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又這樣。”清禾不服氣,“您光說我做得不行,那怎麽樣是行,您來講講嘛。”


    “此處生活富足,民風倨傲排外,因為資源充沛,修仙者對普通人的壓榨淩虐並不如北荒其他地方般嚴重,這些信息,你都看出來了麽?”


    清禾心虛笑道:“那可能是差一點……”


    祓神很嚴謹地糾正她的形容詞:“差很多。”


    “那反正,您看出來不也提醒我了麽!”清禾有點羞惱,聲音頓時大起來,“那您看出來就等於我看出來,結果還是一樣的!”


    “而且您看,我也是有自己的收獲。”


    清禾剛才東張西望,看似走馬觀花……其實也確實是在興衝衝地走馬觀花。


    但這不能怪她!


    畢竟水遺島無論底下積累汙穢惡孽再多,其上盛放的花朵都十分美麗,極大開拓了她的見聞,見多識廣嘛,她有什麽錯!


    而剛才,在東張西望間,清禾瞅到一處告示牌前擠了許多人,憑借修行者優越的目力,她成功發現布告上寫的大新聞。


    此時她便要將這個情報指給祓神。


    此時清禾快步走向布告欄,也沒見她參與人擠人大軍,隻施展騰挪步伐,便猶如一尾靈活的小魚,輕易鑽進人群最前排。


    “怎麽樣?淩波微步我還是有好好學的。”所以才專門這麽顯擺了一下。


    祓神:“……不要給輕身訣起亂七八糟的名字,臨到頭你忽然想不起來,吃虧的是你。”


    “嘖。”清禾不滿地咂嘴,心說祓神好沒情趣。


    她努嘴,虛空點了點告示牌,對神靈說道:“快看。”


    此處為水遺島正中,人群最為擁擠盛大之處,每天都會有無數人經過這塊告示牌,看到水遺島高層意誌的體現。


    布告上是層層疊疊的告示,每天都會有新的告示貼上來,又有舊的告示被撕下。


    在來往眾多的公文裏,隻有一張告示,最為特殊。


    那便是水遺島島主,海青明發布的島主統祝——一種私人告示,是水遺島權威最高的指令,內容為延請天下名醫為女兒看病,若有名醫治愈海氏小姐,海氏願奉上十萬靈石,並且,該名醫將得到海氏的友誼與尊敬。


    周圍人群議論紛紛。


    “話說海島主這告示,貼了得有十三年了吧?”


    “是啊,也不知這病到底怎麽回事,以海島主之尊也束手無策。”


    “足足十萬靈玉,買下一條小靈脈都足夠了,若是好辦,早該解決了。”


    十數年都是這樣子,卻始終未能解決,海青明這告示,已快成水遺島絕景。


    “我聽我在島主府工作的家人說,大小姐罹患的,乃是名為【冰人】的罕見病。據說患有此症者,均心如冰霜,天生無情無感,四肢無知無覺。因此天長日久下去,肢體便會漸漸枯萎,直至五髒均化作冰霜而死。”


    “哎喲,海小姐這病,真拖十三年了?”


    “那可不,鮫人血乃是活絡經脈的頂尖藥引,要不然這島上的鮫人,都快被島主殺完了?如今海小姐隻呆在自己的院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憐那花容月貌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八卦傳來傳去,海青明女兒的病在島上,早便不是什麽秘密了。


    清禾閉嘴聽周圍人八卦,待聽夠了,方才好奇問祓神:“她的病可有治愈之法?”


    神靈言簡意賅:“有。”


    “什麽啊?”


    “向我獻祭,求得賜福。”神靈淡淡道。


    海青明女兒的絕症,無非是水遺島海氏曆代積累惡孽的報應。


    這才導致海氏這一代,近百年來,除了嫡係家主這女兒,其他分支竟然無一血脈誕育,眼看繼續生育的希望也不大。


    那縱然大小姐身患絕症,為了海氏日後將來,大家也得拚了老命治。


    海氏高層絕對知曉祓神存在,也知道對於神靈而言,這點惡孽病症不過手到擒來,可他們哪敢向祓神獻祭?


    “如果他們當真獻祭,您準備要什麽。”


    “我所要獻祭之物著實不多。”祓神存在少許疑惑,但更多態度為漠然,“無非海氏當代族長及十八位長老性命罷了,卻不知為何,海氏寧可斷子絕孫,手上血債累累,也不向我祈禱。”


    “噗。”清禾失笑出聲。


    這不就是要他們親自提著腦袋送死麽,那群人渣當然不願意犧牲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見她發笑,神靈道:“嗯?”


