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了根樹枝充當法杖,安珀才不太熟練地念了幾個音節,她的手腕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施法的軌跡瞬間被打斷,隱約隻能見到一點點火星在黑夜中閃爍了幾下,還不如螢火蟲的光來的亮眼。


    剛剛還在安睡的路易斯已經睜開了眼睛,頗為虛弱地朝她笑了笑,用口型問道:讓我來吧,你想殺誰?


    第25章


    安珀揮了揮手中的魔法書,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點誤會,畢竟她自詡一向溫柔善良。


    在她不解的注視下,路易斯打了個不輕不重的響指,他們坐著的樹根緩慢又無聲地脫離了土地,將兩人帶到了高聳的樹冠上好說些悄悄話,這樣就不會驚動守夜的舍爾,雖然他看上去已經快睡著了。


    月光毫無阻礙地將他們籠在光輝之下,每一張臉都照得分毫鮮明,默契垂落的長發也那麽般配。


    同樣是擁有得天獨厚美貌的精靈,路易斯和薇拉呈現出的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情,前者深刻且足夠挑動人心,而後者充其量也就是一句好看的感慨。


    “你在想什麽?”


    路易斯湊到了她的眼前,那張臉的每一寸都是精雕細琢的傑作,他瘦削、蒼白、優雅,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黑袍內是有些透明的白衫,身上縈繞著淡淡的稠藜子香,隻有不畏懼沉淪其中的人才敢如此放肆地將它作為自己的標誌。


    “我經常做些不好的事情嗎?”


    她刻意忽略了有關殺戮、暴力的詞,說完就有些不太開心地抿住了唇,好像這種評價與她所自認為的來去甚遠。


    “你沒有。”路易斯失笑,“所有人都會誇讚你的公正和仁慈,而且你一向是對的,知道該怎麽正確處事,如此的正義且未卜先知。”


    他說的處於前一任魔王統治之下的魔域,魔物可不會考慮什麽持續發展,就算是再有思考能力的魔物也會暴露他們本性的貪婪殘暴,將弱肉強食當成唯一的秩序。


    那時的上郡放眼望去都是又髒又病的流民,有靈智尚未健全的人形魔物,也有魔域之外逃難或投機至此的黑暗信徒,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難看到他們蓬亂的頭發裏正爬著活躍的虱子和跳蚤,衣服掩蓋下的皮肉早早流膿發瘡,最後飄出腐爛的熏臭。


    路易斯起初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真的選在這種地方安家,但就在解決了上任魔王之後,他看著安珀脫了法師外袍墊在魔王的王座之上,獨自一人坐在上麵沉思了一會兒。


    過了好久,像是結束了個小睡,安珀才頗為體諒地問道:“你要上來坐一會兒嗎?還挺有感覺的。”


    在安珀鼓動慫恿之下,路易斯咽下了拒絕的話。


    但他還沒來得及體會所謂的感覺,就見到大門被一個夢魘撞開,闖入者麵不改色地抱著一遝文件跨過了屍骨未寒的上任魔王,徑直向著坐在王座上的人匯報了今日要聞。


    短暫的空氣凝固後,安珀靠著路易斯笑得前仰後合。


    他們定居魔域的計劃就這麽草率地定了下來,很追求生活質量的安珀和勤勤懇懇的宰相飛速決定了魔域從上到下的變革,而路易斯則更像是當了一個圖騰,不是在遛雅歌塔就是在養花,直到法師搬去了黑塔。


    那就是後來的事情了。


    被誇讚總讓人不好意思,安珀小聲回應:“你說得好像我就沒犯過錯一樣。”


    路易斯想起了黑塔之下的那個囚牢,老實說來,他並不認為大法師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僅有讓他不滿意的大概是故意瞞著他吧,遠在魔域邊緣的瓦倫娜卻對此一清二楚,這並不公平。


    “也許有吧。”順著安珀的話,路易斯接口道:“你已經很棒了。”


    好吧,安珀暫且信了他的話。


    終於證明了自己是個好人,安珀才把注意力轉回了手中的書上,開始了第二次嚐試施法。


    聽著她挑三揀四地翻過那些毀天滅地的咒語,路易斯的笑容逐漸僵硬,他怎麽都沒想到法師會把這麽危險的東西隨手就擺在了幼龍輔導叢書邊上,這是在指望雅歌塔能皮厚到有朝一日能和禁咒打得有來有回嗎?


