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想您平安醒來。”


    “我真的好擔心您。”


    “上次是,這次也是。”


    少女脖頸貼在神靈掌間,溫暖明亮的眼眸,注視著神靈漠然空蕩的眼睛。


    毫無畏懼,隻有淡淡的關切。


    她軟軟地詢問神靈:“就讓我在這裏陪您,我不會打擾您的。可以麽?”


    仿佛被灼痛般。


    神靈空無一物的雙目,竟避開了她的視線。


    “……嗯。”


    最終,神靈還是應允了她。


    第二十九章 痛苦


    神靈答應她會平安歸來。


    清禾也承諾他,自己不會再做出那麽離譜的姿態。


    她便安安分分地搬了個軟墊,坐在祓神棺槨前守護他。


    委實說,那麽大一個棺材擺在麵前,她這樣坐著,很像守靈。


    不過祓神某種程度上確實死了萬年了,她這麽幹也沒錯。


    但事實上,她現在的行為頗為危險。


    祓神可不是躺在棺材裏死氣沉沉的屍體,倘若祓祟典儀出什麽問題,導致祓神失控,哪怕隻是一瞬,她作為距離最近的活物,都有可能現場暴斃。


    清禾唇角想要上揚,卻因此刻的緊張實在提不起來。


    她摸了摸心髒,怦怦直跳,手腳發涼。


    比高考的前一夜更緊張,比被柳家活祭時更加恐懼,是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安,心髒緊張到揪痛的程度。


    然而此刻,麵對危險不是她而3


    是神靈,一個和她全然無關,卻又在方方麵麵都息息相關的存在。


    祓神都沒說如果他有個萬一,我該怎麽辦麽。


    完全沒考慮這點,說明他很有自信,壓根沒考慮出事可能性,對吧?


    清禾努力從各個角度論證祓神定然會平安無事,態度比當時高考估分認真多了。


    畢竟高考可比穿越簡單。


    清禾左思右想,認命地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平氣和地等待。


    就是好擔心嘛。


    清禾看著麵前的棺槨,很想再湊近點,最好是近到能聽到裏麵細微動靜的程度。


    可惜祓神不允許,而她也承諾了對方不會冒失。


    她歎口氣,最後從芥子袋中取出自己早前折下的花枝。


    她有許多這樣的存貨,用於時不時拿出來哄祓神開心。


    她將三枝山櫻並攏作上香狀,在祓神棺槨前真情實意地拜了拜,心中默念。


    “您一定要平安無事。”


    “要及早出來。”


    隨後,她將三枝紫荊整齊地放在距離祓神棺槨不遠地位置,自己則繼續坐在軟墊上等待。


    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


    八小時?九小時?


    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叫她一個激靈,隨後心跳猛然加速。


    這樣精神長時間高度緊張的結果便是,清禾倒也沒犯困,卻時不時有些麻痹走神。


    但就在她單手撐著臉,目光近乎本能地盯著棺槨時——異變陡生。


    她親眼目睹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首先是巨大的聲響幾乎震撼了整個棺槨。


    棺槨中傳來摳抓硬物的刺耳聲音,以及類似凡人嗚咽的嗡鳴低語,可如果仔細傾聽,卻從中分辨不出任何東西,隻感受到強烈的邪念惡意。


    但這次,沒有厲鬼在棺槨中掙紮哀嚎的伸向了,最初的巨響過後,棺槨中竟然就此沉寂下來。


    清禾心跳加速,不知不覺後輩已嚇出一身冷汗。


    祓祟典儀這是結束了麽?


    可如果結束,神靈定會第一時間有所反應,叫她安心的。


    清禾的想法,似乎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她這麽想的下一秒,濃稠的黑色陰影自棺槨縫隙中流淌出來,如果說前麵尚且能夠視作飽含汙穢靈力的言語,那此刻陰影就純粹是由貪欲惡孽凝結而成的業障!


    清禾麵色當即緊張起來。


    祓神沒能控製惡孽外泄,甚至任其惡化為此等程度,情況得糟糕到了什麽地方?


