吞進去了,雲中任又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將她按在塌上,輕聲說:“睡吧……睡吧,師尊。一覺起來,就能想起來了。”


    “……”唐棠好不容易掙脫了雲中任的手,即使再好性子的人都要忍不住發火,更何況是唐棠,她張嘴就罵,“雲中任!你他媽有病吧!我說了我不是你師尊,睡什麽?這又是什麽藥?!你……”


    雲中任摁住她的嘴。


    他神色裏似乎多了些茫然,蹙著眉:“你……你不困嗎?”


    “困你媽個……!”


    雲中任又按住了她。


    “不應該啊。”雲中任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一般,從托盤的藥壺裏倒了一碗藥。


    “可能是份量不夠。”他低聲說,這次他直接掐住了唐棠的臉頰,逼著她把這碗藥喝了下去,動作裏多了些急切。


    見唐棠喝完一碗藥,過了一會兒,竟還沒有困意,他也顧不得唐棠在搖椅上掙紮了,慌忙起身,又倒了一碗藥。


    “師尊,乖一點。”他說,聲音很低,語氣裏卻全然是急切,“喝藥。”


    沒有多話,唐棠又硬生生被灌了一碗藥下肚。


    這一次,雲中任等了半個時辰。藥還沒有起效。


    唐棠也不掙紮了,她也懶得罵了,就睜著眼,看雲中任作妖。


    男人跪在塌邊,冷漠的麵容閃過幾分無措,隨即他垂眸深思,再次起身——


    又是一碗藥進了唐棠的肚子。


    “喝藥,師尊,喝藥……喝藥就能好了。”他低聲說,隻是這一次,比起跟唐棠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自我安慰。


    “沒有用的,雲中任。”唐棠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她被人壓著,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模樣,但到了這個地步,她反而輕鬆起來,譏笑道,“這藥對我不起效,為什麽?我根本不是你的師尊!”


    “閉嘴!”雲中任怒喝,他還在給唐棠喂藥,手上一抖,深棕色的湯藥就流了唐棠一身,也打濕了他的青衣。


    “雲中任,你在想什麽?”


    雲中任不言。他臉色難看極了,握著藥碗的手青筋暴起。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她的轉世嗎?你又想讓我想起什麽?”唐棠又諷刺地說,“不可能的,我不是她。”


    “我聽說藥王穀早年有一位身患白化病的長老,名喚流光仙尊。但是她已經死了,修者隕落,便是魂飛魄散。轉世?你在異想天開什麽?”


    “她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要不要我罵醒你?”


    “……”


    “雲中任?雲穀主?”


    “閉嘴!我讓你閉嘴!”雲中任怒喝,他仿佛失去了理智,撲到搖椅上,死死掐住了唐棠的兩頰,將碗裏的藥灌進去。“隻要喝藥就行了,隻要喝藥就行了!”


    “噗……咳咳!咳……雲、雲中任,你……”


    你已經完全瘋了。唐棠想說。


    唐棠被雲中任一下撲倒,搖椅翻倒下來,他們一起滾到地上,在一片天旋地轉之中,唐棠看到雲中任的臉。


    在唐棠的記憶中,那張臉應當是稚嫩而陽光的——即使後來在鬆雲山見到冷冰冰的雲中任,那些關於小雲中任的記憶也沒有從她腦海裏散去。


    但現在,他的臉上沒有小時候的天真,也沒有做了穀主之後的冷淡——那張臉上隻有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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