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之插不上話,看著侍童們忙忙碌碌的身影,忽然想,這是不是與唐棠所說的安排不太一樣?


    從這天開始,牧行之就成為了鬆閣的一名掃灑弟子。


    因為他是唐靈親自帶來的,管事也不敢讓他做重活,他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鬆閣裏,看著唐家子弟來來往往地接取送還任務,在這期間他也見到了幾個熟人——唐靈倒是沒有再來,但那天陪唐棠去青山派的唐風經常來,牧行之看過鬆閣任務的記錄簿,唐風經常來接一些艱難且緊急的任務外出曆練。


    唐雲也來過幾趟,但都是來發布任務的,這個麵對外人冷若冰霜的唐家嫡女很顯然已經接管了唐家的理事堂,許多雜事都由她出麵發布任務,讓唐家其他子弟去完成。


    牧行之再沒有見過唐棠,那位曾經放話說要為他撐腰的大小姐,好像徹底忘記了牧行之的存在。


    第10章 嵯峨十


    ——唐棠真的忘了牧行之嗎?


    如果要問她這具身體裏的芯子這個問題,唐棠本人會說:怎麽可能!她就是為了牧行之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哪怕忘了自己都不會忘了自己的任務對象。


    但如果有人去問鬆雲唐家的少家主唐棠,大小姐則會一臉茫然而迷惑:“牧行之是誰?”


    唐棠撿回家的寵物太多了,小到鬆雲山上剛出生的鬆鼠,大到青山派內門弟子牧行之,剛撿回家時她看起來霸道又上心,但其實沒太放在心裏,過不了多久,轉頭就忘了這碼事。


    唐靈和唐雲允許牧行之留在唐家,即使是隻做一個掃灑弟子,也正是因為他們知道,唐棠很快就會把這個人拋之腦後。


    唐棠也深知這一點。


    她沒有著急,而是先在映棠閣把傷養好了,等到終於能把蒙眼的紗布取下來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按照規矩,唐家幾個嫡脈子弟,是要輪流帶隊,帶唐家一些還未出過任務的弟子接任務,出門曆練的。


    這天風和日麗,唐雲來映棠閣給唐棠看脈,聊起帶隊出門的事情——因為身體原因,唐棠沒法修煉,一向是不出門的,更別說帶隊了。


    而唐風昨日已經帶幾個弟子出了門,這次任務不難,唐風是嫡脈三人裏除卻唐棠外最小的一個,等唐風回來,嫡脈已經輪了一回,下一個就要輪到年紀最長的唐雲了。


    唐雲與唐棠聊了些任務的事情,又說起下一個任務,唐棠不知道任務具體是什麽,但她聽其他弟子說唐雲的下一個任務很難。


    唐雲是醫修,遇上打打殺殺的任務就不免落了下風,但嫡脈帶隊的規矩不容破壞,也沒什麽辦法。


    唐棠擔心她,唐雲卻沒什麽表示,隻淡淡地說:“難不難也就這麽回事,不必擔心。”


    唐棠想了想,說:“雲姐姐,你要不要喊幾個實力強勁的弟子陪你一起去?這樣也放心些。”


    唐雲說:“自然會的,你放心。”隻是表情還是淡淡的,不知道有沒有上心。她自來就是這樣,雖然是醫修,但自有一股唐家嫡脈的風骨傲氣在心裏,帶隊這種事她沒做過百次也有十來次了,並不如何放在心上,反而更關心唐棠的病情。


    等唐雲走了之後,唐棠想了想,準備偷偷溜去鬆閣,看看唐雲下一個任務的目標到底是什麽,要是實在太難,她就去求實力強勁的唐風跟著唐雲。


    她從儲物袋裏摸了個鞭子放進懷裏——在青山派用錢子皓的鞭子抽完錢子皓後,唐棠覺得鞭子還挺順手的,她雖然有破邪傍身,但破邪出鞘必要見血,很多時候其實沒有鞭子好用。


    錢子皓的鞭子雖然好用,但唐棠嫌棄是他用過的,讓唐風給自己尋了個新的。


    那鞭子也是個上品靈器,用紫荊靈芍的藤蔓編製而成,堅韌無比,紫荊靈芍的藤蔓讓使用者可以在其上灌注靈力,用鞭子揮出。但唐棠不能修煉,自然也就沒有靈力,隻能暴殄天物地把它當做普通的鞭子來用。


    她把鞭子往懷裏一揣,也知道自己這是偷偷溜去,不宜惹人注目,便披了個雪白的鬥篷,將自己的白發和臉龐嚴嚴實實地攏住,下山去了。


    山腰下,鬆雲雙閣處。


    唐棠攏著鬥篷,抬步進了鬆閣。


    雖然她已經盡量低調,但這樣把自己遮起來還是挺奇怪的,一路上有不少人都疑惑地望過來。


    好在唐家鬆雲雙閣並不僅僅是對唐家人開放的,雙閣雖然隻能唐家弟子接取任務,但如若有外人想要將事情托付唐家來辦,也可以與唐家做交換,用一些唐家需要的東西來換取發布任務的機會,因此偶爾也會有外人來鬆閣。


