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之發現,唐棠的臉色登時變了。


    她原本咬著牙,嘴角掛著冷笑,麵上還帶著飛濺上來的鮮血,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卻是一愣。


    緊接著,她甩開鞭子,眼眶迅速地紅了,眉頭蹙起,唇角往下一抿,壓著哭腔道:“阿爹……”


    她本就長得甜美可愛,茫然無光的貓兒眼紅彤彤的耷拉著,額頭上滿是冷汗,打濕的白發貼在鬢邊,像是落水的小獸在發著抖,別說其他人,就連目睹了她把錢子皓抽得血肉模糊的牧行之都不由自主地心疼了。


    而來人顯然更是如此,他把唐棠攬入懷裏,心疼地捧住她的手,連連道:“棠棠不怕,不怕,爹來了,有誰欺負你,你與爹說!”


    直到這個時候牧行之才看清楚來人的模樣,說是唐棠的父親,其實兩人隻有唇和鼻長得像,他身形高大,蓄著髯須胡,麵容冷硬,不怒自威,可以想見是個極其威嚴的上位者,隻是此時他一臉心疼,不知是氣還是如何,眼睛也紅了一圈。


    緊跟其後還有幾個牧行之不認識的少年少女,皆是一臉緊張心痛地看著唐棠,想來都是唐家人。除此之外,還有白金真人與青山派幾位長老,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來了,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麵色慘白,卻呐呐不敢言。


    唐父怒道:“棠棠,是誰?!是誰竟敢欺負你?!!你告訴爹,爹為你教訓他!”


    他說的話有些幼稚,但在場沒有人能笑出來。


    唐棠的父親,是唐家現任家主,十幾年前便已經突破修真界的最高境界,達到了大乘期,他已有十幾年未曾出手了,修為深不可測。


    唐棠沒急著告狀,而是先伸出那隻因為抓住鞭子而血肉模糊的手,說:“阿爹,我好疼……”


    話音未落,唐家那些尚且還能保持理智的少年少女們也紛紛紅了眼。


    第6章 嵯峨六


    一個麵色沉鬱的少女撥開人群走上前,抓住唐棠的手背,輕聲說:“稍微忍一下,棠棠。”隨即從懷裏摸出一個紋金的瓷瓶,藥粉不要錢似的倒在唐棠的手上。


    離得近了,牧行之借著夜明珠黯淡的光看到她一身白金色的衣袍,肩膀上紋著的一隻金色仙鶴剪影振翅欲飛,腰帶紋雲,衣擺、袖邊和裙角燙著金色的鬆木剪影。


    牧行之沒見過唐家人,但他知道,白鶴金鬆,那正是鬆雲唐家的家徽,這人是唐家嫡係。


    唐棠目光茫然,她隨著少女的聲音望去,眼神卻落在空處,說:“雲姐姐,我看不見了。”


    唐雲握著藥瓶的手一頓。她目光如刀,凝視著唐棠的雙眼,半晌她低下頭,用紗布為唐棠簡單包紮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說:“不礙事的,棠棠。”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與站在一旁的唐家主交換了一個眼神,唐家主朝她頷首,她說:“棠棠,唐家的天船正等在外麵,姐姐帶你回去,仔細給你看看眼睛。”


    她小心地扶著唐棠朝外走,唐棠一邊倚著她一邊低聲問:“雲姐姐,我會瞎嗎?”


    白化病患者眼睛本就敏感脆弱。


    唐雲當即便低喝:“瞎說什麽!棠棠不要怕,姐姐會治好你的。再說了,唐家還有那麽多靈器……”


    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為她們讓出一條路,她們的聲音逐漸遠去,臨到門口,唐雲停下來,低聲提醒唐棠小心門檻,她忽然回過頭,飛快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錢子皓,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具屍體。


    就是這麽一個小停頓,讓唐棠忽然想起了什麽,說:“等一下。”


    眾人都緊張地望向她,麵色蒼白的少女在門檻前停了一會兒,扶著門檻回過頭來,問:“方才有人救我,是誰?”


    一片寂靜之中,牧行之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唐小姐,是我。”


    唐棠側耳聽了一會兒,微笑起來:“好熟悉的聲音,我認識你。你是今天與錢子皓對戰的那名弟子吧?”


