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強也算是劍修吧。”唐棠想了想,拍拍掛在腰間的破邪,“有破邪在,我也可以算是劍修。”


    “你別看我不能修煉,我也是有靈力的,隻是不多。不然如何馭使破邪?”唐棠給他解釋。


    唐棠的身體不能修煉,然而唐家人還是為她尋了許多靈丹妙藥,和著唐雲的藥一起吃,可以讓在她體內留存一些靈力。但這種沒有辦法的辦法是最老土最笨拙的,完全是靠丹藥硬灌。


    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篩子,哪怕一直漏,但唐家財大氣粗,漏多少就給她灌多少,甚至灌更多,如此,才能叫她在體內留存幾分靈力。


    “雖然不多,但光是馭使破邪也夠用了。”唐棠說,“破邪是唐家家傳的靈劍,據說在鑄造之時融入了一縷古龍的魂魄,它有些自主思維,隻要供給一些靈力就可以了。”


    稍頃兩人步行到了唐家的藏書閣,這裏位於半山腰,就在鬆雲雙閣的不遠處,但比鬆雲雙閣更安靜,兩棟建築之間有一片竹林,擋住了對麵人來人往的聲音。


    藏書閣人很少,隻有兩個白袍弟子站在門外守門,牧行之仰頭望去,發現藏書閣就像是一座高塔。


    牧行之如今也領了嫡脈弟子的白鶴鬆雲袍,看這一身衣袍,即使弟子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會怠慢,更何況他與唐棠走在一起——唐棠那一身白化病的象征太明顯了,弟子們不可能不認識她,兩人給她行了一禮,問:“少主有何事吩咐?”


    唐棠擺擺手說:“無事,我要進藏書閣找幾本書。”


    兩人對視一眼,給她讓開了道路,唐棠雙手推開門踏入藏書閣內,牧行之跟在她身後,也跟著進門。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木門驟然亮起金光,把牧行之彈了出去!


    唐棠站在門內,跟守門的幾個弟子一同傻了眼,牧行之跌在門外,四人麵麵相覷,過了好一會兒,唐棠忽然一拍腦袋:“啊,我忘了!”


    “唐家的藏書閣收著唐家幾代人傳承的功法,所以,曆代家主在這裏布下陣法,隻允許唐家血脈入內……”


    唐棠撓了撓臉頰,真的不怪她忘了這碼事,自從她出生起,唐家已有幾十年沒有來過外人了,自然也沒有什麽不長眼的小毛賊敢擅闖唐家藏書閣,唐家弟子往日進進出出從來沒什麽禁錮,時間久了,大家就都不記得這碼事了。


    而牧行之現在雖然拜了唐家主為師,但拜師大典還沒舉行,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暫時還不算是唐家人。


    “現在怎麽辦?”牧行之問,“要不你進去幫我挑?”


    唐棠想了想,幾步踏出門外,抓起牧行之的手,道:“咱們這樣試試。”


    “萬一又把我彈出來怎麽辦?”牧行之被迫被她拉著,“你拉著我,就要被一起……”


    唐棠沒回頭,隻道:“試試嘛!”


    在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挽起牧行之的胳膊,指揮他:“攬住我肩膀。”


    牧行之依言做了,兩人親密地靠在一起,牧行之高她一個腦袋,少年看似清瘦的身體幾乎完全把她蓋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姿勢有點別扭,唐棠深呼吸一口氣,麵上表情有點嚴肅,好像在對待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似的,看得牧行之有點好笑,又有點心軟,他說:“要不還是……”


    話還沒說完,唐棠抓住牧行之,兩人並腳,往前一跳!


    牧行之隻覺得眼前一晃,須臾間改換了天地,已經身在藏書閣之中了。


    唐棠放開他的手,自得地對他一笑:“看,這不就進來了?切,說什麽上古法陣,也不過如此嘛。”


    黑暗中,她那雙貓兒眼好像在發光,亮晶晶的,裏麵裝滿了洋洋得意,顯得她有種不諳世事的可愛。


    牧行之看著她,也不由自主軟了神情,他還攬著唐棠的肩膀,一邊放開手一邊很捧場地順著毛摸:“是啊,還得多謝唐大小姐……”


    話音未落,眼前又是金光一閃,他竟然又被彈出去了!


    牧行之:“……”


    唐棠:“……”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是他第二次入閣還是因為他這次走得比較遠,這一次可比上一次嚴重多了,牧行之摔在門外,一整個摔蒙了。


    唐棠得意的表情先是凝固在了臉上,繼而她大怒,破口大罵:“這是什麽破陣法!!!太可惡了吧?!!!”


