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鳶並未被愛情衝昏頭腦,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她不願意,然而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她發現她身懷有孕。


    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在慕錚的甜言蜜語之下,迷失了自我。


    在尚且清醒的一個清晨,納蘭鳶為沈夫子擺了一個棋局。棋局對應的每一步,都是她的求救信號,她希望沈夫子可以帶她離開皇宮。


    納蘭鳶既希望沈夫子能夠看穿,又希望他不要明白,她陷入了糾結中,直到花朝節的那一夜,她最終還是選擇為慕錚開了內宮的大門。


    犬戎衝進來的那一刻,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哪怕納蘭鳶知道,很快宋修堯便會帶著人,來“平息”這一場殺戮,她依舊覺得膽寒。


    那時先皇後已經產子,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在刀劍碰撞的聲音中,緊接著,刀劍碰撞聲不見,宋修堯帶著慕錚,踏入椒房殿中。


    虛弱的先皇後緊緊的抱住她可憐的孩子,望向宋修堯:“皇弟,放過我的兒子。”


    “皇嫂,我可以放過你,但這孩子,不行。”


    宋修堯話音剛落,慕錚便拎著刀大步走向先皇後,納蘭鳶終於有勇氣,撲了上去,護住了先皇後。


    慕錚的動作倏的頓住。


    宋修堯眉頭微皺,不耐的看了她一眼:“你還在等什麽?”


    慕錚的手微顫。


    先皇後深呼吸一口氣,語調極快的說道:“皇位唾手可得,你也不必多殺一個幼子,他才剛剛出生,不會有任何威脅!你留下他,不但能平悠悠眾口,更可換回一個好名聲!”


    “我拿我的命,換他。”


    話音剛落,虛弱的女人便撲向了慕錚手中的長刀,血濺椒房殿。


    宋修堯眉頭緊鎖,半晌才轉身離開。慕錚知曉這是要放過那小皇子一命,正想收刀時,納蘭鳶便撞向了慕錚的刀口。


    尖銳的長刀,貫穿了她的腹部。她用最懦弱,卻又是最決絕的方式,徹底結束了她與慕錚。


    “我很後悔,我會一直恨你。”


    這是她留給慕錚的最後一句話,自此之後,因為愧疚,她在椒房殿外,徘徊不前,惶惶不可終日,直到記憶消逝,她也未曾離去。


    ……


    早在街道上的犬戎軍隊妄想肆意燒殺掠奪之前,孟祐年便已帶著軍隊,將其控製住。十七年後,他不會再讓聖都遍地是血的悲劇上演。


    在處理完聖都內的亂象之後,孟祐年才開始支援皇宮。在看見北地軍隊的那一刻,帶領著軍隊殺入皇宮的那位犬戎將領,才知他們是被甕中捉鱉了。


    十七年前的犬戎能夠全身而退,今時今日,情景重現,他們終於全部以屍體的方式,留在了這裏。


    天際的一抹微光從漆黑的蒼穹顯露,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朝臣也從各個角落鑽出來,驚魂未定的站在宣政殿上,竊竊私語。


    宋修竹整理了一下衣擺,自信滿滿的踏上大殿,站在金黃的龍椅之前,高聲說道:“現下叛國的皇帝已被伏誅,也證實當初叛軍入城番邦入朝也是一場陰謀,先皇所出的皇子宋今朝本該是名正言順繼承大統,卻因瘟疫去世。國不可一日無主……”


    下首的花丞相冷著臉打斷宋修竹的話:“信王此言有理,我等應該請出遠在洪城的大殿下,另立新主!”


    “荒謬!他的父皇叛國,他怎可繼承大統?”


    “他叛國之時,大殿下不過兩歲孩提,他能知道什麽?況且這些年來,大殿下的聲名我等自然有目共睹!”花丞相震聲說道。


    宋修竹的人見狀開始炮轟宋辭塵:“但這也改變不了他的父親德行有虧的事實!”


    朝堂之上,眾人各執一詞。


    正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了打鬥的聲音,眾人嘩然,宋今朝踏入宣政殿。


    他直視宋修竹,臉上有了泛著冷的笑容:“皇叔說得很有道理,最合適的人的確是我,不是嗎?”