    好在路易斯沒需要操心太久,當發現自己可能連長一點的咒語都念不起來的時候,安珀已經頹廢地主動放棄。


    “它們看起來都好難啊。”安珀煩躁地把耳發在小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困倦和煩躁之外毫無熟悉感,懷念起了當牧師時候的日子,再一次懷疑道:“我真的學會過它們嗎?”


    路易斯當即從善如流,安慰道:“那我幫你再找一些簡單些的。”


    安珀自然而然地吩咐道:“再幫我找些高階牧師咒語,我手上的一本已經快看完了。”再這樣下去就隻有那本魔域通行指南能用來打發時間了。


    “當然可以。”路易斯全都應下。


    揮了揮手裏的魔法書算作今晚的告別,她從樹上輕盈地一躍而下,直到平穩落地後,安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剛有點不像人。


    她被自己嚇得猛吸一口涼氣,潮濕冰冷的夜露潛入肺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響動聲把舍爾驚醒,他站起來四顧追兵的蹤跡,卻發現隻是虛驚一場。


    還沒來得及舒了一口氣,伴著劈裏啪啦的聲音漸漸逼近,燒灼的味道飄至鼻尖,舍爾警覺地循著味道望去,隻發現冷卻的火堆不知何時重新燃燒了起來,也潮濕的夜露都沒能阻止它蔓延到旁邊的樹上。


    舍爾手忙腳亂地用一個冰封咒語掐滅了火焰,擦了擦頭上被嚇出來的汗,隻當做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第二天的早上開始於金和馬塞洛又一次矛盾,兩人都還算及時的收了收,隻是看起來難看了點。


    安珀照舊旅行木事指責治愈創口的時候,她看到金又拿出了那麵鏡子。


    不過這次隻是單純用來冷敷了一會兒自己的臉,那裏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已經有些泛了淤青,鏡子冰冰涼的剛好,全然不在乎鏡子裏還被關著的魅魔毫不透聲的咆哮打罵。


    反正金也看不到,封印的代價就是他的雙眼。


    安珀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然後又一眼,直到金平靜地把鏡子遞到她的麵前,讓她一會兒玩完還給自己,好像之前把鏡子藏在懷裏誰也不讓碰的人不是他一樣。


    強按住自己的好奇心,安珀在語言上試圖推辭:“這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你不是想看看嗎?”


    很想。


    但鏡子裏的袖珍魅魔好像有點不太樂意看到她,破口大罵的姿態瞬間僵直在原地,瞳孔收縮又放大好像受到了非人的驚嚇,然後開始了一係列的肢體表達,像是在痛哭求饒又像是在狠狠咒罵,接連不斷重複著一個口型。


    “他想說什麽?”


    安珀看不懂魅魔誇張且離譜的肢體語言也讀不懂唇語,隻覺得對方好像想傳達些什麽。


    路易斯湊過來瞥了一眼,惡趣味地將鏡子撥了撥,在鏡中人驚慌失措的表現中,他輕描淡寫道:“可能是覺得你看起來心軟,所以想讓你求情吧。”


    魅魔聽完已經絕望跪地。


    第26章


    從流浪者叢林逐漸靠近人類領主領地的路上平靜得出奇,小型的普通野獸一驚一乍,不待他們靠近就跑的沒了蹤影,有威脅性的凶猛魔物更是無跡可尋,連叢林深處隨處可見的毒藤都萎靡到沒了攻擊的欲望,目力所及的一切也從千奇百怪的吊詭變得逐漸符合審美。


    如果不考慮他們所行目的地話,說是一場出遊都不為過。


    路易斯和安珀遠遠落在了隊伍之後,久別重逢的兩人好像有很多話要講。


    “他們兄妹感情真好啊。”


    舍爾羨慕地由衷感慨,隻有馬塞爾回應了他一聲冷哼,誰都知道他有一個叛逆到令人頭疼的妹妹。


    又一次冷場的舍爾摸摸鼻子有些尷尬,回頭看了一眼兄妹兩人想尋找些認同感,猝不及防對上了兄長一道冰涼到讓人打哆嗦的視線,他隻好又扭過了頭去,以此來證明自己並沒有窺覷他妹妹的意思。


    有誰發出一聲意味不明嗤笑,讓舍爾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們不覺得嗎?”