    她又變得像是齜牙咧嘴,渾身毛都炸開了的貓,牧行之站起身,半晌無語,而後說:“要不……算了?等拜師大典之間咱們再過來……”


    唐棠惱羞成怒道:“怎麽能就這樣算了!!!你過來!”


    她抓起牧行之的手,說:“我知道了,隻要咱倆挨在一塊就可以了——對對對,就這樣,不要放開!”


    牧行之由著唐棠抓住她的手,把他帶進了藏書閣之後,她還抓著牧行之的手,囑咐他:“不要放開噢,你不想又被彈出去吧?這次大約不會像是之前那麽簡單摔在地上就完了。”


    說得好像是牧行之一定要進來似的。


    “嗯,我知道了,絕對不會放開的。”牧行之點頭說。


    他和唐棠相處這一段時間已經摸透了她,知道對唐棠隻能順著毛摸,絕不能反駁,特別是還在她氣頭上的時候。


    果然,唐棠重新露出一個笑,說:“進去吧,咱們找找修煉功法放在哪裏的。”


    牧行之任勞任怨地跟著她往前走,藏書閣裏沒有人,牆壁上的火燭隨著腳步一個個亮起微弱的光,牧行之握住唐棠的手,那雙手很小,幾乎是完全被他包在手心裏。


    忽然,牧行之察覺到了什麽,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


    “愣什麽啊?”唐棠也被迫停了腳,回過頭不解地看著他,“怎麽了?”


    牧行之搖搖頭:“沒什麽。”


    他默默抓緊了唐棠的手,感受著手心裏微涼的汗意。


    兩雙手在黑暗中交握,分不清楚是誰的心跳越來越快,也分不清楚是誰緊張地出了汗。


    第18章 匪石六


    晦暗之中,唐棠仿佛察覺出了什麽,她側過頭來,蒼白的臉被跳躍的燭火映照,多了些血色,她的表情裏帶著些疑惑:“你怎麽……”


    不知為何,被她這樣注視著,牧行之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虛:“我……”


    “你怎麽在出汗?你怕黑?”唐棠問。


    原來竟是他緊張地手心冒汗?牧行之驟然鬆了口氣——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鬆這一口氣,但的確覺得如釋重負,硬著頭皮說:“是有點。”


    他本以為唐棠要說他一番,畢竟一位修真者還怕黑,實在是不太像話。誰知道唐棠隻是淡淡地點頭,揮手讓破邪出鞘向前,把牆壁上的蠟燭都引燃了。


    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前路,也照亮的兩人的臉,那種遊移而隱晦的曖昧頓時無影無蹤,唐棠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隻說:“好了,咱們上樓吧。”


    藏書閣被修建得如同高塔,一層並沒有書,隻有角落裏立著幾個博古架,上麵是一卷一卷堆疊起來的畫軸。


    順著藏書閣中心盤旋的階梯向上,行之二路,入目所及,全是林立的書架,那些放在外頭會令人垂涎三尺的功法琳琅滿目堆在一起。


    雖然藏書閣人少,但這裏顯然經常打掃,書架纖塵不染,書架木質極好,散發著淡淡的苦藥香。


    唐棠說:“對於修煉一事,你有什麽想法嗎?如果有方向,咱們也好找尋。”


    修真界功法駁雜,但大致可以分為三類:靠物、靠靈根或是靠功法。


    靠物是指依賴某種器物進行修煉,例如劍修修劍,音修修琴;靠靈根則是指由靈根發展和感悟出來的修理方式,例如火靈根控火,木靈根控木;而靠功法則是選擇一門適合的功法來進行修煉,例如唐家兩兄弟修的火元訣,就是出自《混沌火元訣》這門功法。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較為偏門的修者,例如醫修、丹修、符修之類的。


    牧行之在來的路上已經想過了:“我修劍。”


    唐家主和唐棠皆是劍修,他入了唐家主脈,又是唐家主的徒弟,沒有不修劍的道理。


    唐棠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你沒必要修劍……唐家許多支脈都是一家三口三門功法,這個倒是無所謂。”


    唐棠說得是真的。一般來說沒人會強求這個,父母子女都修同一種功法隻是因為這樣最合適:例如唐靈唐風兩兄弟是與父親一脈相承的單火靈根,他們靈根都一模一樣,自然同修《混沌火元訣》。


    牧行之搖搖頭,隻說:“是我想修劍。”


    劍修一道,最是淩厲,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牧行之需要這樣的力量,他需要用劍斬斷仇恨,而不是什麽丹修符修的旁門左道。


    唐棠看看牧行之,忽然想到了什麽,有點驚奇地說:“怎麽,你想等我死了之後繼承破邪?”


