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這副身體並不像以後那樣動不動臉紅,雲容甚至可以心跳加速但麵不改色地拍拍他的手臂,示意放自己下來。


    她沒能看到少年陰鬱下去的眼神,沈醫師被帶走了,他們跟在後麵聽到說是要給大當家去治病,言語中並不是很客氣,相對於柔和政策,他們更喜歡威脅,對付普通百姓,效果快而且不費事。


    兩人輕巧地跳上了屋頂,挪開一小塊磚便能瞧見裏頭的場景了。


    他們這個方向正好可以斜視著看到床的方向,落在他們眼中的是一個麵如枯槁的中年男人,身體雖被掩在衣物中,但從他的狀態下看來,似乎是離死不遠了。


    沈醫師被捉住手臂往床邊一丟,還好站穩了身體,彎下腰去聽躺在床上的男人說話。


    他的嗓子也不行了,說上兩句就要喘口氣,但從沈醫師僵硬的背影能看得出,他說的話應當不會有多溫和。


    麵對男人鋒銳的視線,沈醫師將身體無礙的話咽了下去,唾沫吞了又吞,含著苦澀:“我自當竭力。”


    男人這才滿意了,但一頓看聞問切下來,沈醫師麵色發白,嘴唇發顫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這得了什麽病?”男人覺得喉頭一癢,忍不住咳嗽起來,皮包骨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沈醫師的手臂,猛地拉近,“沈醫師不會說話了?”


    不過普通力氣的沈醫師抵抗不得,豆大的汗珠從額間落下,聲音輕到聽不見:“隻、隻是……略感風寒。”


    男人端詳著他好一會兒,嗤笑一聲將人甩了出去。


    頭也不抬:“拉出去剁了喂狗。”


    眼看著底下的人被粗魯地扯住後領往外拖去,雲容抽-出腰間的銀絲鞭破房而入,瓦片落在地上驚起脆響,又見兩人從房頂躍下,房間裏的幾個大漢齊齊擋在木床麵前:“清雲寨也是你們敢闖的!?”


    為首的大漢眼前一晃,下一秒手裏拎著的沈醫師被鞭子卷走,他伸手去抓卻撈了個空。


    床上的男人緩緩出聲:“恕楊某眼拙,不知是道上哪位來訪?”


    將沈醫師扶起,辛雲容拱手客氣道:“不過一介小道,不足掛齒。”


    她要想帶走沈醫師,雖說人多勢眾,他們也並不是走不掉,隻不過她們幫得了沈醫師第一次,但救不了他第二回 。


    雲容望著越來越多的人朝他們圍來,淡然一笑:“不過是想同大當家做回生意,若有得罪之處,請大當家多多包涵。”


    房間裏安靜了少許,躺在床上的男子片刻後哦了一聲,帶著疑問的音調並不上鉤。


    調整了躺姿,楊浦似是不感興趣喝了口茶:“說來聽聽。”


    “大當家身上沒什麽病,沈醫師自然是幫不了忙,但我能幫。”


    周圍的大漢都提起了心望著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娘子,楊浦坐直身體,銳眼朝她逼迫而來。


    酆鄲挪動步子擋住了她一半的身體,冰冷的目光朝著周圍的人瞥去。


    他本就是怨氣而生的鬼物,僅僅是放出一點就讓其他人冷的直打寒顫,便是情緒也被調動著煩躁不堪。


    “你要什麽?”


    聽到楊浦這麽說,便知道這樁生意他無法拒絕。


    “我瞧見後山上倒是有不少糧食,你們吃也吃不完,不如分三分之一給山下居民,如何?”那些都是從官府倉庫那搶來的,自然豐厚,怕是吃兩年都吃不完。


    聽到食物要被搶,一個大漢罵罵咧咧的,被酆鄲隔空摑了一巴掌,嘴都給堵了起來。


    其他人原本也有怨氣,看了同伴變成這樣,都不敢再多言。


    誘惑和威脅兩重壓下,楊浦也不得不認真考慮了起來。


    畢竟食物他們多得是,要是能救他這條命,又有什麽舍不得。


    兩人做好了交易,雲容布下鎖鬼陣,掐訣念咒,將楊浦背後背著的黑鬼猛地揪下摔在地上,穿透耳膜的厲聲讓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之一振,雲容正欲將黃符貼上,手背上陡然多了一隻手。


    是酆鄲。


    他舔了舔嘴唇,似是餓了,望向雲容時眼裏都多了幾分水光,他不說話雲容也能察覺到他眼裏透出的渴求,這樣的眼神出現在夫君少年期,讓她一時有些扛不住。


    雲容側過臉,將手裏的鬼塞給了他。


    還能怎麽辦,他撒嬌隻是想吃一個不要錢的鬼哎,當然要給他吃。


    ?


