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長老的黑衣人冷哼一聲,收回手。


    與此同時,死神也悄無聲息地退回阮卿的身後。


    這個世界相比蘭斯學院所處的世界更脆弱,死神的確不能輕易動用神火,但這戰場上漫天漂浮的死靈,卻皆是聽從他的號令,臣服於他一人。


    這場獨屬於死亡的狂歡,死神向來是無往不勝。


    “怎麽樣。”


    阮卿笑眯眯地說道:“現在,我能和你談條件了嗎?”


    “你想要什麽?”


    黑衣人的目光帶著審慎。


    “很簡單。”


    阮卿拉著博格漂浮到空中足以和黑衣人平視的高度。


    “墮神者依托人的惡念而存在,惡念越多,你們的力量越強,我說的對嗎?”


    黑衣人目光一沉:“你知道的還挺多的。”


    阮卿笑了笑:“所以,我們不如來一場賭注如何?”


    少女神色輕鬆地說道:“就用你我的力量,以這數萬士兵作為見證者,我們來玩一場絕妙的遊戲。”


    “如果輸了,我和他都跟你走,但如果贏了……你就帶著你的小黑人們滾回去找媽媽吧。”


    她的話語徹底勾起了黑衣人的興趣:“小姑娘,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人心中隱藏的惡遠遠比表麵看起來的多。”


    “隻要有欲望,就會有惡,而我就是欲望本身,所以你必輸無疑。”


    “是嗎?”


    少女嘴角揚起了惡劣的笑容:“這樣才有意思,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究竟是誰會贏了。”


    第63章 、063


    黑衣人從他寬大的衣袍內取出一顆包裹著濃鬱黑氣的能量球。


    他右手輕輕一用力, 將混沌球拋到他和阮卿的上方。


    能量球細看像是浩瀚無垠的宇宙一般深邃神秘,盡管它的黑色的,然而懸浮在這暗沉的雨夜中卻有如光源一般奪人眼目。


    “我活了數萬年, 你還是第一個主動提出要和我比精神類法術的家夥。”


    黑衣人的笑聲回蕩在這漫天的大雨之中:“我親愛的小姑娘,你告訴我, 你拿什麽贏?”


    他緩緩取下兜帽,露出蒼白詭異的臉頰。


    深綠色的暗紋脈搏一樣在他的皮膚之下輕微跳動,他的眼白部分被黑色的混沌物質填滿,赤紅色的眼珠如同活物般鑲嵌其中, 最令人矚目的是他額頭上口器一樣蠕動著的白色眼球——那是無數求而不得的欲望的最終歸處。


    黑衣人張開嘴唇, 如同解開某種奇特的封印一般, 灰白色的獠牙緩緩隨著他猩紅色的長舌頭探出。


    他露出一個惡劣至極的笑容:“為了嘉獎你這份勇氣, 我賜予你直麵我真容的權利。”


    “別看他的眼睛!”


    阮卿心一凜,冷聲說道。


    然而已經晚了。


    不少精神力薄弱的士兵在對上黑衣人眼睛的一刹那,如同受到蠱惑一般, 整個眼眶不受控製地變為白色。


    他們直直跪在地上,黑色的光點從扭曲的肢體裏一點點滲出。


    士兵們在片刻的呆愣後或是瘋狂的大笑,或是埋首嚎啕慟哭。


    劇烈的疼痛從太陽穴蔓延至眼眶, 鼻梁。


    就像是死神拿著鐵錘, 一遍一遍敲打他們的露骨。


    在痛苦中, 士兵們瘋了一樣反反複複地自言自語道——


    “殺了他、殺了他,隻要殺了他,莎莉娜就是我的。”


    “神殿不過是垃圾們編造的謊言, 愚蠢的主教們, 他們吸幹我們的血, 騙我們的上戰場, 最後還要我們尊重他!多麽可笑!”


    “隻要有了財富……所有人都會愛我, 我要讓所有人都後悔……”


    黑色的光點一點點匯聚到混沌球之中。


    阿貝爾長官的腦袋裏感到一片眩暈,他一手捂住耳朵,力圖將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的聲音驅逐開,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究竟是什麽巫術?”