    宋修竹的臉色立時古怪了起來。


    按理說,宋今朝是該死在洛城的。因為這一年來,宋今朝鋒芒畢露,毫不收斂,吸引了宋修堯放在孟祐年身上的剩餘目光,將其視作眼中釘,必然會找機會殺之。


    有了宋今朝的高調做掩飾,宋修竹在這一年裏部署了許多,隻待今日。


    然而本該死在洛城的宋今朝沒有死!他甚至還派人暗中幫了宋修堯!


    孟祐年在此時緩聲說道:“宋修堯叛國,你宋修竹也不幹淨。你口口聲聲稱先皇留下了一支軍隊給你,可實際上那支軍隊,正是當年的叛軍!”


    “鎮北王,可不要信口雌黃。”共同的敵人死後,宋修竹再度與孟祐年站在了對立麵。


    “當年在番邦入朝,攪得聖都天翻地覆時,反而沒有人去在意與戎狄相較顯得極為弱勢的叛軍,你便趁機將其編入麾下,許以重利。時至今日,再將那群叛軍洗白成先皇留給你的軍隊,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宋今朝也開口說道:“父皇隻留給我一支軍隊,軍隊的周將軍可以證實,況且他們……哪怕叛軍中已經更新了好幾批人,也必然會有他們認識的熟麵孔。”


    “皇侄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叫上來認認?”宋修竹賭他們在詐他。


    “不必了,現下他們應該已經被盡數清繳。”宋今朝平淡的說道。


    恰巧周將軍也前來稟報,清繳完成。


    宋修竹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莫不是忽略了我還有一支軍隊?”


    宋今朝與孟祐年聯手,宋修竹手上的另一支軍隊也不足為懼,但殿外又傳來了一道女聲。


    “我薛家軍,豈是你能夠調動?!”一身勁裝的薛采翎踏入大殿,她臉色蒼白,雙眼冰冷。


    薛采翎的身後,跟著莫如山。


    宋今朝見到薛采翎,難掩仇視,他說道:“你們兩夫妻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宋修堯與犬戎勾結,你倒是養了一個犬戎侍衛。”


    “黃口小兒,輪不到你來斥責我!”薛采翎冷聲說道。


    現下薛采翎手中有薛家軍與一支歸屬於莫如山的犬戎軍隊,人數上已經超出宋今朝與孟祐年手中的士兵。


    這預示著,今日必然還有一場惡戰。


    薛采翎厭惡的目光落向所有人,她毫不猶豫的張口:“殺!”


    宋今朝立刻抽出了隨身的佩刀,迎上了莫如山。莫如山雖斷了一臂,卻依舊棘手,孟祐年見狀,也前去幫忙。


    在一片混亂中,薛采翎朝著身後的遠方望去。半晌,她忽然輕輕的喊了一聲:“如山,過來。”


    莫如山聽見薛采翎的聲音,立刻毫不猶豫的朝著薛采翎衝去,甚至不顧身後宋今朝與孟祐年近在咫尺的刀劍。


    一根從遠處射來的箭矢,穿過薛采翎的身側,精準的射穿了莫如山的胸膛,孟祐年的刀,也刺入他的身後。


    莫如山狼狽倒地,而薛采翎,迎向了宋今朝的刀。鋒利的刀刃沒入心口,宋今朝麵無表情的抽出刀,他為歲歲報仇了。


    手持弓箭的宋辭塵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聖都大軍,已經控製住了殿外的亂象。


    不少的朝臣都劫後餘生一般的歎了一聲:“還好大殿下來了!”


    “大殿下射殺了犬戎侍衛!”


    一片嘈雜聲中,宋辭塵怔怔的看了胸口血流不止的薛采翎一眼,目光上移,落在了持刀的宋今朝身上。


    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眾人看著宋今朝與宋辭塵,但他們誰都沒有率先說話,直到莫如山的聲音響起。


    “那麽想我死?”


    “是啊。”薛采翎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鬆。


    莫如山是她少時救回府中的少年,她那時絲毫不知他是犬戎人,直到他們都漸漸長大,莫如山露出了極惡的一麵。他不斷的想要薛采翎與他沉淪黑暗的深淵,釋放薛采翎心中的魔鬼,薛采翎便是後來成了皇後,他也派出蘇公公,時不時的為薛采翎做一些醃臢事。


    走到今天這一步,薛采翎自知她不能一味的去怪莫如山害她至此,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便隻能讓他去死。


    莫如山深深地望向薛采翎:“但我們一起死了,不是嗎?”


