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處的藤條將紅色的漿果拖起,以便它能沐浴到落在灌木林裏的第一縷陽光。


    “如果我也能像一顆流星一樣落下去該多好。”


    藤條的語氣裏帶著羨慕。


    漿果羞紅了臉,小聲地說道:“祂真的好溫柔。”


    “是啊,是啊!”


    飛上來的螢火蟲們紛紛點頭附和道。


    “祂就像是璀璨的星星一樣,所過之處,黑暗也會被照亮。”


    “星星怎麽能和大人相提並論呢,即便是夜晚的月亮也不過是祂的陪襯,祂遠比一切光源閃耀。”


    “沒錯,我們絕不會認錯大人。”


    最後,它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另一邊——


    娜塔莉在森林裏跌跌撞撞地逃竄。


    森林裏充斥著詭異的寂靜,除了少女踩在落葉上急促的腳步聲,能聽見的唯有貓頭鷹站在樹冠上發出的咕咕聲。


    而在離少女數十米開外的地方,空氣劇烈地震動,高溫灼燒後扭曲的空間滾滾襲來,咆哮著將一切吞噬。


    跑、快跑!


    娜塔莉腦子裏此刻隻有這一個念頭。


    趁著它還沒有追上來,她一定要逃出去!


    娜塔莉身側出現了一團黑霧,這團黑霧一點一點擴大,而後逐漸拉長,遠遠看去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鬼影。


    鬼影輕鬆地跟上娜塔莉的腳步。


    “怎麽樣,小姑娘,你還不願意考慮這個交易嗎?”


    娜塔莉緊咬著牙,沒有回頭,也顧不上這團從進入神域的一刻就無時無刻跟著她的鬼影。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


    但鬼影顯然並不願意就此罷休。


    “我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多麽狼狽呀。”


    鬼影飛至半空中,做出西子捧心的動作:“可惜呀真是可惜,明明隻差一步我們就能實現你的願望。”


    一塊石子將娜塔莉絆倒,她顧不上手臂和地麵摩擦的疼痛,飛快地從地麵上爬了起來。


    “閉嘴!”


    向來溫和的花精靈憤怒地朝著半空中的鬼影叫道:“你不過是想要實現你那卑劣、愚蠢的願望!”


    “可我們的願望有什麽衝突呢?”


    一瞬間,鬼影分成兩個,另一道女聲咯咯笑著說道:“別不承認你內心的欲望,沒有欲望的人不會被惡靈盯上。”


    另一道沙啞的男聲跟著哈哈笑了起來,他壓低嗓音,語調怪異地說道:“為什麽急著否定呢?你想要尋找祂的願望多麽強烈,以至於竟然能把我們帶出欲念之森。”


    “你還不明白嗎,小姑娘。”


    男聲和女聲應和著說道:“從你在幻境裏回答是的那一刻,你已經背叛了你的朋友,你別無選擇,也無路可退。”


    娜塔莉痛苦地閉上眼睛,用手捂住耳朵:“不,不是這樣的!”


    如果她這樣做了,那她和彼得城的莉塔有什麽區別呢?


    娜塔莉仍舊記得塔利亞小鎮獸潮中,少女亭亭玉立,手握琴弓的模樣,她微闔雙眼,抬起手,那根塗著琥珀的琴弦在雨夜裏比寶石更璀璨,如同戰士拿著手中的劍。


    那首屬於命運的曲調多麽波瀾壯闊,在沉沉不見光明的雨夜裏,娜塔莉仿佛看到了金色的麥田,在麥浪裏守著一日又一日的日落的稻草人。


    可是——


    從欲念之森離開的那一天起,娜塔莉總是能聽到藏在暗處的呼聲,微弱的、古怪的、執著的呼聲。


    引誘著她走向深淵。


    走向墮落。


    這些呼聲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那並不是一場夢境,也並不是一場試煉。


    它們並沒有消失。


    娜塔莉突然停下腳步。


    後扭曲撕裂的空間不過就在片刻間就快要追上了娜塔莉。


    鬼影冷笑道:“你知道這毫無意義,娜塔莉。”


    娜塔莉置若罔聞地轉過身。


    少女的麵上滿是汙垢,隻有那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在晦暗的天氣下熠熠生輝。


    她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娜塔莉仿佛又聽到少女曾在獸潮中奏響的琴聲,明明死亡近在咫尺,她卻閉上眼睛,微笑著輕聲哼唱起來。