    一旁的凱文及時地用手蒙住了眼睛。


    在一片混亂中,凱文喃喃自語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阿貝爾背過身避開那無處不在的視線,抓住凱文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


    難以想象身經百戰的戰士竟然也會在此刻失控。


    “冷靜,長官。”


    凱文閉上眼睛,歎息一聲,將手掌放在阿貝爾的太陽穴處,緩緩注入自己溫和的精神力,撫平阿貝爾心中的暴虐。


    “墮神者是人欲念的凝聚體。”


    “而當我們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我們。”


    凱文的語氣格外嚴肅:“與其說這是一場遊戲,不如說這是一場以我們數萬士兵為棋子,和欲望進行的博弈。”


    博格和阮卿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黑衣人饒有興味地盯著他們:“怎麽樣,小姑娘,你還想進行這場遊戲嗎?”


    他把目光投向上空貪婪地吸收著無數惡念的黑色能量球,頗為得意地說道:“你瞧,這場遊戲還沒有開始,混沌球已經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惡意。”


    “別這麽愚蠢。”


    黑衣人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微笑:“沒有欲望,脆弱的人類隻會無聊至死。”


    博格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神情複雜地看向地麵上陷入癲狂狀態的士兵,輕聲問道:“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怎麽辦?”


    少女輕輕地將博格的話重複了一遍。


    阮卿回過頭,眼角帶著一絲和戰場上絕望的氛圍格格不入的狡黠:“這場遊戲還沒有開始,怎麽能輕易認輸呢?”


    博格一愣。


    少女手中的劍漸漸變成小提琴的模樣,她挺直腰板站立,微微仰頭,將那根棕色的琴弦輕輕搭在琴弦之上。


    那雙金色的眼睛此刻在這沉沉的雨夜裏宛如隱沒在雲層後的朝陽,她長長的眼睫一顫,便將無數的秘密悉數收攏與雲層中。


    博格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要幹什麽?


    少女手臂一動,琴弦也跟著微微顫動。


    第一個音符無比美妙,如同新的生命永遠是展望。


    流暢的旋律從琴弓和琴弦的碰撞之間流瀉而出,一如當烏雲不再遮擋月亮,月光便能如水一般擁抱藏在黑暗裏的山川河流,人間萬物。


    還有她源源不斷的精神力貫入琴聲之中。


    原本陷入絕望的凱文也聽到了琴聲。


    他率先從幻境裏清醒過來,驚愕地盯著半空中的少女:“這琴聲裏蘊含著的精神力……我從未見過這麽磅礴奔湧的力量,她真的隻是普通的少女嗎……”


    音樂和神術,竟然能被如此巧妙地結合。


    “為何我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盡管是在彼得城素有精神領袖之稱的科爾文主教身上,凱文也從未感受到如此深不可測的精神力,就像是——


    那雙金色的眼睛已經見慣太多生死,所以釋然而從容,堅定又有力量。


    “小聲點,凱文。”


    阿貝爾閉上眼睛,細細聆聽這首曲子精巧的構造。


    燈光輕柔地在無盡的黑夜中撕開一道縫隙,哭泣的人們終得以看見路的盡頭那一盞遙遙地亮起的明燈。


    這首歌,是母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


    伴隨著他們咿咿呀呀、蹣跚學步的孩童時期,也陪著他們因為一位姑娘徹夜難眠的少年時期


    伴隨著他們初嚐愛情苦澀,陷入絕望的青年時期,亦是陪著他們家庭美滿,成家立業的中年時期


    最後母親溫柔的嗓音反而在記憶消退,口齒不清的老年時期愈來愈清晰


    溫柔的曲調一遍遍灌入士兵們的耳朵,於一片無聲的寂靜中,他們似乎又聽到這首夾雜著家鄉吳儂軟語的搖籃曲。


    這首歌明明載滿希望,但有關她的回憶卻滿是絕望。


    那雙溫柔的手臂將嬰兒攬在懷中,一次次將溺水的人從絕望中拉起,一遍遍在他們耳邊說——


    我愛你。


    在地上哭泣的人們怔怔地停下手中的動作。


    心中無盡喧囂的欲望在一刹那盡數熄聲。


    他們身上的黑色光點漸漸消散,頭頂上方的混沌球慢慢停止轉動,渾濁的黑色也在此刻緩緩地褪去。


    在一陣恍惚中,少女的琴聲漸漸和幼年那位曾帶博格漫步金色麥田的提琴手演奏的音樂重疊在一起。


    “每當不開心的時候,我都會在這裏拉小提琴,遠方是夕陽的落幕,但琴聲響起的那一刻,也是生命的重新開始。”


    “我親愛的孩子,既然你不屬於這裏,那就勇敢地朝著遠處走去吧!”


    “遠方也許什麽也沒有,但至少這裏永遠沒有你想要的答案。”


    提琴手哈哈大笑著將小男孩抱在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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