    赤霄同樣急得跳腳:【清禾你快想想辦法啊,惡孽對神靈的侵蝕太強了,祓神大人似乎快失控了!】


    與他言語呼應的是,圍繞棺槨的黑色陣法已然迅速運作反應,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槨,光芒大盛,化作“鎮”字,死死壓製住棺槨。


    這是三千仙人合理為祓神設下的鎮邪清心陣法,目標是令祓神長眠,再難蘇醒。


    真實效果隻能說,祓神若存有理智,願意配合它使自己平靜下來,它便有用。


    而若是祓神失控,這陣法和一層窗戶紙沒任何區別。


    通常來說,祓神都是將它當做熏香催眠使用的。


    所以現在。


    黑色陣法沒能起到阻止的作用。


    輕柔和緩的滑動聲響起,獨特的木質碰撞聲,幾乎令人牙根發酸。


    清禾手腳發涼,一時竟連呼吸都忘記了,隻眼睜睜看著那被人推開的棺蓋。


    一隻白骨嶙峋,蒼白枯瘦的手,從棺槨中伸出,輕輕搭在棺槨邊緣,情狀透著說不出的死意。


    接下來出現的,會是她所熟悉的祓神麽?


    在成為祓神眷者後,清禾已許久未曾擔憂與祓神本身相關的問題。


    雖然總會被神靈時不時的提點訓誡,可總體來說,她是放鬆而自在的。


    她甚至挺喜歡祓神的訓誡,所以偶爾會故意做些有點頂撞的事情,好讓神靈批評一下她。


    在她看來,被人約束規矩的同時,也等於被人在乎。


    她很喜歡這種被關注感覺。


    所以,她絕不能……


    神靈緩緩坐了起來。


    他外表並非清禾所熟悉親近的,瑰姿玉貌的俊美,而是初見時的模樣。


    而是身著華服的白骨骷髏。


    森寒的威壓,與濃稠的惡意自他所端坐的那口棺槨不斷向外延伸,投下的暗影仿佛遮天蔽日的猙獰觸手,隻是稍微注視,神念都會刺痛。


    無論誰看到這華美而驚悚的一幕,都得頭皮發麻,精神受到極大衝擊。


    清禾心同樣徹底沉了下去。


    她出現了恐懼,可她恐懼的並非自身安危,而是神靈自我意識的存亡。


    “祓神大人?”她試探地呼喚。


    沒有回應。


    但她看到,以神靈為核心,不斷向外——包括她所處位置蔓延的黑色惡意,在聽到她這聲呼喚後,以極不情願的扭曲姿態,仿佛孩童歪歪扭扭的筆觸,勉強繞開了她。


    與她供奉在棺槨前,那三枝山櫻。


    她的兩側是無盡奔流的黑色惡孽。無論是夜明珠還是玉床,再高規格的法器,麵對神靈所承擔的惡孽,都在瞬息間消融。


    她與花枝,如同暴風雨中的孤島,風雨飄搖地堅守著。


    發現神靈似乎還有一絲清明,能夠避開不傷害她,清禾時刻準備玉石俱焚的決然氣勢,頓時像是被戳了洞的氣球泄下來,緊接著泛起的是濃烈的委屈與後怕。


    “嚇死我了!”她說道。


    聲音裏透著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埋怨與委屈。


    然而神靈扔端坐於原處,紋絲不動。


    她察覺不對勁,問道:“……祓神大人?”您還好麽?


    死寂的沉默持續半晌,


    白骨神靈終於說話了。


    “現在、即刻、離開。”


    他用了三個停頓的詞語,冷漠而生硬。


    “我無法保證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穩定,若不想死,就離我遠些。”


    熟悉的氣息在逐漸脫離神靈。


    若清禾再大膽狂妄些……她完全可以將這份氣息稱之為煙火氣。


    因為她的存在,死氣沉沉麻木冰冷的神靈,漸漸的有了“活”的味道,猶如畫龍點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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