    路上的唐家弟子顯然就把唐棠當做了來發布任務的外人,雖然奇怪,也隻是多看了幾眼,沒有貿然上來詢問。


    唐棠就在這樣的目光下,低著頭進了鬆閣。


    鬆閣裏的人比雲閣少,唐風剛剛帶隊出門,如今這裏隻有幾個身著青雲金鬆紋的支脈弟子圍在一起,低聲商量著剛剛拿到的木牌上的任務。


    為了防止自己被他們認出來,唐棠攏好鬥篷,走到接取任務的地方,咳嗽一聲,壓低了聲音問:“你好,我想問一下,唐雲小姐下一場帶隊的任務是什麽?”


    守門弟子很是殷勤,連忙給她去了記錄簿,道:“鬆閣還未接取的任務都在這記錄簿裏了,如果要找唐雲小姐的下一場任務,打開第一頁即可。”


    唐棠低著頭去看記錄簿,她的鬥篷順著這個動作散開了些,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嫣紅的唇正心不在焉地將記錄簿上的字念出了聲:“要去鬆雲城南苑塘找水底作怪的水鬼……”


    卻聽旁邊幾聲嬉笑:“牧行之!快來,把這裏掃幹淨,膳食堂可不會給不做事的侍從燒飯!”


    唐棠皺起眉,往那邊看去,幾個白衣的侍童正圍著一個高一些的侍童嬉笑推擠,被圍著的人麵沉如水,拿著一把掃帚掃著什麽。


    不知道為何,唐棠總覺得那個被欺負的人有些眼熟,她走過去:“你是……”


    聞言,那低頭掃地的弟子也抬起了頭,與唐棠對上了視線。


    那一瞬間兩人都像是被消了音,唐棠看著牧行之的臉,露出一個有些茫然的表情:“你這張臉,好眼熟,你是……”


    牧行之沒有解釋,隻是靜靜地望著她,等她想起來。


    果然,唐棠話音還未落下,表情一變:“你不是牧行之嗎?!”


    牧行之點頭:“唐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第一次見麵時,他在被錢子皓欺辱,再一次見麵,他還是在被唐家的侍從欺辱。


    唐棠得了確認,像是終於從記憶裏找出來牧行之這個人,她先是麵露錯愕,緊接著勃然大怒,不管不顧地一把掀開鬥篷,抓住那幾個弟子質問:“這些人是誰?!”


    安靜的鬆閣裏驟然響起她尖利的聲音,侍童們不知所措地跑過來,旁邊聚在一起商討任務的唐家弟子也被驚動了,朝這裏一看,驚訝地問:“棠棠?!你怎麽跑過來了?”


    唐棠沒有理他們,她問:“牧行之,你為什麽在這裏?!我不是要靈哥哥照顧你,他們竟還敢這樣欺辱你!!”


    牧行之沒來得及接話,唐棠深吸一口氣,道:“我答應將你帶出青山派,不是為了讓你換一個地方繼續被人欺辱的!”


    她怒而拍桌,道:“鬆閣掌事呢!叫他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棠棠,發生什麽了?”弟子們紛紛圍了上來,就連在外麵的弟子也被驚動了,聽說唐棠在鬆閣,一窩蜂地湧進來,人群越聚越多,唐棠站在人群之中死死皺著眉,一言不發。


    幾個欺負牧行之的侍童早已經怕得說不出一句話,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稍頃,鬆閣掌事擦著汗一路小跑過來,唐棠抽出鞭子就是一鞭打在他身側的地麵,揚起滿天塵土。


    她站在牧行之身前,怒道:“掌事,你就這樣放任他們欺辱我的人?!”


    “打狗還要看主人,你覺得我是病秧子,也可以任人欺辱,是嗎?!”


    第11章 嵯峨十一


    唐雲和唐靈趕來時,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你覺得我是病秧子,也可以任人欺辱,是嗎?!”


    兩人匆匆趕到,腳步還沒站穩,登時麵色大變,唐靈怒道:“說什麽呢,棠棠?!誰允許你這樣妄自菲薄的!”


    唐棠看了眼唐靈,那張與她相似的麵容被怒火席卷了,唐雲沒說話,但仍舊滿臉不讚同,站在她身後,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問:“發生什麽事了?”


    唐棠咬著唇,說:“我來查一下雲姐姐下場帶隊的任務是什麽,結果就看到他們在這裏欺負牧行之!”