    薛采翎已經失了說話的力氣,她無聲的說道——我不是為了你而死去。她不再看莫如山,而是緊緊的盯著宋辭塵,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急切。


    宋辭塵深呼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道聖旨,這是宋修堯早早交給他的遺詔,立他為新帝。


    宣讀完畢後,宋辭塵才說道:“父皇自知罪孽深重,他已無力挽回,便隻能將我送出聖都,避開這一場禍端。而我會為我的父皇彌補,他犯下的錯。”


    “往後還望諸位大臣監督,我必不會走父皇老路。”


    花丞相跪倒在宋辭塵的麵前,山呼萬歲。在花丞相跪下後,其他朝臣也稀稀拉拉的跪了下來。


    宋辭塵賢名在外,又有遺詔在手,得朝臣擁護,更手握聖都大軍,這場亂象,他隻殺了一個莫如山,白袍不染纖塵,卻成了最大的勝利者。


    宋今朝丟下手中染血的刀,垂首看著他衣裳上的血跡,忍不住輕嗤,有的人,還真是好命啊。


    ……


    遠處的樹蔭下,歲歲和鳶尾一並看完了這一場宛如套娃的鬧劇。


    歲歲忍不住感慨:“紫宸宮的殿下,當真是好命。”


    宋辭塵始終被他的父母愛著,無論是宋修堯還是薛采翎,他們作惡多端,自知他們這輩子已經毀了,卻偏偏咬著牙,用自己的鮮血與生命,成全了他們的兒子,一條光輝璀璨的帝王之路。


    宋辭塵應該很幸福吧,他真的有好多人愛著,可是她的殿下……隻有她愛著了。而她,也就要離開了。


    “歲歲,我要去投胎了。”鳶尾輕聲說道:“這輩子我不是一個好人,下輩子我想做一個好人。”


    歲歲也知道了鳶尾的生前事,她甚是唏噓,卻因為這麽多年的交情,無法去憎惡她。至少忘記了生前事的鳶尾,本質上是極為善良的人,雖然這並不能掩蓋她做下的錯事。


    歲歲還是擁抱了鳶尾:“再見啦。”


    “嗯。”鳶尾的眼眶是紅的,她不舍歲歲,幾欲落淚。


    歲歲眨巴了一下眼睛,故作輕快的說道:“沒想到我們中竟然是戎戎最先去投胎啦!你們有好好道別嗎?你去了之後要和他說,一起等等我哦……”


    “等和殿下道別之後,我也要去投胎啦,我會追上你們的。”


    “有很好的道別了,應該是……沒有遺憾的了。歲歲,這些年謝謝你。”


    “我也感激你。”


    鳶尾說:“我們來生再見。”


    歲歲回:“我們後會有期。”


    第56章


    宋修竹與宋今朝都不甘心這樣的結局, 但前者被以勾結亂軍之名投入大牢,後者正欲再度開口時,被孟祐年按住了肩膀。


    殺戮了一夜, 男人臉上有些許疲憊, 冰冷的雙眸卻格外冷靜, 他在告訴宋今朝, 他不會再支持下一場內亂。


    宋辭塵從小便由宋修堯精心培養成下一任繼承人,他擁有最理智而善良的頭腦,未來也必然是一個賢良的君主。這一點,哪怕宋辭塵是宋修堯的兒子,孟祐年也不得不承認。


    過去十七年間的恩怨隨著宋修堯的死亡而結束,孟祐年不會遷怒於宋辭塵, 再在十七年後創造悲劇。


    宋今朝從孟祐年冷靜的雙眸中, 得出了孟祐年不會幫他的結論。他心中也沒多大意外,本就是因為共同的目標,才暫時合作罷了。


    宋今朝望向遠處的殿外,歲歲孤身一人站在樹蔭下,正在好奇的望向殿內。他對上歲歲形狀漂亮的清澈眼眸,意識到與他的不甘心比起來, 歲歲才是最重要的。


    宋今朝最終還是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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