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腰間解下水囊,放在了她的右手邊的位置,但又怕她不喝:“我還沒喝過,辛姑娘可以放心。”


    本來不想麻煩他的雲容閉上了嘴,她支起上半身將水囊拿在手裏,為表示自己並不是嫌棄他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最後又悄悄看向了他。


    酆鄲似乎沒在看她,雲容隻好放好水囊,重新躺下。


    她平躺著的時候衣袍就將她凸起的肚子完全顯現出來,明顯地令她隻能側過身體才能遮掩住,她有些笨拙地扭著身體,酆鄲幾次想要去扶她,又硬生生止住了。


    這個孩子不需要很久就會出來了,他凝著地麵,平日裏冷血無情的鬼帝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了一位普通丈夫的憂慮,擔心她的身體是否受得住,同時也擔心這個孩子會引來什麽樣的後果。


    人和鬼結合的孩子,注定不被天地所容。


    他想要彎下腰在她耳邊問問,是否願意同他一起去他掌管的鬼蜮,但按照他了解的脾性,他的妻子雖然柔弱,但在某種事情上卻有固執地過分。


    他無法控製她的思想,特別是在知曉自己欺騙了她之後。


    酆鄲又走入了死巷。


    雲容睡不著,但她正對著酆鄲蹲坐的身影,卻又不好不閉。


    “辛姑娘睡不著?”


    昏暗的樹洞裏,假睡的辛雲容被點破了後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反應,她抱住自己的胳膊,緩緩睜開了眼。


    她囁嚅著,一時間以為麵前坐著的是自己那位溫潤但對她多有管製的丈夫,過了半會兒才聽到應了一聲:“可能之前睡多了……”


    “那我們說說話吧,”他這麽說著,卻似乎並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漆黑雙眼注視了過來,似乎蘊含著什麽情緒,“若是辛姑娘的丈夫回來了,你是否會因此而高興?”


    雲容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沉吟了一會兒,她這時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她到底是高興還是失落,他不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似乎很長,但又好像隻是一眨眼的時光,酆鄲等了她半晌,外袍下的小娘子動了動手臂,耷拉著眼睛看不清神色,她什麽都沒說,酆鄲又覺得她已經說給他聽了。


    酆鄲沒等到她的回答,在雲容發怔之際,他不知何時已經彎下腰半跪在了她的麵前。


    他予以雲容極其矛盾的形象,之前他望著她的目光坦蕩,待她規規矩矩,是一位溫潤俊秀的世家公子,而如今,他卻沒有詢問過她的意思,手掌已經隔著外袍貼在了她圓滾滾的肚皮上,骨節分明的手輕柔地摩挲著,猶如獵人在屠殺小鹿時片刻的溫柔假象,雲容心頭猛地一跳,不知為何望著他打了個寒顫。


    他的烏發垂墜了下來,鳳眼狹長地看向了她,聲音柔緩:“但孩子總是需要一位父親的。”


    雲容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卻見他意有所指地俯下身,在她的肚子上落下一吻。


    她不知道酆鄲到底忍耐了多久,看著自己的妻子在麵前晃悠卻隻能喊著辛姑娘,摸不得碰不得,看著她同其他男子說著比他更親近的話,心中的妒意猶如利刃劃開胸膛,連喘-息都成了折磨。


    既然她不想再看到自己的“丈夫”,那他可以成為她的第二任丈夫。


    他這般想著,再抬頭向她望過去的時候,卻把辛雲容嚇了一跳。


    她瑟縮著身體,將身上的外袍掀開,撐起身體往後退縮,直到後背撞上身後的樹幹,摸著身下殘留的一些木屑才停了下來,她腦袋空空,呼吸都因為緊張而急促了。


    她從未想過酆鄲會是這個樣子。


    昏暗的環境和隻有兩人獨處的狀況令她更加慌張,之前她雖對酆鄲有兩分好感,但也沒想到他的動作居然這般逾矩。


    他的唇如夜裏出現的魅妖染上了瀲灩,麵如冠玉,緩緩起身朝她走來。


    雲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試圖抵擋他的靠近:“酆,酆公子!你冷靜一下!”