    唐雲皺起眉,看向站在一旁的牧行之,白衣的少年安靜地站在唐棠身後,他長得高,隻能垂下眼去看唐棠,睫毛翕動,掩飾住了眼裏變幻的神色。


    唐棠像隻張牙舞爪的貓,氣咻咻地說:“大家都知道牧行之是我帶回來的人,欺負他不就是欺負我?再說了,我當時答應把他帶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他換一個地方繼續被人欺辱的!”


    唐棠手裏握著鞭子,不耐煩地抽打地麵,滿天的塵土飛揚,但即使是在這樣的塵土裏,那張白瓷似的臉也是漂亮的,甚至是有一點聖潔的。


    “你說,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緊咬著唇,抬著下巴,像是要靠這個輕蔑的動作來維護身為唐家少家主的威壓,囂張跋扈的少女,眼眶竟然有些紅了,然而定睛一看,又好像是錯覺。


    隻這一個動作,牧行之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隻是看到他被欺負,唐棠就如此震怒。


    ——唐棠她竟然在害怕。


    唐靈擠開牧行之,將唐棠半邊身子擁在懷裏,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怎麽會,怎麽會?他怎麽敢瞧不起你……棠棠放心,此事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牧行之看著他們,高大的兄長將少女嬌小的身軀抱在懷裏,甚至毫不顧忌地抓住她揮舞鞭子的手,絲毫不擔心被誤傷。


    唐棠雪白的下顎從他懷裏露出一點,線條看起來那麽尖利,偏偏顏色又脆弱如琉璃。


    他忽然又想,如果他是唐雲,如果他是唐靈,即使對唐棠的囂張和跋扈心知肚明,他也會忍不住像這樣將少女擁入懷中安慰。


    她太敏感了,敏感到甚至有些過激。


    旁人或許很難理解受盡寵愛的唐大小姐竟然也會自卑,但對於唐棠來說,她生來就疾病纏身,不能修煉,天生就弱別人半分,又做了唐家的少家主,更不能容忍別人將自己看輕,因為看輕唐棠,就是看輕唐家。


    隻要有人觸犯到她,即使是無心之失,即使是無意之舉,即使她自己都知道不必如此小題大做,她也會瞬間張開獠牙,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她絕不允許有人看輕她。


    唐雲若有所思,道:“唐家從沒有允許過侍從弟子相爭,的確應當好好處置。”


    唐家家風清正,自從她接手唐家理事堂後,唐家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現在看來,並不是沒有,隻是躲在暗處,不為人所知罷了。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侍從,揮手道:“把他們幾個帶去刑堂,按家規處理。”


    弟子聽了令,上來抓人,幾個侍從麵如死灰,站都站不住,全要靠弟子抓著衣服才能起身,想來唐家規矩嚴苛,這懲罰必然不會輕鬆。


    “等等!”唐棠忽然從唐靈懷裏抬起臉,說,“既然他們欺負的人就在這裏,那就讓牧行之來決定如何懲罰他們。”


    唐雲看了一眼唐棠,說:“棠棠,這不合規矩。”


    弟子們也麵麵相覷,唐雲又說:“算了,聽少家主的。”


    從“棠棠”到“少家主”,態度立場已是不言而喻。


    唐棠笑了,說:“牧行之!”


    牧行之道:“唐小姐,我在。”


    “聽到了嗎?本小姐說給你撐腰就給你撐腰。”唐棠朝他飛了一個眼神,有些理直氣壯的模樣,完全忘了自己前段時間把牧行之拋在腦後的事情,“去,你想怎麽懲罰他們都行。”


    唐棠得意地看著他,唐雲唐靈等無數唐家弟子也沉默地看過來,侍從則瑟瑟發抖,用求饒的眼神看著他。


    牧行之沉默了一會兒,在唐雲和唐靈的眼皮子底下,終於還是將眼裏翻湧著的黑暗小心藏好,說:“多謝唐小姐,他們幾個……就按唐家規矩來罷。”


    唐棠瞪大了眼睛,道:“你這人怎麽如此軟弱?怨不得換個地方也要被人欺負……算了,誰叫我是主動把你帶回家的。”


    她歎了口氣,把手裏的鞭子塞給牧行之,語氣像是在跟不懂事的小孩說話:“喏,拿好!就用這個,抽他們——你不會抽人都不會吧?”


    牧行之自然是會的,甚至如果他真要下手,絕不會隻是抽鞭子這麽簡單。


    但兩位唐家嫡脈虎視眈眈,他隻得拿起鞭子,象征性地揮了兩下,不輕不重地打在侍從身上。還給唐棠時,眉眼裏帶著些拘謹和忐忑:“就……就這樣吧,唐小姐。謝謝您。”


    唐棠“嘶”了一聲,難以忍受他麵團子一般的性格,抓過鞭子當即就是狠狠一下:“啪!”


    “看清楚了嗎?”唐棠說,“鞭子要這樣抽!”


    話音一落,又是一下:“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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