    清禾嚴肅道,進行補充說明:“沒有,我說您祭品要得還是太少了,得把他們家裏往上數四代才行。”


    神靈隨意道:“若真有如此懺悔決心,取悅於我,海氏隻死一代,且事後保留這塊綠洲,也未嚐不可。”


    沒錯,別看水遺島現在仍然如日中天,但支撐整個北荒的綠洲核心——天道血肉已經被祓神回收了。


    那這上百個由天道血肉供養的綠洲,現在便是無源之水,遲早會幹涸。


    他們對資源榨取揮霍得越厲害,衰竭得便會越快。


    大約下一代,水遺島就會發現,曾經用之不盡的資源,瞬間變得捉襟見肘。


    清禾說道:“但我覺得看他們現在這樣子,指望他們自己能意識到,怕是沒什麽可能。”


    湖海中的魚蝦是撈不完的,山上的柴火是用不完的。


    水遺島人世世代代都在傳承這樣的認知。


    因為他們的祖先,是天之所鍾的優越族群,為他們開辟了這方樂土。


    如今天道隕落,那他們就是樂土絕對的主人。


    聽著周圍水遺島土著的聊天,清禾露出厭煩表情:“花團錦繡之下,根部真是爛透了。”


    委實說,她真想直接把水遺島看熱鬧、說風涼話、汙蔑天道的雜碎,連同背叛者一起捏成小餅餅。


    什麽叫氣得手癢?


    她現在就很手癢。


    神靈不予置評。


    少女尚且未從他構建的純白世界完全脫離,因此但凡看到世間不平事,都會憤慨。


    但他的憤怒,在萬年以前,就已經燃盡了,僅留下冰冷的餘燼。


    祓神語氣平和地詢問:“要改變計劃麽?”


    清禾本不假思索地準備回答,卻又及時忍住了:“讓我再想想。”


    無論她給出什麽答案,神靈都不會反駁並實現。


    所以務必慎重,做到對神靈,也對所有人負責。


    負責……


    這是個離清禾極遙遠的詞語。


    她從未嚐試過對什麽人負責,外表乖巧,實則隨意自由慣了,卻沒想穿越後,反而日日深思熟慮,當真奇怪。


    她還是決定實踐出真知,用最笨。也是最實在的方法梳理思路。


    “我先去見見這海家大小姐!”


    看看作為海氏當代最大一筆血債的根源,她究竟是如何被認定為無辜之人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決定清禾對水遺島的態度。


    清禾輕巧向前一步,踮起腳尖,揭下了那薄薄一張告示,順手拿在掌心又看了一眼。


    發現周圍安靜得過分,她抬眼才發現,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清禾已不會因旁人過度的矚目而感到驚慌緊張。


    旁人的矚目再社死,能有神靈的注視更有壓迫感麽?


    想要應對社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斷他。


    清禾不緊不慢,衝著離自己最近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這位大哥,您這般看我,是有什麽事麽?”


    “沒有沒有。”這位大哥比較膽小,什麽也沒說,就鑽入人群溜走了。


    “這位姐姐留步……”


    清禾如法炮製,嚇走了幾個離自己最近,目光也最冒犯的人,這才露出笑容。


    她隨意卷起告示,準備按照其上所說,找到島主府,卻聽有人低聲問道。


    “這位小姐……你當真要去島主府?”


    “嗯。”


    清禾抬眼,發現和她說話的是個麵容清秀的少年,雖貌不驚人,聲音卻極悅耳,令人第一印象極佳。


    “怎麽啦?”


    “在下隻是想提醒你,海島主近年來因為大小姐的病情,日漸……冷酷,倘若揭榜之人未能見效,便會被處以斫頭極刑。”


    豁,醫鬧是吧。


    清禾當即便笑了:“多謝關心,但是無妨。”


    若不是條件不合適,她甚至想托人給海青明傳個話,今日祓神便要來他家為他閨女看病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怕不是祖墳冒青煙的大福氣哦。


    少年見她絲毫不以為意,一時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的有依仗,還是單純愚蠢。


    “總之,海氏委托並非你想的那般美差,若還有機會,奉勸你即刻抽身——”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正有幾名麵容冷峻的海氏護衛,前往尋找揭榜之人。


    少年不想沾上海氏這個麻煩,低聲道:“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隨後便轉頭遁入人群。


    清禾便站在原地等護衛來抓她。


    順便在心裏和祓神聊天。


    “哎,我是不是表現得驚慌一點比較好?”她仿佛鄭重地考慮,“但現在我也不太怕這種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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