    酆鄲停在她身前,將她的手掌輕易包裹在自己掌心,他喚道:“阿容。”


    沈雲初以前就喜歡這般喊她,雲容臉色變了變,從他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上麵殘留著的冰冷觸感還揮之不去,她的目光無意間瞥見他掛在腰間的玉玨上,呼吸一頓,她顫抖著手摸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繩,將那塊被她身體溫熱的玉玨握在了手裏。


    那是兩塊幾乎無差的玉玨。


    辛雲容抓著玉玨的手失了力氣,這些曾經擺在她麵前的真相一一出現,而全都被她忽略過去了,還有那碗陽春麵,味道和沈雲初做的一模一樣……


    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沈雲初的麵容似乎在眼前緩緩顯現了出來,但依舊有一層霧氣隔檔著,她之前出於第六感還懷疑過,被她自己又否定了。


    誰會無聊到隱藏身份待在自己妻子的身邊呢,還一口一個辛姑娘……她望著麵前的酆鄲嘲弄地笑了一下,但又欺騙著自己,或許這都是巧合呢。


    “你的手,”她覺得自己抓住了真相的邊緣,聲音都在抖,“你的手為什麽這麽涼。”


    “和他一樣涼。”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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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v]


    酆鄲曾經幻想過會有這樣的場麵,他也知曉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從他毫不遮掩地展現出自己身上的玉玨開始,他早已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但真的來臨時,被她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酆鄲含在口中的“我是”二字並未說出口。


    他伸出手去,惹得雲容想要往後退又被樹幹擋住,隻好強裝鎮定地微抬著下巴,似乎這樣就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咄咄逼人,但在酆鄲眼裏,也不過是隻柔軟的兔子,向麵前的野獸展示著雪白脆弱的脖子,不堪一擊。


    他緩緩開口:“你要摸摸嗎?”


    雲容望著他修長的手,不知道是因為害怕自己心中所想成真還是旁的,一時間沒有動作。


    酆鄲極有耐心地又重複地說了一遍:“阿容,摸摸它。”


    他的聲音低又沉,仿佛是來自地獄的誘哄,雲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手放了過去,指腹落在他掌心的那一刻,一股無法忽視的冷意順著指尖蔓延而上,她吐出了一口氣,剛想縮回卻被他猛然合攏的掌心捉住了手,往他的胸膛上貼去。


    辛雲容瞪著眼睛看向他不容拒絕地將她握緊的拳頭貼在了他心髒的位置,那裏安安靜靜的什麽也沒有,隻有死人才沒有心跳,想到這裏她一時喘不過氣。


    身高的差距促使他彎下腰朝她逼近了不少,雲容側過臉想要躲開,酆鄲卻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間,冰冷的瞬間讓雲容腦子都有些糊塗了。


    “沒想到還是讓阿容發現了,真是聰慧。”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眼睫上,同樣也是冰冷的,雲容聽到他的話渾身發顫,另一隻手抵在他身前抗拒著,想要推開又推不動,這些時日的懼怕和擔憂一時化為委屈湧上了心頭。


    她不說話,自己生著悶氣紅了眼,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又被酆鄲親吻著臉頰一一含走。


    他微微喘-息著:“甜的。”


    雲容拍開他的臉,整張臉都哭濕了,像是隻被淋了雨渾身濕透的小奶貓。


    “要這樣打,阿容。”他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用力拍去,那清脆的聲響讓她一時忘了哭,眼睫濡濕成一團,她想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手,“你瘋了!?”


    酆鄲聽到她說話又笑了起來,至少比剛剛不說話的狀態更令他放心了一些:“你終於和我說話了……”


    “我不想和你說話!”雲容聲音凶巴巴的,兩眼瞪著他,胸脯起伏著,實打實地生氣了。


    “可是我想同阿容說說話,”他親吻著小娘子柔軟的手背,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頰上,呼吸緊促又似乎在壓抑著什麽,平日裏被溫潤遮掩住的侵略感霎時放開,他變得咄咄逼人,一步又一步地逼近,“若是知曉阿容不怕我,為夫也不必做這麽多無用功,阿容不知道我這些時日多想與你親近……”


    辛雲容咬緊了牙,她真的一點也不想聽他這些被拆穿後的解釋,但她心裏難受,胸口發悶又不知道如何開解,肚子裏的孩子也察覺到了氛圍不對,黑氣繞在她的手腕上,親昵地蹭了蹭以示撫慰。


    似乎在說著:阿娘,還有我呢。


    “你說不日便歸,”雲容想起那日被他摟在懷中這麽哄騙著,結果一去就不回了,她氣不打一處來,眼眶泛紅地瞪著他,滿眼都是委屈怒意,“你騙我……”


    酆鄲似乎早就知曉她要問這件事,他將腰間的玉玨取下放在她掌中,手指勾住她脖頸處的紅繩,輕輕一帶,將兩塊並合在了一起給她瞧,“聽聞此物最是養人,你身子不好,我隻是想著為你尋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日……此事是為夫錯了。”


    雲容想起那夜似乎是有人給她戴上了這塊玉玨,第二日醒來後她的身體就強健了許多,隻不過後來事情太多讓她忘在了腦後。聽他這麽解釋,雲容一時啞口,聲勢也降了下來:“可,可是之後,你為什麽還是不來尋我?”


