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劍氣相撞,滿殿金玉器皿霎時間碎成齏粉,生死關頭,成玄不得不拋開偽飾,用最慣用的招數應對,她似怒似悲:“長清。”


    “師父,”星辰失劍再次揮出,紀長清喑啞了聲音,“為什麽是你?”


    嗚!雙劍架住星辰失,紀宋終於破開咒術,喉嚨裏湧出一股腥甜:“我真不該教你這招。”


    蹂身而上,下手再不留情:“來吧!”


    此刻她行跡敗露,再沒有什麽顧忌,雙劍卷起巨大的漩渦壓向對手,噗,紀長清噴出一口熱血:“為什麽殺人?”


    “不殺她們,就隻能殺你了。”紀宋神色淡漠,“長清,你之所以存在,本就是為了給我續命,我不該在最後關頭對你心軟。”


    壽元有限,不能飛升便隻能隕落成土灰,可她不甘心,數百年裏她無數次奪舍,靠著替換年輕的身體延續生命,可飛升還是毫無指望,她想,或許是因為先前所用的那些身體都不完美吧。


    她需要一具完美的身體,一具不會沾染俗世情感,得證大道的身體。數百年她不斷嚐試,她是火象靈根,她鍛煉出無數火焰試圖選一個完美的身體,得到的卻隻是那些沒用的傀儡,最後,她在極北苦寒之地找到了頗梨,還有那本記載著永生秘密的典籍。


    她割舍了自己一部分元神,剝取前幾世自己的骨骼拚成骨骼,又用寒冰精魄做成血肉,她得到了一具完美的肉身,像凡人一樣生長,天資數十倍於凡人,又能擺脫凡人情感的肉身,紀長清。


    她親手教她養她,她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幾乎都傳授給她,她要她長成世上最優秀的一個,她會在油盡燈枯之前殺死她,用她的肉身永生下去。


    可她竟然心軟了。她是她另一種意義上的骨血,是她從未有過的孩子,她下不去手。


    便隻能另辟蹊徑,重新拚湊出一具肉身。


    雙劍帶著排山倒海之力劈向紀長清,紀宋聲音冷淡:“我不想殺你,讓開!”


    噗,紀長清再又吐出一口鮮血,卻還是不肯退,門外傳來一聲喚,青芙仗劍衝向紀宋:“阿師,我來助你!”


    “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紀宋輕嗤一聲,衣袖輕拂,青芙長呼一聲,似斷線的風箏摔出門外。


    “青芙!”


    紀長清追出去,又被紀宋攔住,她瞥了眼癱軟在地的青芙,臉上帶著濃濃的失望:“長清,以你的資質,證道本來是遲早之事,可恨你竟被賀蘭渾引誘,沾染紅塵,就連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妖物徒弟都能引得你心神動蕩。”


    “你是我親手造出,親手教養,你這般墮落,實在令我失望。”紀宋召來雙劍,“我替你殺了他,破解心魔!”


    雙劍呼嘯著衝向賀蘭渾,嘶嘶嘶!頭發衣服都被殺氣割成碎片,賀蘭渾動彈不得,看見紀長清如鷹隼班疾疾衝到身前,轟!星辰失擋住雙劍,道袍被撕開一道口子,她胸前再次沾染熱血,重重摔在地上。


    “道長!”賀蘭渾高叫著,又被她抓住袍角,她手心藏著的符咒向他袍角貼住:“別慌。”


    腦中倏地一陣空白,再清醒時,賀蘭渾看見了自己,定定地站在旁邊,賀蘭渾一怔,跟著看見眼下這具身體上灰色道袍的袖口,腳下穿著雙灰色絲履,他竟變成了紀長清?


    那麽邊上的賀蘭渾,是她嗎?


    不等他想清楚,雙劍已到麵前,那個“賀蘭渾”避無可避,無奈地閉上雙眼。


    紀宋隨著雙劍而至,劍尖刺入“賀蘭渾”的胸膛:“受死吧!”


    噗通,“賀蘭渾”鮮血噴湧,撲倒在地,紀宋察覺到身後風聲一動,青芙在又衝了衝來,連忙轉身時,一道金色大網從天而降,將她從頭到腳牢牢罩住,摔倒的“賀蘭渾”站起身來,手中拿著赤金囊:“師父教過我,凡事都要籌劃周詳,一擊必中。”


    是紀長清的聲音。紀宋刹那間想清楚原由,方才紀長清撲向賀蘭渾時趁機與他交換了身體,紀長清太熟悉她,所以能在她眼皮底下動這般手腳,而她知道賀蘭渾是凡人,所以沒用全力,竟被紀長清偷襲得手。


    赤金囊越收越緊,眨眼變成拳頭大一團,紀長清收在手中,聽見紀宋低低的聲音:“長清,你要殺我?”