    金用瞳孔灰白的眼睛給了他一個自己思考的眼神,並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憐愛:“別多問。”


    雖然失去了一雙眼睛,但對於感知通透的煉金術師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問題,曆史上差不多全瘋了的十二位煉金大師中症狀嚴重的甚至會主動尋求封閉,好像這都已經成了一種職業傳統。


    自從單方麵的感情破裂後,金就有著從百科全書向謎語人發展的趨勢,舍爾已經越來越摸不著頭腦了。


    安珀並不是有意要拖拖拉拉,實在是雅歌塔有點沉重。


    在天剛剛亮的時候,雅歌塔就偷偷吃了些野味,悄咪咪繞到身後一口龍息把小蛇烤到香氣四溢,拉長了脖子囫圇吞下,除了草地上留下的龍息燒灼,罪證毀得一幹二淨。


    不小心被發現後,還很黏人地鑽進了安珀的衣袍,現在正死死掛在她的背上甩尾巴。


    但看在雅歌塔連夜飛回去帶了魔法入門基礎和高級牧師治療的份上,安珀決定放任它的偷懶行為,好在有路易斯主動承擔幫她拿書的重量。


    她也沒有和路易斯在聊天,而是在專心致誌地研究裝魅魔的小鏡子,隻有後者一個人在在講解關於魅魔的小知識,直到耳邊好聽的聲音停了下來。


    就好像看書突然沒了音樂,安珀茫然抬頭。


    “怎麽了?”


    “沒什麽。”


    他的語氣可不是這麽說的。


    路易斯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我們繼續剛剛的話……”


    “你剛剛是不是提到了萊納爾?”安珀一向很給麵子。


    “是啊,他和上一任魅魔領主是雙生,但上一任領主沒能平衡好找上門的情債,很快就死了追求者的決鬥中,心髒、頭顱、上下半身都被決鬥者各自分割回去留作了紀念,據說她的心髒現在擺在了星都的博物館裏供人參觀。”


    星都就是第二領主所率的領土。


    做為第二領主的安恩本身是一個人類,他統領的星都當然有著人類文明的一切特征,也是無數黑暗信徒逃遁入魔域的最終目的地,他們隻要付出一點勞動作為報酬,就能獲得居住在此的資格。


    如果路易斯沒有找到安珀的話,失憶後的她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你要是有興趣的可以去參觀一下。”


    但安珀對別人的心髒實在興致缺缺,“那萊納爾呢?”


    “他在幾年前也差不多。”


    路易斯想起了他對法師獻媚的模樣,轉頭又去和魔宮的侍女談情說愛,將魅魔的無恥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的報應也來的很快,這就是讓人心情愉悅的部分了。


    “後來他因為得罪了一個女人而遭受詛咒,從此每經曆一次情愛,他的身體年齡就會蒼老十歲,但即便是一身雞皮褶子甚至腐爛發臭,他都不會徹底死去,以此來懲罰他的不忠。”


    安珀對此興致勃勃,“你怎麽知道的這些的?”


    “這不是什麽秘密。”路易斯及時打上了補丁,“隻要去過魅魔之都住過一段時間的人都會知道,他們從不覺得這種報複是多麽羞恥的事情,反而可能會引以為榮,你永遠不能指望他們能改過自新。”


    鏡子裏魅魔已經從歇斯底裏變成了躺平一動不動,終於實現了金絲雀願望卻一點兒都不開心,頹廢又萎靡地窩在鋪滿羽毛的床上,對他們說的什麽話都沒反應,隻是偶爾會用幽怨的目光盯一會兒安珀。


    漂亮的少年流露出脆弱總會讓人心疼,隻可惜看著他的兩人都有著毫不輸於美貌的鐵石心腸。


    安珀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她想尋找一下金的身影把鏡子還回去並勸他看開點,但不知何時麵前已經沒了人影,地上的幾雙腳印也憑空中斷在了某處,四周都安靜的讓人害怕。


    不知不覺中,他們好像走進了全然無生命活動的地界,連鳥叫聲都遙不可聞。


    “他們去哪兒了?”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走丟了。


    “被傳送走了。”路易斯說。


    就在剛剛聊魅魔的時候,但他沒忍心打斷正興致勃勃的法師。


    腳印消失的地方,傳送魔法的軌跡還未消失,能如此悄無聲息帶走他們的人是誰完全不必多猜,作為法師唯一的親傳弟子,安恩在魔法方麵的天分從來不會讓人失望,在這兒布下了等他們自投羅網的陷阱。


    隻可惜這是一隻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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