    即使知道唐棠看不見,牧行之也低下頭,說:“正是弟子。”


    “唐小姐今天救了弟子的命,弟子心懷感激。因為弟子住在山腳,不久前錢子皓上山時與跟班議論要來找唐小姐,弟子心裏不安,便跟著上來看看。”


    唐棠說:“你我倒是有緣。”


    她看向唐家主的方向,說:“阿爹,他救了我,唐家欠他一個人情。”


    唐家主點頭。


    鬆雲唐家的一個人情,就這樣輕鬆地被許了出去,在場的唐家人卻沒什麽反應,而唐棠也自顧自地說:“你叫什麽?”


    “弟子姓牧,名喚行之。”


    唐棠點頭,說:“倒是個好名字。你願不願意與我同去唐家?我唐家可比青山派好多了——至少在唐家,沒有人會在比試時殺你。”


    去唐家……


    牧行之的眼睛一亮,他不知道唐棠為何突然這麽說,但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一個能叫他擺脫現狀的機會。他立刻朝唐棠磕了個頭,道:“弟子自然是願意的!”


    唐棠便笑起來,笑容裏那一點小小的得意讓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她朝牧行之招招手:“那便這樣說定了,你同我來。”


    一個內門弟子便這樣跟著人走了,更何況牧行之身份特殊,白金真人哪裏能願意?他立刻站出來想要說什麽,但唐家主站在那裏,淡淡地乜他一眼,他本就麵容嚴肅,如今更是完全沉下來,眉宇之間透露著點殺氣。


    唐家主淡淡地說:“白金真人莫急,咱們先來聊聊,躺在地上這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女兒的房間。”


    白金真人登時便汗如雨下。


    唐家主冷哼一聲:“說吧。”


    ……


    待上了天船,唐雲把唐棠抱到屋裏坐好,從櫃子裏取了藥箱,她翻了翻藥箱,餘光中才看到牧行之這個人。她嫌牧行之站在這裏礙事,當即揮了揮手,吩咐下人把牧行之帶走。


    唐棠說:“雲姐姐,我想他留下來陪我。”


    唐雲的態度本來是很隨意的,就像是牧行之是唐棠從路邊撿回家的小貓小狗,但唐棠這樣說,她便皺起眉,上上下下地把牧行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好幾遍,目光中滿是審視。


    牧行之不卑不亢地與她對視,在唐棠看不見的時候,兩人無聲地、或者說單方麵地交鋒了好幾回。


    最先挪開視線的竟然是唐雲,她低聲哄唐棠:“待會再讓他來,他衣服上全是血,我讓侍童帶他換件衣服。”


    唐棠用沒有受傷的手抓住唐雲的手,很高興地說:“嗯!”


    牧行之自然沒有什麽反駁的餘地,臨走前,他聽到唐棠與唐雲說著關於自己的事情:“……雲姐姐,你是沒看到,白日裏擂台上錢子皓可囂張了!這弟子便是那時候我在擂台上遇到的,雖然修為天分不行,不過我倒覺得他挺好的……”


    “雲姐姐,我把他帶回家能不能養在我山頭?我看他被人欺負,好可憐……”


    說得好像牧行之是什麽撿回家的小貓小狗似的,唐雲卻笑了笑,隻說:“棠棠開心就好。”


    唐棠又說:“我要把我屋裏的靈藥,全給他灌下去,哼哼,等他金仙了再叫他打上青山派,非氣死錢子皓不可。”


    唐雲說:“好,好。棠棠別動,眼睛往下看,讓姐姐看下……”


    唐棠便乖乖地坐在床上,她看不見,隻能感覺到唐雲將眼皮翻上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裏響起陶瓷瓶碰撞的聲音,是唐雲在配藥。


    眼皮又被翻開,清涼的水滴落在上麵,唐雲俯下身輕輕地吹了一下,用棉布拭去眼角的藥液,她站起身,說:“棠棠,睜眼看看。”


    唐棠坐在床邊,聞言眼睫翕動,一雙貓兒眼又大又圓,如同捧著一汪泉水,乖巧地讓人心軟。


    “有點光感了……雲姐姐,你點燈了?”即使唐棠不能修煉,自小叫靈藥灌出來的體質還是不同常人,隻是一會兒,便已經能隱約察覺到光感了。


    唐雲長長地鬆了口氣,微笑著說:“點了盞燈——會不會太亮了,要熄滅些嗎?”


