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去床上聊。”瓦倫娜從善如流,並揶揄問:“需要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


    那可千萬別。


    因為瓦倫娜隻會講一個故事——


    曾經有個小公主和魔王一見鍾情,於是和魔王走得義無反顧,在魔王死了以後倒黴地做了個小寡婦,小寡婦一個人等啊等啊,最後活得太久把自己熬成了小法師。


    雖然每個詞都曾經發生過,且真實得讓人無法反駁,但連起來的小故事總讓安珀想把瓦倫娜塞進某個墳墓裏發爛發臭,覺得自己還不如接著失憶。


    “為什麽不對他好一點?”


    “我對他哪裏不好?”安珀反問,“我從沒拒絕他追求我,但我隻是希望他能——”


    “想起來。”


    瓦倫娜比她更快地說出了那個詞。


    她隨即開解道:“就算什麽都不記得,就算以為自己是精靈,他也還是對你一見鍾情。”


    安珀說:“現在他覺得我在找替身。”


    “他不介意。”瓦倫娜保證這是實話,“但你應該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從那本該死且愚蠢的叫做阿巴太爾的魔法書開始,甚至更早,當然我沒有辱罵你的意思。”


    “我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如果早知道這個過程會漫長至此,瓦倫娜無論如何也決不會相信法師所謂的重新開始,一棒子掄在腦門上的物理再來都好過他們的磨磨蹭蹭。


    從未動搖過的忠誠讓她迫切地想告知另一位真相,但每當浮起這個念頭,瓦倫娜都氣得想給自己再來點防腐液灌在腦子裏——她還草率地發誓不在路易斯麵前多透露一個字,否則就該輪到她發爛發臭了,


    一想到惡心的食腐玩意兒會在自己的皮膚上啃食築巢產卵繁育下一代,瓦倫娜隻能選擇閉嘴。


    請允許她從未動搖過的忠誠也有部分的私心保留,她願意犧牲法師不存在的良知作為回報。


    說到法師的良知——


    “你的替罪羔羊呢?”


    安珀說:“送到她哥哥麵前了。”


    然而“馬塞洛”本人覺得這更像是一個驚嚇,他優雅大方、儀態出眾的妹妹,他眾星捧月、出生高貴的妹妹,現在打扮成了男人的裝束,在被迫摸爬滾打的追殺裏披頭散發,正像個野孩子一樣傻兮兮地抱著他尖叫。


    第37章


    路易斯不喜歡宴會,也不喜歡去和人類打交道,他總是會把這些交給近乎於全能的宰相,雖然後者也不喜歡。


    魔王應當保持神秘,這句話是宰相自己說的。


    路易斯遠不如前幾任魔王那樣凶神惡煞,相比之下簡直像個漂亮的花瓶,這讓宰相一度非常擔心所謂的魔域威嚴問題,於是委婉提出了為了整個魔域的體麵,或許這位外貌柔美的魔王應該減少示於人前。


    魔王對此並無異議,他剛來魔宮的時候討厭一切與法師以外的交流,如果說前幾任魔王最可能會因為心情不佳或者被忤逆了命令而出手的話,那路易斯弄死你一定是因為你話太多了。


    雖然至今還不曾有任何倒黴蛋真的死於話多,但他凝神蹙眉的樣子確實表達了極度的不悅。


    頗為頭疼地收好了記事簿,宰相精簡地明白了魔王的意思——


    “讓他們吃頓好的,除了法師的學生暫時安置在魔宮,等待法師決定他的去留,其他的送上路。”


    “送回去。”


    路易斯糾正了他的用詞。


    “好的,送回去。”


    宰相隻是不小心說出了心聲而已,保證自己絕對沒有真的想這麽做過。


    “不需要讓他們和法師道別嗎?”


    能和法師同行,安然無恙地穿過流浪者叢林,公然坐在魔宮賓客的位置上,那些人類應該感到榮幸。


    “別去打擾她。”


    路易斯偶爾覺得自己有權利獨斷專行,因為他得讓法師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氣的。


    “遵命,陛下。”


    除此之外,宰相明智地遣退了周邊的侍者,問起了一個或許略顯私密的話題,“地牢裏的精靈提出了想見您,他自稱是您的兄弟。”


    無論對方是為什麽而來,路易斯拒絕了相認,“告訴他,我不會回精靈族的。”


    精靈母樹的存在就像是鏈接的根係,指引著每一隻精靈從誕生到歸根,教會他們一切無論是語言還是生存,對母樹的依戀使精靈永遠忠誠於自己的種族。


    但路易斯有點特殊,他從來沒聆聽過母樹的教誨,好像母樹根本不承認他這個孩子,或者有些無話可說。


    無法和母樹溝通,這對一個精靈來說相當於又聾又啞,一個可憐的殘廢。


    他不再被允許靠近母樹,仁慈的同族讓他在棲息地內自生自滅,反正沒有精靈會餓死或凍死在領地之內,直到某個平平無奇的日子,他突如其來地擁有了些不屬於精靈的力量,強大無匹且難以控製。