    一個出生於人族的姑娘,總是能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同阮卿大人相比,娜塔莉終於明白自己身上別人強加於她的,有關花精靈的刻板印象變得越來越微不足道。


    她可以不僅僅是父親和母親的女兒,或者布魯克林家族的繼承者,對木係元素應當有著天然親和力的花精靈。


    娜塔莉可以隻是娜塔莉。


    和煦的微風撩起娜塔莉的發絲,空氣裏混雜著麥穗粗糙又清新的氣息。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一望無際的麥田。


    “小姑娘。”


    稻草人身上掛著的深綠色的麻布衣服被微風掀起裙擺。


    他轉動著眼珠,笑容堪比六月正午的陽光,用紅色顏料塗抹的紅暈在這笑容的映襯下格外醒目。


    娜塔莉眨了眨眼睛:“稻草人先生?”


    “先生?你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稻草人爽朗地笑了起來:“可你不能稱呼我為先生,因為我隻是個稻草人。”


    “你知道稻草人和人的區別是什麽嗎?就像是稻草人永遠不能成為稻草人先生。”


    稻草人溫和地看著娜塔莉,紐扣縫製的眼睛裏反射著日暮的粼粼波光。


    “我真是羨慕你,小姑娘,你擁有生命,擁有智慧,這是萬物的法則賜予你最大的籌碼。”


    “有了智慧,你就有了選擇,有了籌碼,你就能夠無拘無束地選擇自由。”


    “看看外麵的世界,多麽遼闊,可惜我沒有雙腳,因為我沒有生命,所以我甚至不能選擇離開這裏,得到真正的自由。”


    “小姑娘,別看輕了你手裏的籌碼。”


    稻草人溫聲說:“隻要你願意孤注一擲,就沒有人能逼迫你屈服。”


    “而你要記住,命運從不對敗者仁慈。”


    是的。


    娜塔莉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


    一旦她屈從於命運,她就會變成父親和母親眼中那個乖巧,文靜的女兒。


    布魯克林家族的繼承者。


    並不擅長光係法術的花精靈。


    娜塔莉變成了她家族史上的一個代號,而真正的她已經不知不覺被命運抹去。


    真是一場殘酷的遊戲啊。


    娜塔莉想著。


    命運永遠不會輸。


    可稻草人先生說得對,她也能選擇不讓祂贏。


    空間並未停下腳步,如同車輪一樣滾滾而過。


    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少女吞噬。


    作者有話說:


    第100章 、100


    神火存在於神域的中心。


    阮卿並不知道這片神域的中心位於哪裏, 她隻是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直覺。


    這種直覺異常清晰,從巨大無比的灌木林,到數米高的長芒野稗叢, 她腳下總是能踩到堅硬幹涸的泥土,冥冥之中在無聲地為她引路。


    這片方圓數千裏的神域內, 並不允許任何空間法術的出現。


    神的領域內,就存在神的規則。


    神火如今仍舊盡職盡責地執行著主人殘存的意誌,哪怕神火本身並不完整。


    阮卿也考慮過禦劍這一選項,但是在數百米高的灌木林上飛行顯然是一個愚蠢的決策, 這等同於自己變成了一個明晃晃的活靶子, 輕而易舉就能引來一些圖謀不軌的探險者, 神明。


    亦或是墮神者。


    幸運的是, 一路上她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偶爾一隻頂著雪白長耳朵的兔子從灌木林深處叼來硬度堪比玄鐵的黑金石,鬆鼠咕嚕咕嚕地從樹洞裏推出幾朵充盈著大自然最純粹水係元素的冰雪蓮,甚至還有完美適配木係元素親和者的萬滕木。


    冰雪蓮隻會開在海拔超過九千米的雪山山巔, 以水神的一縷神力為憑依,孕育萬年,而出現在這裏的幾朵冰雪蓮, 更像是被誰特意運送到這裏的一樣。


    小動物們探頭探腦, 羞澀地將這些在西幻大陸萬裏挑一的寶物滾到阮卿的腳下。


    大膽的黃鼠狼幼崽從灌木林深處跳了出來, 圍著阮卿轉了幾個圈,見少女並不反感它們的親近,它們搖著尾巴激動地昂起頭, 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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