    唐棠搖搖頭,唐雲便摸了摸她的額頭,說:“棠棠先坐一會兒,我去尋家主,看看青山派之事準備如何處理。”


    唐棠知道她要去跟唐家主匯報自己的病情,便乖乖應了。


    唐雲將其他的藥給了侍童,仔細囑咐了用藥的注意事項,回頭看了一眼唐棠,又不放心地叫侍童多抱一床軟被來,才出了門,去尋唐家主。


    待出了門,她隨便喊了一個走過的侍童,問:“方才那個人去哪裏了?就是棠棠帶回來的那個人。”


    侍童低頭說:“天船負層是侍童們的房間,他換了衣服過後就先去那裏等待了。”


    唐雲皺起眉,冷聲道:“棠棠要見他,叫他過來。”


    說罷想離開,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問:“他叫什麽來著?”


    “牧行之。”侍童說。


    “哪個牧字?哪個行之?”


    侍童便比劃了一下:“牧是牧草的牧,行之是——”


    “——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唐雲喃喃地接了一句,沉思了一會兒,看見侍童還巴巴地等在一旁,揮了揮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侍童懵懂地看著唐雲,不知道唐雲是從哪裏聽說牧行之的名字的,但他隱約明白這不是自己可以問的:“那、那還叫他來嗎?”


    唐雲搖了搖頭說:“你自去做事,我要親自找他談談。”


    唐雲說著要去找牧行之談談,可惜沒能成。


    因為唐家主回來了。


    他麵沉如水,身後跟著一個穿白金仙袍的唐家弟子,一臉嫌惡地用兩根手指拖著一個倒在地上的人。


    血肉模糊,正臉朝下哀哀求饒,是錢子皓。


    第7章 嵯峨七


    隻這麽一會兒功夫,不久前還趾高氣昂,的青山派少掌門已經被揍得形如豬頭,如果有外人在這裏,一定會感歎唐家上下果然是一脈相傳的暴力。


    可惜天船上的都是唐家人,來來往往的侍童們對錢子皓的慘狀視若無睹,唐家人則一臉嫌惡憎恨。


    唐雲行了個禮,唐家主沒太在意,隻問:“棠棠呢?她怎麽樣了?”


    唐雲說:“方才吃過藥了,我看過,是眼睛充血血管破裂導致的暫時性失明,其他的倒是沒什麽大礙。”


    唐家主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唐雲搖頭:“現下隻是簡單處理一下,真要配藥的話,還差幾味藥。等回了唐家,我要翻一翻唐家庫房,不會讓她留下後遺症的。”


    唐家主便解下腰牌扔給她:“直接去庫房取就是,若庫房沒有,便在鬆閣發帖子,叫唐家弟子出去尋。”


    “是。”唐雲恭敬接過腰牌,唐家主急著去看唐棠,她想起牧行之的事情,對唐家主說,“家主,棠棠帶回來那個人……”


    唐家主隨意地一擺手:“不過是個小弟子,你處理就是。”


    唐雲本想提醒一句,那人應當不止是青山派的弟子這麽簡單,但轉念一想,牧家已經隕落許多年,若牧行之真是牧家人,應當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當下應了:“是,家主。”


    至於唐棠所說的,要牧行之跟她回家、要把牧行之養在自己山頭等話,誰也沒當真。


    唐大小姐不過是一時新奇,過會兒就該忘了。


    可惜,他們沒放在心上,唐棠卻很上心。


    等到唐家主去看過唐棠之後,唐棠又問起牧行之來:“牧行之呢?怎麽還不來?”她皺起眉,“換個衣服要這麽久嗎?”


    隻換衣服當然是不用的,但唐雲還是不放心,親自去跟牧行之聊了聊——寫作“聊聊”讀作“警告”。


    好在唐雲沒太把牧行之放在眼裏,隻略微警告了幾句,看唐棠等得急了,就把牧行之帶過去了。


    唐棠這回上了藥,眼睛用一指寬的紗布遮住纏到了腦後,牧行之乍一看,竟然分不清楚到底是她的麵頰更白還是紗布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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