    作者有話說:


    應該這周完結,最近工作超級超級無敵忙,阿槡會盡快的!到時候完結抽個獎,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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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v]


    帶著妹妹站在山腳下的小魚遠遠瞧見一群山賊下山。


    他來不及驚慌,剛準備抱著妹妹往外跑時,餘光之間出現一道藍色道袍飄逸身影,再仔細一瞧,為首的女子鎮定自若地下山來,沈醫師就跟在身旁,身後的山賊們一人扛著兩袋鼓鼓囊囊的東西跟在身後,老實得很。


    她真的把沈醫師救下來了!


    當雲容經過小魚身旁時,發現他並沒有照自己的話反而還守在這裏,小孩懷裏抱著一個女娃娃,清脆地喊了一聲:“道長!”


    “快回去吧,”雲容又將沈醫師拉了過來,“小魚很是擔心你,他家中沒有長輩,分下來的一袋糧食就放你那了。”


    “糧食!”


    兄妹倆聽到這兩個字眼睛都在發光。


    不僅是他們兩個,當被雲容從官府裏找出來的縣令號召起鎮上百姓,一戶發一袋米的時候,每個人的眼裏都在發光。


    在雲容的要求下,縣令不得不在又加上一條款項:“若是有偷搶旁人糧食的,會將發放下去的糧食收回。如今生活困苦是暫時的,隻須扛過這一陣,日子會好起來的。”


    一戶一袋糧領完之後還剩下不少,本就是山賊從官府搶來的,這時物歸原主倒也合情合理。


    “多謝幾位了,”馮縣令從未想過這些糧食還有回來的可能,朝幾人拜了一拜,十分感激,“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還請各位盡管提。”


    雲容想了想:“我瞧見鎮上受傷的人不少,沈醫師那估計缺幾個幫手,藥材應該也不夠,若是馮大人能找幾個人去協助,便是幫了大忙了。”


    “好說好說。”


    沈醫師大抵是覺得這一條命救回來不容易,回來的當天下午,開了義診,又有馮縣令派過去的幾人幫忙,將倉庫裏的藥材也搬了一些過去,頓時忙的不可開交。


    “觀主,那我們現在去幹嘛?”孟元問。


    雲容指了指沈醫師義診的那個地方:“左右無事,我們也去幫幫忙。”


    她擼起袖子,準備再搬一張桌子過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將桌子輕鬆抬了起來,酆鄲垂下,烏黑的雙眼垂下來,那是極致的黑,混著初生兒的懵懂和鬼物的殘忍問她:“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要給那個非親非故的孩子吃饅頭?為什麽要頂著風險去山賊窩裏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醫師?為什麽要在這裏無償地去幫助那些弱小的人?


    他自出生就知曉實力才是一切,若是不夠強大,那就會像附身在大當家身上的鬼,被他吃掉也毫無抵抗之力,這是他們世界約定俗成的法則。


    但她卻總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做同她無關的事情,人類的性命才多長呢?她不像自己,隻要有鬼氣就能與天地共生,或許她還能再活一百年,那時她不再年輕,不再能健步如飛穿梭在樹林裏,她會和步履蹣跚的老婆婆一樣連路都看不清,吃飯都費勁。


    想到這裏,酆鄲就不由得煩躁起來。


    他還不懂得這種感覺是什麽,隻知道她不能長久陪伴著自己,那他該如何度過如此漫長的年月。


    抓住桌子的手隱隱顯出筋脈,他又問:“你會死嗎?”


    這是一個明知道答案的問題,讓雲容也停頓了腳步,她偏頭仰視著右手邊抿緊唇的少年,她是清楚自己的結局的。


    但他一直盯著她隻為了一個他想要的答案,雲容也隻能搪塞了過去:“要喊師父,沒大沒小。”


    聽了這話,他沉默了一會兒,話本上師徒的關係似乎比常人要親密,所以他也沒有反駁雲容的話,而是很聽話地輕聲喊她:“師父,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而在這時,孟元探頭插-進來像個好奇寶寶問起:“觀主,你們在說什麽?”


