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叫任何人準備些什麽,”安珀製止了奧莉薇婭呼叫侍女,她解釋說:“我不能離開魔域太久,所以馬上就得回去。”


    她把消除記憶的藥水交給了奧莉薇婭,順便調侃了她眼下的濃重粉跡都掩蓋不了的青痕。


    “看起來我的故事讓你輾轉難眠。”


    奧莉薇婭勉強笑了笑說:“也不全是,更多的來自我的哥哥……”


    永遠別指望被架空的王儲能和僭主的兒子好好相處,盡管他們本人之間並無太多糾紛,但光是身份存在在那兒,身後的人就能吵得不可開交。


    安珀挑眉,她對此也隻算略有耳聞。


    “我以為他們已經知道了該如何相處,好歹也算生死之交,要不然就得等那些老人們撒手去了才行。”


    “是啊。”


    奧莉薇婭向後靠在椅背上,心無波瀾地認同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麵對著完全超乎於人類的法師,奧莉薇婭突然無由來地想吐露些什麽,就像是對著信仰在剖白自己,那些她說給任何人都不合適的。


    “其實這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


    難以啟齒的話還是需要被傾訴,在安珀探究的目光望來的時候,奧莉薇婭攤開了手中的書冊,猩紅如殉道者的扉頁被展示。


    “您知道的,我是一個女孩兒,而且是在婚禮前被抓走的,就算我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流言也會向著一些不齒的方向靠攏。”她用力地掐了掐腰上的肉,喃喃自語:“明明我隻是吃胖了點。”


    魔域的飲食對於小公主來說是新奇的,那些奇形怪狀卻頗為美味的魔物在原始香料的烹調下確實能勾動味蕾,而且往往油脂滿溢,佐以濃重的香料。


    不計後果離家出走的報應來了,奧莉薇婭被要求背誦終身未嫁的貞潔女王曾經寫過的誓詞,在幾日後的會議上,由一群男人來審判她是否純潔無瑕。


    安珀微微失語,這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嚐試問說:“這並不是唯一的選擇對嗎?”


    “當然不是,”奧莉薇婭平靜說道:“我是和攝國公的親子前後一起失蹤又一起回來的,我的父親和身邊女官都覺得我應該向他們妥協,比如說出些什麽我們已經私定終身且愛慕已久之類的話,而我們的離開不過是年輕人不想被打擾的蜜月。”


    這聽起來其實也還行。


    “他會同意的。”


    安珀自覺對金還算了解。


    而奧莉薇婭卻痛恨道:“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和誰結婚。”


    隻有在麵對煉金術的時候,金才會表現出亢奮的狀態,奧莉薇婭很肯定自己不會比一個煉金容器更吸引他的目光,這也是她兄長的糾結點所在——


    他既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免於聲譽受損,又憤懣其中一方的不識好歹。


    “我很抱歉。”


    安珀自覺難辭其咎。


    如果她能看好雅歌塔的話,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麻煩,也不對,她會被更早地嫁給攝國公的浮誇的私生子。


    “我知道您對我所麵對的愛莫能助,所以也不必自責。”她正前所未有地清醒著,並冷靜分析道:“而且您為什麽要幫我呢?也許是把我看做了過去那個離經叛道的你,誕生於同一個宮廷,擁有同一種身份,但我們不一樣。我有幸從被禁止的書籍中找到了關於您的字句,簡直像個奇幻故事一般令人難以置信。也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您生來屬於魔域,您可以離開得義無反顧,而我屬於人類,與我有關的一切都在這兒了。”


    “……你可以隨時來魔域找我。”


    安珀將一個雅歌塔的玩具放在了桌上,可這隻能算做是聊勝於無的一些安慰,作為魔域的大法師,她固然可以庇護一個人類在魔域生存,但這種行為這並不合適,也不適合於奧莉薇婭。


    奧莉薇婭沒有拒絕,她望著窗邊輕聲道:“有人來接你了。”


    那是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魔王,他悄無聲息地現出身形,視線直勾勾地抓牢在安珀身上,眼中翻湧的情緒像是當場抓獲什麽一般。