    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的記憶這般異常,將有關於他的事情全部抹掉,雲容又提高了音量:“還用別的身份來接近我!”


    酆鄲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解釋:“你表兄應當告訴你我的身份了,你不怕我是鬼麽?”


    平日裏聽個鬼故事都嚇得縮在他懷裏,若是知曉床邊人是鬼,不得嚇得幾個月都睡不著覺。


    他說得沒錯,雲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氣焰弱了一些:“我怕了,你就不回來了麽?”


    他並非沒有回來過,那夜酆鄲可是親口問了她,雲容自己回答怕,摸著他的胳膊都在抖。


    若是他回來了,必定需要她在表兄和他之間選一個……


    他隻是不敢賭。


    酆鄲沒有提起這件事,他察覺到雲容態度上的軟化,手掌貼著她的腰將人抱了起來,他又擔心擠著她的肚子,隻好橫抱著她,湊過去同她溫聲道歉:“是我錯了……阿容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能原諒我。”


    被他祈求溫順的目光注視著,平日慘遭壓迫的雲容仿佛終於翻身當了主人,正欲開口,突然聽到了有人在呼喊著救命,雲容拍下他的手示意將自己放下來,但酆鄲卻沒有照做,而是抱著她往外走去。


    見掙脫不開,她隻好任由他朝著那呼聲的方向走去。


    離他們並不是很遠,等他們走到那裏的時候,雲容看到那眼熟至極的藍色道袍,還有被綁在樹幹上的吉庸。


    “辛師妹!”他似乎被綁了許久,看上去精神不濟。


    被這麽一呼喊,雲容恨不得上去替他解開他身上樹藤似的東西,酆鄲不過動了手指,吉庸隻覺得身上一鬆,他直勾勾地從樹幹上墜落,砸了個頭昏眼花,半晌才爬了起來。


    身上的道袍被勒破了,雲容打量著他露出來的紅痕,上麵似乎還有被蟲子啃噬過的痕跡,好在沒什麽大礙。她不禁一陣惡寒,卻聽酆鄲在她耳邊說著:“知道為什麽這些樹生得這般粗壯嗎?”


    雲容覺得那不是好話,搖頭不想聽,吉庸卻用救命恩人的目光望著酆鄲:“多謝這位公子相救!”


    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轉,年紀尚輕的他不好擅自揣測,說完這一句就沒再多話了。


    酆鄲一腳踹斷了三人合抱的樹幹,嘎吱一聲樹木應聲而落,露出樹幹中間空心的部分,裏麵堆著不少白骨。


    雲容倒吸一口氣,對著酆鄲的胳膊咬了一口。


    她都說了不想知道了!


    正巧此時,被踢斷的樹幹上方也破開了一個洞,頭頂冒出的白光照亮了他們兩個,熟悉的道袍從天而降,緊跟著來的是孟鴻卓手中的劍朝酆鄲頭頂劈下。


    雲容嚇得睜大眼睛,伸出手想去阻攔,酆鄲卻早已抱著她遠離了那個地方,俞濟喊了聲辛師妹追過來,再看到是酆鄲之後又愣了愣:“酆兄怎麽會在這裏?”


    孟鴻卓手中握著的長劍反著光,他聲音清冷:“雲容,還不過來?”


    聽了他的話,辛雲容下意識掙了掙,她沒注意到酆鄲落在她身上的幽深目光,身上的桎梏一鬆,她抱著肚子小跑了過去,等到了表兄身旁才發現身上抱著的還是酆鄲的外袍。


    想跑回去還給他,孟鴻卓已經抓起了她手中的外袍丟給了麵前的溫潤公子,“男女授受不親,酆公子還是注意些。”


    雲容本想解釋他就是沈雲初,當她想要開口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他是鬼的身份,想起之前表兄對他的厭惡,似乎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她連忙噤聲,十分擔心他們會因此打起來。


    她急忙又示意酆鄲不要開口,他何等聰明,知曉她不願意說,也隻是好脾氣地笑著應了,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他垂下眼睫,似是被拋棄在街頭的幼犬顯得尤為落寞。雲容最受不了他這樣可憐的模樣,忍了忍開口替他說話:“是酆公子救了我呢。”


    沒什麽心眼的吉庸也跟著點頭。


    孟鴻卓麵無表情地同他道了謝,不痛不癢的,轉身抱起了她往上躍去。


    雲容偷偷地朝酆鄲的方向低頭望去,正好對著他溫情的目光,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他一直往她的方向看,連忙收回了視線。


    雖然他事出有因,但她還是不想就這般原諒了他。


    被哄騙了這麽久,張口閉口辛姑娘的……她握著拳頭小聲哼哼。


    吉庸和雲容都找回來了,懷文玉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眾人都齊了準備回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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