    “沒什麽,”雲容,等孟元抱著東西去沈醫師那了,她才再次催促起酆鄲將桌子扛過去,“人的一生不長,我隻是想這麽做便做了,隨心而為,沒有理由。”


    酆鄲似懂非懂,鬼物為了活下去而讓自己變得強大,為了活下去吞噬同類,他們沒有如此複雜的感情,也不需要思考這樣複雜的問題,他雖然不能完全懂得,卻還是將滿腔疑問咽了回去,將桌子扛到了義診的那一塊地方。


    他用眼睛丈量著兩張桌子中間隔著的距離,等雲容坐下後,才發現同沈醫師離得有些遠。


    雲容下意識去看酆鄲,少年毫不心虛地回望著,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她沒再糾結,同沈醫師打了招呼之後開始替他打起下手,等著他寫下藥方讓官府請來的幫手去抓藥的同時,身上帶傷的人便走到她這一頭,由她來做包紮的後續事。


    麵無表情的少年死死盯著她同旁人挨得極近,眼尖的他甚至能發現她的指尖偶爾會同陌生的人有肌膚上的接觸。


    他耳尖,若他想仔細聽便是百裏遠的地方也能聽見說話聲,更何況就在他附近,一位婦人包紮好手臂還沒走多遠,便同其他婦人悄聲猜測起沈醫師同他師父之間的關係,他站在那好一會兒,直至雲容都能發現他強烈的視線,少年才陰鬱地垂下了頭。


    他的唇色變得殷紅,沾了血一般,給他本就俊秀的臉龐又添了幾分瑰麗姝色。


    猩紅舌尖舔過唇瓣,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要吃掉她——這是鬼物對喜愛之物占有的表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忍到什麽時候。


    而就在下一秒,當他貪婪地想要再看一眼這個對自己好的女子,她卻在笑著朝他招手。


    這些天的教導讓他知道這是示意他過去的意思,少年躊躇了半秒,身體就率先行動朝她走了過去。


    “反正你也沒事,”她將細布塞到了他的手中,放心地給他安排任務,“為師休息片刻,你便替我代勞如何?”


    酆鄲自然沒有異議。


    雲容就在一旁看著他笨拙的抬起手,在要綁的同時求救似的朝她望來,雙手僵硬在半空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她想起從前沈雲初手把手教她做這些事,這是管家從未教授給她的東西,如今再回憶起,卻發現上一世她綁的方式和他教自己的毫無二致。


    她上前一步又一步地教他,和她不同的是,酆鄲學的很快,她不過教了一遍他綁出來的效果比她的還要完美。


    想起教他掐訣念咒時也學得快,隻不過本身是鬼物,天生相克,發揮出來的效果抵不過孟元的千分之一。


    半天下來,他以極快的速度將剩下的患者都包紮好,剛開始那些人對這個麵冷的少年多少有些懼怕,而等到一個小娃娃上前,抬起手露出被砸斷手指的傷口時,酆鄲稍頓,望向她沾有灰塵的稚嫩臉龐,又低下頭替她上藥包紮。


    在此過程中,她沒有喊過一聲疼。


    沒有父母的庇佑,她已然不需要眼淚這般無用的東西來獲得疼惜,包紮好後,她還鄭重地朝他道了聲謝,這算是酆鄲聽到的第一聲謝謝。


    普通的幾個字,從他耳邊飄過,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在人類世界秩序下的各類情感所帶來的力量,也嚐到了雲容口中所說的隨心而為帶來的意外果實。


    這種無形的,卻又源源不斷的東西比鬼氣吞入腹中帶來的戰栗感更強烈,而他回頭望向雲容時,她正站在沈醫師身旁彎腰聽他說著什麽,少年彎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他似乎缺了什麽,急需要填補進去。又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身體裏生根發芽,促使他想要撕裂麵前這一幕。


    義診了幾日,西河鎮上也有其他道士踏足,辛鏡的名字還是有些名氣的,當他們齊聚在酒樓包間裏說起妖龍之事時,都不由得愁眉緊鎖。


    而也有眼尖的道士從她身上看出了一絲端倪:“辛道友,你身上的鬼氣……”


    雖然教了他收斂鬼氣的方法,但在情緒的變化下有時候會泄露少許,雲容撣了撣袖口:“我最近收了個徒弟。”


    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聽她這樣回就知道不想提起此時,但也有心直口快的說:“辛道友心善,隻不過鬼物天性殘忍冷漠,若是帶在身邊還是小心為上。”


    “鬼可沒有心,怎麽也暖不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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