    路易斯就是來抓人的,來抓沒能在蘇醒的第一時間見到小公主。


    第41章 完結


    俗套的故事總發源於一個俗套的開端。


    誕生於王宮封閉產房的安珀降生在一個平平無奇到隻有阿巴太爾受傷的早上,她有著一對疼愛她的父母,一個看上去冷漠嚴肅但對她極盡溫柔的姐姐,還有一個幾乎是緊接著她出生的弟弟。


    由於人為的損毀,他們中大多名姓已經不可考究,但這不會影響這些事情都曾經真實發生過。


    安珀理所當然地在這裏長大,除了從生來就有些的無法被找出原因的身體虛弱,偶爾冒出的難以自圓其說的花裏胡哨古怪想法,以及受到了來自完整家庭的更多的偏愛與袒護之外,她每天所經曆和奧莉薇婭並沒有什麽區別,直到某個弄臣悄悄帶了一本魔法書送給她作為討好。


    在當時的民間,魔法書並不是什麽稀罕的玩意兒,但國王表現出了對這種詭譎學說的極端厭惡,讓宮廷內除了專司此職的相關人員之外,不會有任何人在公開場合提及此事,更不會在備受保護的殿下們麵前。


    總之安珀真正意義上接觸到了一本魔法書,並在悄悄溜到無人照料的角落後,隨便擺了個儀式。


    對一個自幼生活在無魔論者家庭長大的安珀來說,這麽做無非是出於該死的好奇心或者是驗證世界觀目的,但問題在於魔物是真實存在的,所以現實和理想出現偏差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她用一點鼠尾草、雪鬆枝、海鹽、貝殼之類的東西,滴了一滴剛咳出來的血,召喚出了一個嗯……


    男人。


    應該是吧,安珀覺得。


    雖然長得相貌如此攝人妖異的男人實在少見,但他確實有喉結,以及能完全遮蔽她的頎長身材。


    路易斯的錯愕並不比安珀少,因為他前一秒還在百無聊賴地呆在魔宮,後一秒就感受到有個下屬正在緊急求見,結果這又是哪兒?


    但在看到嚇傻的小公主、以及聽聞了她的名字之後,他又恍然明白了一切。


    然後是幾乎順理成章的,從未離開過王宮的年輕小公主怎麽會玩得過魔王,兩人很快就開始了秘密的約會,並很快被刻意地泄露給了國王——那位偷走阿巴太爾逃離魔域的叛徒,他又懼又怒。


    路易斯如此宣告說:“我也不想再追究你了,我對阿巴太爾也沒興趣,但你的位置總得有人填上,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別擔心,我很喜歡她。”


    於是當著安珀的麵,那些有關自己誕生之前的事情分毫不落地傳入耳中,一筆罪惡的交易達成了,她被賣給了魔域。


    路易斯對她還算不錯,每天都會抽時間來重塑她對世界、對自己的認知,帶她見自己五花八門的屬下,還考慮到她虛弱的身體無法承受魔域的侵蝕,於是就有了遠離地麵的黑塔,和一些難喝的藥。


    趁著他心情好的時候,安珀也會提出些不算過分的小要求,比如想捏一捏夢魘的身體到底是什麽觸感,或者從他的私庫裏麵抱走了一枚龍蛋用來畫畫。


    “你打算什麽時候教我魔法?”


    “不著急。”


    路易斯坐在她的身側翻過了一頁書,上麵介紹的都是些華麗但沒用的小把戲,非常適合初學者,故意當著她的麵,就好像是在吊她胃口。


    於是安珀眼巴巴地望著,直到魔王不得不舉手投降。


    “等你身體再好一些,長期的毒素很難排掉,還有記得吃藥,別老是倒在花盆裏。”


    “毒素?”


    她的追問讓路易斯失去笑容,並表示自己恐怕還是有事情要做,今天就到這兒吧。


    但這阻擋不了安珀,她轉而央求了被派來照看或者說看守自己的夢魘,後者被稱作是魔王最信賴的左膀右臂,那又怎麽樣呢?