    屬於魔域的力量肆意在精靈的樂土之上,精靈們畏懼他的存在,想在母樹下殺死他,卻不慎被他灼傷了母樹。


    他被趕了出來。


    這對精靈族和路易斯本人來說似乎都是解除了一種負擔,他們不必再照顧一個殘廢,而路易斯也不必再強裝融入,所以路易斯離開那兒的時候就沒想過回去,他現在過得很好。


    如果他不是一個精靈就更好了。


    除了外貌和控製植物的天賦之外,他沒有另外任何一點像是個精靈,而且法師也能控製植物,這也是人類所能習得的法術的一部,隻是沒那麽輕鬆自然而已。


    路易斯趕走了宰相,他本來說好了要晚些去找法師,但現在約在樓下躊躇不決。


    一張字條飄落在他的肩上,字跡是新鮮的。


    “為什麽不上來呢?”


    明明就站在她的窗台下。


    路易斯輕聲說:“見到你會讓我難受。”


    多種方式的難受,但他實在難以說出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精靈隻存在情感需要,但路易斯覺得他想要的更多,如果自己不是個精靈就好了。


    然後他聽到了窗戶落鎖的聲音。


    但路易斯知道安珀一定還在聽,“你覺得我應該去精靈族嗎?”


    法師假裝沒有聽見,並拒絕發表意見。


    “我想聽你的意見,是你把我從那兒帶出來的,你得對我負責。”


    路易斯自己都愣了神,好像從沒想過自己能說出這麽厚顏無恥的話。


    剛剛離開精靈族的路易斯並沒有掌握除了光合作用以外的生存技能,貪戀精靈美色和價值的惡徒他尚且能憑本能應對,但有些從未接觸過的東西他毫無知覺。


    在路易斯成功把自己餓死之前,法師撿到了他,並給了他名字。


    “那我會建議你去。”法師的聲音來自他的身後,“也許你有什麽東西落在那裏。”


    比如一個帶著過去記憶的腦子,如果再能把那玩意兒找到就再好不過了,退一步說隻有腦子也可以。


    “你和我一起嗎?”


    “不,”法師搖頭,“我進不了精靈的領地。”


    這似乎有些站不住腳,畢竟那些魅魔就連默獸都能偷渡出來,法師更不會把那些禁令放在眼裏。


    鬧別扭的路易斯拒絕蒙蔽自己,堅信她隻是不想去,冷酷否決了法師的推脫。


    “這隻是精靈自己的規定而已,他們排斥一切的外人,但沒法拿我們怎麽樣。”曾經見到血液還會愣住的精靈,現在麵色如常地說著殘忍的話:“如果他們一定要阻止的話,我們可以燒了那兒。”


    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路易斯垂下了眼睫,似是失落:“我隻是想和你一起,別丟下我一個。”


    “我不會。”法師狠心還是拒絕,“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回一趟黑塔加固封印,還有解決鬧事情的人類,很快會回來的。”


    似乎都是他沒弄好的事情,路易斯垂眼問道:“我給你惹麻煩了嗎?”


    “沒有。”


    這根本算不上什麽麻煩。


    幼嫩的枝條纏上了她的手腕,這是精靈測謊的手段,路易斯明明知道,如果安珀想的話,完全可以保持沒有心跳。


    “我會被你變成為另外一個人嗎?”


    “你就是你。”


    她可一點都沒說謊。


    直覺話題正在往一個不太理想的方向偏移,安珀希望就此打住。


    但路易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安珀,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第一個使用路易斯這個名字的人。”


    背影停駐在了原地,久到路易斯都想收回剛剛的話,也許他冒犯到了感情,但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安珀緩緩轉過身來,神色鄭重:“他就是個混蛋。”


    “那你還愛著他嗎?”


    她向後退去在空間中隱沒身形,已然表達了一切。


    魔宮的宴會廳,一切的安排似乎都麵麵俱到,誰也不會毫無眼色地去追問消失的魔宮主人。


    晚宴豐盛,但絕不會有比眼下更尷尬的場麵了,一頓飯的時間足夠所有人把馬甲脫得幹幹淨淨,鬧劇一樣的事情,每個人相較於最初都有些灰頭土臉,偏偏誰也沒資格來做指責的那個。


    在真假兩個馬塞洛之間,舍爾的腦子轉了半天,原諒他這個與世隔絕的魔法學徒對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


    “所以你到底叫什麽?”


    金代替已經快惱羞成怒的殿下本人做出了回答,“洛德。”


    所以他才會在他們左一個大人右一個大人稱呼他的時候從不反駁,因為他本就如此。


    也許是因為用了太久馬塞洛的名字,洛德乍見馬塞洛本人的時候,距離殺人滅口隻缺個趁手武器。


    鼻音冷哼一聲,洛德決定不理會他們,除了自己的妹妹,這群人裏麵總歸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無論是逃婚事件的罪魁禍首,還是稀裏糊塗的法師學徒,還有似乎幹了什麽又什麽都沒幹的精靈。


    哦,最一言難盡的一個——


    雖遲但到。


    “晚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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