    “道長,”賀蘭渾一骨碌爬起來,“你沒事吧?”


    聽著他的聲音從自己的身體裏發出來,分外詭異,紀長清封上穴道止住鮮血,搖了搖頭:“我沒事,不過你又要養傷了。”


    在赤金囊上密密貼夠一圈符咒,交給青芙:“收好。”


    跟著拉過賀蘭渾,解開了互換之術。


    賀蘭渾睜開眼時,終於看見自己的身體,要笑時胸口一陣銳疼,一隻手捂著,到底還是笑了出來:“道長真厲害!”


    紀長清看著他,沉重的心情突地一點輕快,隨即被他握住,他湊在她耳邊:“下次不許這樣。”


    天知道她使出那招時他有多怕,賀蘭渾想抱她,想確認她真的還在,然而邊上還有很多不相幹的人,便隻是攥了攥她的手,聲音低下去:“下次不許了。”


    隻是平平常常一句話,紀長清卻覺得喉頭一哽,半晌,點了點頭。


    也許下次再到了非常之時她還會如此,但是眼下,她隻想讓他安心。


    “紀道長,”武皇後走過來,“我會下詔洗清你的汙名,不過紀宋犯的是不赦之罪,須得交由朝廷處置。”


    交給朝廷,便隻有一死,紀長清生平頭一次有了私心,躬身行下一禮:“我會看管好師父,再不讓她為禍,請殿下允準我自行處置。”


    武皇後眸色一凝,邊上賀蘭渾笑了起來:“殿下,以紀道長的人品,還有什麽信不過的?臣給她作保,若是有什麽閃失,臣一力承擔!”


    紀宋隻是微不足道,他卻是她的左膀右臂,武皇後半真半假說道:“好,若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她款款落座:“我曾說過,待功成之日會厚厚賞賜道長,道長可願做我的國師,留下輔佐我?”


    “不願。”紀長清很快答道,“我要回山。”


    還是這麽不留情麵,武皇後看了眼賀蘭渾,笑意幽微:“大郎,你勸勸道長。”


    “臣有私心,臣沒法勸,”賀蘭渾笑嘻嘻的,“臣整天為殿下效力,東奔西走的不著家,若是道長再做了國師忙來忙去,臣的終身大事可就誤啦!”


    武皇後失笑,原是擔心這樣厲害的人物為他人所用,但她這樣的性子,況且又有賀蘭渾在……武皇後笑著搖頭:“罷了,隨你們去吧。”


    眼前灰衣一閃,紀長清禦風而去,賀蘭渾追出殿外,天際傳來她淡淡的語聲:“我去去就回。”


    這個就回,焉知要多久呢?不如跟著一道。賀蘭渾撒腿追在後麵:“道長等等我!”


    灰衣的影子轉眼即逝,紀長清走遠了,賀蘭渾摸著下巴,她會去哪裏呢?


    數日後,東海。


    洶湧的波濤從中分開,紀長清踏波而出,身後跟著青芙:“阿師,赤金囊已經壓在海眼中,眼下去哪裏?”


    紀宋是火靈根,水克火,有東海這萬丈碧波鎮壓,又填在海眼裏,任憑生生世世,再無可能脫身,這樣,也算是永生吧?紀長清眺望遠處:“回山。”


    “好,”青芙甩幹發梢的水滴,“我跟阿師一道!”


    “不,”紀長清搖頭,“你留下,我想一個人。”


    縱身升起在空中:“待我出關之時,自會召你。”


    青芙抬眼,煙雲繚繞中紀長清一閃即逝,看不見了。


    風聲呼嘯中,紀長清遙遙看見了玄真觀的山門,紀宋的麵容倏地浮現在眼前,紀長清怔忪著,突然聽見熟悉的叫聲:“道長!”


    山門前,賀蘭渾大笑著向她奔過來:“等了你好些天了,終於回來了!”


    紀長清看見地上有密密的腳印,看見他鬢邊沾著塵灰,他應該早就到了,他應該已經等了他很久,紀長清在恍惚中按落雲頭,握住了他的手:“你回去吧,我要閉關。”


    “我與你一道。”賀蘭渾雙臂擁住她,灼熱的嘴唇吻住她的,聲音便含糊了起來,“你說過的,要我今後跟著你,不許離開。”


    是呢,是她說過的,他從來都很聽她的話。心尖輕著,眼睛熱著,紀長清吻著他:“好,你跟著我,不許離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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