    安珀知道他喜歡自己,所以沒費什麽工夫就讓夢魘同意了帶自己回王宮悄悄看一眼。


    她看到了給自己父親、母親、弟弟的葬禮,以及戴上王冠的姐姐。


    在國王和剛剛恢複元氣的阿巴太爾即將成功占據弟弟軀殼的時候,姐姐帶著眾臣闖入,她提劍砍下了父親和弟弟的頭顱,宣布自己成功製裁了魔物,然後加冕了自己為新王,她將視民如親子。


    “你殺了他們。”


    “是的。”


    安珀想通了一切,“是你給我下了毒。”


    “是我。”姐姐快意地承認,“但除了這一點以外,我是全心全意愛著你的。”


    在目睹了自己的父親如何被一個魔物占據身體,自己的母親如何裝作不知,自己還得虛偽地稱這對奸-夫-淫-婦為父母之後,這點情麵已經非常足夠了。


    “如果這些都沒有發生的話,我會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妹妹,為了你的病痛而做著無用的禱告,等你的不幸發生,我也會為你流淚控訴命運的不公,懇求死亡把你還給我。我還會把你的名字寫在史書裏,作為我最疼愛的妹妹,你的生與死都會是純白無暇的。”


    她揮劍。


    被接二連三打擊的安珀已經完全失去了動作的能力,閉上眼睛引頸就戮,但路易斯偏偏恰到好處地出現,譏笑著又一次帶走了她。


    安珀直麵了魔王的憤怒。


    她如被熱刀切開的奶酪一般無從抵抗,留下的是猩紅而薄如麵紙的壓花。


    路易斯親吻了她的眼淚,“不必覺得難過,你本來就屬於這裏,我得開始教你些東西了。”


    安珀一度想殺死這個毀了自己一切的男人,但這也隻不過是徒勞的遷怒。


    而且在此之前,有不止一個領主悄悄警告過她,領主們已經嚐試過很多次了,無一例外地落到了失敗的結局,魔王不至於殺了他們,畢竟他們真的很好用,但後果往往會極度慘烈。


    接受完友情排錯,隻剩下了屈服一條道路。


    “你會把我安排我門羅過去的位置上嗎?”


    門羅是那個冒充國王的叛徒曾經在魔域的名字,安珀知道,如果不想激怒路易斯的話,還是不要稱其為父親比較好,尤其是在門羅拋下了人類的肉身逃逸在外的時候。


    饜足之後的魔王卻有了新的打算,“以前我是這麽想的,但我現在想到了一個更適合你的位置。”


    比如他一直缺一個王後。


    據說聽到這個消息的屬下們都好像聽到了魔域的末日,以瓦倫娜為首的自定義為女性的屬下們開始反思自己到底輸在了哪裏,但這都不會改變魔王的決定。


    在長達一年的戀愛探索之後,魔宮正式宣布了婚禮。


    再後來就是失蹤已久門羅和夢魘聯手在婚禮上襲擊了魔王,門羅當場灰飛煙滅,而夢魘一分為二,一半繼承了他的野心與愛意,一般繼承了他的勤勤懇懇與忠心耿耿。


    他們失敗了卻沒有完全失敗,安珀也被捅了穿心的一刀。


    書靈會不會死去?


    安珀不知道。


    她隻覺得被捅穿的不像是心髒,而是胃袋,唯一的感受就是饑餓。


    “我覺得我現在能吃下一個你。”


    本來隻是開個玩笑,抱著她的路易斯卻麵不改色。


    “想吃就吃吧。”


    安珀身上作為人的那部分正在死去,而作為書靈的那部分卻活躍了起來。


    書靈複蘇需要龐大的能量作為支撐,這路易斯一早就知道,他無法準確預計作為人類魔法智慧奇跡的阿巴太爾複蘇會需要多少能量,但沒有什麽會比作為能量體的魔王更適合成為書靈複蘇的能量來源。


    他們愛得不明不白,卻在雙雙陷入沉睡之前,約定了無盡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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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宮新的一天,魔王下令把花園裏的花草全拔了,因為看著不舒服。


    “您以前一直很照顧這些花的,看他們現在長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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