    牧行之哭笑不得,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唐棠說:“很多人都這麽想,這很正常啊。”


    她拍了拍掛在腰間的破邪的劍鞘,方才破邪出了鞘卻沒能見血,回到唐棠身邊後嗡鳴之聲不絕,仿佛在發泄不滿的小孩子:“破邪這麽有靈性,想要它的人可多了。雖然破邪隻傳唐家家主,不過我要是死了,你說不定可以做唐家家主——當然,得是在你回到牧家之前。等你回了牧家,除非牧家願意搬到鬆雲山山腳依附唐家而存,否則唐家還得另外找個家主。”


    牧行之道:“我不會做唐家家主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總有一天要回牧家,唐雲不會同意他做唐家主的。


    唐棠便說:“那可惜了,唐家還得花時間找個家主。”


    唐家真的需要花時間另尋家主嗎?牧行之倒覺得不見得。


    按照他這段時間對唐家的觀察來看,唐棠雖然是少家主,地位超然,但實際上管理唐家的雜物是由其他三位唐家嫡脈劃分的:唐雲管理內部事務,唐靈管理弟子修煉和資源,唐風實力最強,也經常出門遊曆,人脈廣,負責族外的事務對接等等。


    唐家對於唐棠死後不得已要另擇家主顯然早有準備,牧行之也有一些猜測,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新家主應當是唐雲。


    隻是,準備是準備,猜測是猜測,無論是誰,都不敢想象那一天。


    尤其是牧行之,他從來不敢去深思。


    沒人敢提起,但唐棠本人卻全然不介意。她經常說“等我死了以後”,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人人避之不及的死亡。好像隻要她一遍遍地說起,說到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了,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大家就不會感到悲傷。


    牧行之道:“即使對你來說,死亡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你不必考慮這些。而且,在修真界,大家一般不提這個話題,這大約是有點晦氣的……”


    在修真界,唐棠這個年紀,甚至可以用年幼來形容,然而就是這樣的她,卻經常考慮自己死後的事情。


    唐棠的語氣很輕巧——她是真的不在意這些:“既然死亡是必經事件,那先做準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再說,不提起就不會發生了嗎?”


    她俯身坐在書架前麵,腿上攤著一本劍譜,百無聊賴地翻了個頁,說:“我們都會死的——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死了以後牧家會怎麽樣嗎?”


    牧行之坐在她身邊,聞言一怔。


    “是啦,你是會活很久的,所以暫時不用考慮這些事情。”唐棠比劃了一下,抿著唇樂了,“人們說修真界有悟道升仙的人,可以活到與天地同壽,我覺得你也可以活這麽久。”


    ——畢竟牧行之是男主角嘛!與天地同壽就是基礎標配。


    “可是世界上既然有人與天地同壽,就會有人命如蜉蝣。”


    牧行之手裏拿著劍譜,卻無心查看,他低聲問:“所以……你是覺得你命如蜉蝣嗎?”


    唐棠側著頭看他:“如蜉蝣,有什麽不好嗎?”


    “蜉蝣隻能活一朝夕,又有什麽好?”


    唐棠便仰起頭,她把劍譜闔上,很認真地說:“蜉蝣活一朝夕,是因為他們不能度過黑夜,黑夜對它們來說,是不能想象的、殘酷而黑暗的地獄。你覺得黑夜很好,因為你強大到足以在夜空中仰望星辰,察覺到黑夜的美麗。但蜉蝣不是。黑夜隻會令它感覺到痛苦。”


    “所以隻活一個朝夕,對蜉蝣來說是好事。對我也是一樣,一百年後的光景對我的身體來說,是不可承受、不能想象的。所以對我來說,隻活一百年也是好事。”


    昏黃的燭火給她的臉頰撲上一層金光,她垂著眼,表情很淡,原來那個囂張的、幼稚的唐家大小姐,竟然也會有這種表情嗎?就像撥開的冗雜的表麵,去看她那顆沉靜的心。


    牧行之低聲道:“修真就是與天爭命,任何能修煉的人,都是不甘心接受自己命運的人,我也不甘心。”


    唐棠願意接受她的命,牧行之卻不願意接受她的隕落,誰會無動於衷地看著一顆星子的墜落?


    唐棠笑了一下,她看牧行之的表情就知道牧行之在想什麽,她開玩笑地說:“那你可要努力一點,從天道手裏把我的命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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